《烬灰》白墨苏

85、浮世（二十一）

　　浮世（二十一）

　　顾意再度出现，邬云华都懒得计较，他是为什么来的了。顾意已经吃了，邬云华和季寻随便对付了一口之后，就进了中心小学，虽然季寻能确定罗阳肯定是失踪在这里，但是从哪儿查却没一点头绪。自从血豆浆那事儿出来之后，学校就格外关注这案子，学校新校长从门卫和蒋老师处知道又有警察来学校调查，当即寻了过去。季寻向来对这种和领导干部打交道的事情不感冒，所以直接躲了，邬云华本来也要躲开，却被顾意故意介绍给中心小学校长，表示这才是他们辖区市局主管此案的领导。那校长一把就拉住邬云华的手，解释道：“中心小学建校都快百年了，真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奇怪，拜托你们一定要查清楚，还校园一片安宁啊。”
　　邬云华被对方抓的都脱不开身，他道：“一定一定。”
　　“我把当天涉及案子的两个班的班主任都叫到办公室了，不然您去问问具体情况。”
　　“具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就不耽误两位班主任的时间了。”
　　校长道：“不耽误，一点都不耽误，顾厅您也一块吧。”
　　顾意本来想推邬云华顶雷，没想到对方也没打算放过他，顾意道：“我就不用了吧。”
　　要让顾意和季寻在一块，邬云华是一百个不乐意，他听校长邀请顾意道：“这么大的事儿，顾厅又是省厅督办的领导，怎么也不能缺席。”
　　顾意和邬云华这边被赶鸭子上架去见那两个班的班主任，既不是省厅领导，又不是主办警员的季寻，就这么成了漏网之鱼，一个人在中心小学逛了起来。
　　整个中心小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教学楼有两栋，剩下就只有之前乔垣他们班上课的那个小矮楼了。除此之外，这学校再没什么眨眼的建筑。季寻在学校的小操场逛了一圈，在操场扫落叶的清洁工大爷见他来回转悠道：“小伙子，找啥呢？”
　　“没找什么？随便转。”
　　“这学校屁大的地方，你都转了三圈了。有啥好转的。”
　　季寻随着大爷的话，直接走到大爷身边道：“大爷，您在这学校干了多少年了。”
　　大爷想了想举起手道：“三十年了，我二十五那年就来了，明年就退休了。”
　　“三十年了，这学校发生过什么大事儿没有？”
　　大爷想了想的道：“好像没啥，一学校能发生什么大事儿，也就是孩子伤了胳膊腿，家长来学校闹。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得有十来年前，学校有学生跟同学起冲突被打死了。因为杀人的孩子不到岁数，就判了个缓刑，还不用执行，只要家里赔点钱就行，被杀的那孩子家里根本不缺钱，也就那一个孩子，那家没要钱，但是那孩子的爸爸后来把伤人的孩子给杀了，算是给自己死了的儿子报了仇。就这事儿我印象深刻点，剩下还真没别的事儿了。”
　　深冬，即便是南方，小操场周边树上的叶子，也都掉的七七八八了，季寻想了想又问大爷道：“那这学校，有什么人挺奇怪的吗？”
　　大爷道：“学校，读书育人的地方，能让啥奇怪人进来。进都可不好进了，还能招奇怪的人？我这当年还是托人进来当的后勤。当时后勤要两个人，一个烧锅炉，一个扫地，得亏跟我一起来的那小年轻仗义，选了去烧锅炉，不然我就得在锅炉边守一辈子了。”
　　“年轻人？烧锅炉吗？”
　　“嗯，他比我能忍，烧了好几年，后来因为家里有事儿就从学校离开了，后来学校陆续又来了几个锅炉工，因为环境太差，真没什么人能长干的，我还给盯过两天呢，回家两鼻子眼都是煤灰，得亏前几年，又来个之前在殡仪场工作的，这才不再换人，虽说这人是后来的，但是我老觉得这人眼熟，但是问他，他却说我俩肯定没见过。”
　　五十多岁的大爷，正是爱唠叨的时候，抓住个人说起来没玩完没了，但是季寻也没着急走，又问了对方有关那锅炉房的事情，两人分开之后，季寻直接向着学校的锅炉房走去。
　　此时即便是冬天，可是季寻越接近锅炉房，越是感觉到了阵阵的热气，学校的锅炉房许是怕伤到孩子，所以门开在了后面，如果要进入锅炉房，要从后面进到锅炉房的大院里，再绕到前面来，虽然现在江安很多地方都该为天然气取暖，但是学校这种消耗巨大的地方，还是烧煤的，所以从小门进去，还得绕过两座煤山，才能走到锅炉房。
　　那锅炉房不小，但是极黑，走进去就能感觉到一股燥热的气打在脸上，顺着喷气的地方望过去，敞着的炉子里，火苗子一簇簇的往外窜，像是要窜出来，把他拉进炉火里。
　　季寻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他转头看向锅炉房的角落，就见角落里亮着一盏黄灯，灯下是一个小桌子和几把椅子，靠角落的地方是一张床。此时桌上还摆着吃剩的早点，一集应该是早上打开，还没来得及盖上的半瓶黄酒。
　　“干嘛的。”
　　季寻身后突然传出声响，对方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诡异之气，对季寻来说，对方的声音多奇怪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连脚步声都没听到，他就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问问这里有没有煤灰。”
　　季寻说着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弱，面容黝黑到根本看不出年龄的男人，对方从季寻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到煤炉旁边，拿起地上的铲子，他铲了一铁锨的煤扔进炉子里才问季寻道：“要灰干嘛？”
　　季寻始终看着对方，看着他拿起的那把铲子，和寻常的铲子有些不同，拿铲子的手把是银色的，很亮拿在那人手里不像是铁锨，倒像是权杖一样。
　　“家里盖房子，老人说这东西掺和水泥里牢固，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见的，所以四处找，但是城里基本都已经改成天然气供暖了，烧煤的倒少了。找来找去，找到这儿来了。”
　　对方又铲了一铁锨的煤扔进炉子里道：“门卫就让你进来了。”
　　“啊，我是说跟学校买煤灰，他就让我进来了。”
　　对方这次放下了铲子，他指了指煤炉边上的白灰道：“用多少就去装吧，你要是想给钱的话，直接给学校吧。”
　　“我能现在装吗？我刚听您那意思，我下回再这么说，兴许就进不来了。”
　　那人点了点头道：“弄吧，边上有编织袋，你用多少装多少。”
　　季寻弯腰就要去拿那人刚放下的铲子，对方似乎长者后眼一般道：“那边有专门装灰的铁锨。”
　　季寻收回手，去拿那把已经快被灰堆盖住的铁锨，但是那人放下的那把铲子，铲尾的银亮，紧紧地抓着他的视线。
　　季寻在这里铲灰，坐回椅子上，继续喝自己那早酒的男人道：“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季寻道：“以前是搞电脑的，前段辞职了，现在什么也没干。”
　　对方捏了碟子里几粒花生米道：“不像。”
　　季寻眼前的灰快把他给盖住了，他一边扇风一边问对方道：“怎么不像，那您觉得我像是干嘛的？”
　　“像警察。”
　　对方话音落下，就像季寻直接就笑了，灰烬涌进他的鼻子和喉咙里，他被呛得涕泪横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那种诡异的感觉很熟悉，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事情，也曾在这样的锅炉房里与人对话，也和那人扯皮道：“我，警察，您开什么玩笑，要是有我这样的警察的话，坏人还不得高兴死。”
　　那人道：“越来越像了，多少年前，我认识的一个警察，跟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对方提到许多年前的警察，铲煤灰的季寻道：“那那警察呢？”
　　“死了……吧。”
　　对方拉了很长的尾音，就好像既确定对方死了，也怀疑对方没死一样。
　　季寻随着对方的话，开玩笑一般道：“什么叫死了吧，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要是死了的话，不是您下的手吧。”
　　季寻的话，让对方端着酒杯的酒微微的定住，他反问季寻道：“要是我下的手呢。”
　　“那要看怎么下的手了。要是您杀的，我出门报警，要只是您烧得，是在这里烧得的，还是别处烧的，就得另说了。”
　　对方喝的是黄酒，南方也叫加饭酒，入口甘甘甜甜，回口才是辣，到了胃里则是一股股的暖意。
　　“你知道我在殡仪场工作过？”
　　季寻如实交代道：“刚路过操场的时候，听一个后勤的大爷说的。”
　　那人照旧一杯杯的喝酒，却不见醉，他道：“那你知道烧人和烧煤有什么不一样吗？”
　　“人没有煤禁烧？”
　　对方问季寻的是个思想道德方向的题，但是季寻却往物理那边答了，对方道：“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煤烧了就烧了，进来的时候千斤重，出来的时候不过一捧灰。”
　　季寻道：“那人呢？不也是化骨扬灰吗？”
　　“不，以前是化骨扬灰，现在多少都能留下点东西，打在骨头里面的骨钉，换过的髋关节，有时候还有没取出来的子弹，以前真的是烧尸，现在烧都烧不干净。”
　　“那您烧的人里面，有让您留下深刻记忆的东西的吗？”
　　“那还是人，我三十年前烧过一个警察，应该是警察吧，来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带血的警服，许是死的太冤了，我烧了一个钟头人形还在，用钢钎戳，又铁钩拉都不管用，后来烧了一整天，人才化了。那人是被外面的人送去的，有人送尸却没人收尸，我收拾他那骨灰要倒掉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根钢钉，人家搞收藏都是藏一些邮票、钱币，再不然是古董字画，可我这人，就爱踅摸死人身上的东西，都说人死如灯灭，可我总觉得有哪些人留的东西在，那人就在，不论是几年后，还是几十年后，是真相大白，是沉冤得雪，还是无名尸终究有了姓名，那才是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