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72、浮世（八）

　　浮世（八）
　　茶是街边十几块钱一两的茉莉花，开水冲开，香气瞬间便荡漾在了空气中，宁江涛将茶水分给众人之后，站在窗边的陆臣才回过头，他拿起那杯热茶，喝了一口，待到身子暖起来，才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这刚几月，夜里都要盖棉被了。”
　　张敬斋将玻璃茶杯放在桌上道：“几月，再过两月就春节了。”
　　“不是吧，我记得春节才过完没多久，怎么又要过年了呢？”陆臣说着拿起手机，查看了日历之后才道：“可不是要过年了，这一年过得可真快。”
　　陆臣感慨着，视线始终在茶杯上的宁江涛却道：“我倒觉得，这一年过得十分的慢呢。”
　　宁江涛的话，让一直在角落里查看手机的莫俊宏都抬起头，莫俊宏是几人之中最为年轻的，说是年轻也五十岁出头了，但是他给人的状态，却不像是已经年近五旬的状态，他很年轻，也很有气质，比起这些一直战斗在一线的兄弟，又或者已经从高位退下来的宁江涛。他像是对警察这职业并不那么执着，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他最终选择退到二线，去警官学院教书的原因。他本来是想就这么静静退出去，但是他这些小心思，好像从未逃过某些人的眼睛，所以即便在警校那种无法和权势挂钩的地方，他还是一路平步青云，最终成了江安警校最年轻的校长，也是那时候，莫俊宏明白，这趟浑水，只要踏进去，就再难脱身了。
　　几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宁江涛身上，他的手指摸索着的茶杯的边沿道：“这一年又一年的，眼见大家都老了。当年一起共过事的人，好些已经不在了，就我们几个老东西还活着。可是活着好吗？活着一点都不好，死了的人能够一了百了，但是只要活着就得还债，不死不休的还。”
　　宁江涛说着从椅子上站起，他走到这家小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往外看，这家叫泰和的茶馆三十年前，还是江安最大的茶馆，老人们会像那部知名话剧里演的一样，一大早就会三三两两凑到这里喝杯茶，聊聊天，可是随着的时代的发展，旧文化一点点被新的东西代替，茶馆也日渐落寞，最终萧条到，要关门大吉的地步。
　　宁江涛原本还不觉得自己老了，他觉得他还不到七十岁，他还能到八十岁，到九十岁，只是顾意前段来看他，说到泰和关门了，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就好像那段光辉的日子，终将离他们而去，而且一去不复返。
　　“这段发生的事情，想必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
　　几人都没说话，宁江涛道：“静斋。”
　　张敬斋随着宁江涛的声音抬起头，他像是以前一样道：“师傅。”
　　“你当年和他最好，你觉得他若是回来了，会在哪儿？”
　　张敬斋本想说一句，他不可能回来，可是现如今发生的事情，都证明着，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一切只是他们是否相信而已。
　　张敬斋面对宁江涛的时候，不再是像在外人跟前一样，会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状态，他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他道：“不知道，三十年了，我从未想过他还能回来。”
　　是呀，三十年了，如今坐在这里，这些在江安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在各个部门担任要职，正是因为他们坚信，他不会回来了，可是他好像是真的回来了。
　　大家都没说话，张敬斋自己道：“可是南门市场的案子，和翟家案子，都涉及三十年前，这不可能是巧合。”
　　这也是宁江涛联系几人要见面的原因，如果南门市场的案子，只是碰巧，那么翟家的事情，一定是有原因的，毕竟，翟建忠在死前见了张敬斋，虽然张敬斋已经将见面的内容向组织做了汇报，但是他却略过了一条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翟建忠和廖径山离开的时候，提到了他们怀疑三十年前的事情，是因为有人告诉他们，翟家的事情不止是从翟建忠被绑架开始的，而是从翟临江突然去世就已经开始了。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宁江涛道：“顾意说，负责这案子的是季寻，我记得他躺了有四年了吧。”
　　“四年两个月零五天。”
　　“我记得，当时把季寻送去医院的时候，我还在任，医生都说以他的状态，活不下来了，可是他躺了四年，还是醒了。所以啊，这世上，从没什么不可能。季寻能醒过来，他为什么不可能回来呢。。
　　“他要是回来，为什么不光明正大找过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挖案子有什么意思，他图什么？”
　　莫俊宏是当年的几人之中，最年轻的，可是说年轻，如今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头上也有了一层层的白发，而当年共事的人，又有多少，早已远赴黄泉。可是无论身边走过多少人，莫俊宏始终都记得他，那个笑起来有点坏，遇事儿却会先所有人挡在他跟前的人，就像莫俊宏自己说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他不屑于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在他看来，警察来两个字，代表的就是绝对的公平和正义，可也正是这样的赤子之心，让他成了那个混乱年代之中，龙蛇混杂的警察队伍里的清流异类。
　　莫俊宏的话，让宁江涛想起，他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我不想亲手抓你，改去哪儿，你自己明白。”
　　他说完转身就走，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他们相识十几年，那是宁江涛第一次听到他用带着哭音的声音说：“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心向正义的他们，最终走向了歧途呢？宁江涛也不知道，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是三十年前，面对他要他去自首这件事儿，他却很直接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就是即便付出一切代价，也不能放下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如果他放下了，之前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宁江涛至此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刚正不阿，不畏强权，而他则不择手段，以暴制暴。他们之间之所以走向殊途，不过是在用不同的方法，追求一样的公理和正义而已。
　　“图，程序上的正义。”宁江涛手里那杯茶已经冷了，他照旧用手指摸索着茶杯口，轻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了，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茶室里面再度沉默下来，许久还是耿直的张敬斋道：“那现在怎么办，把他找出来，还是等着他把三十年前的事情都挖出来之后，自己出来。”
　　宁江涛之所以把大家找来，正是不想随便就去触碰三十年前的事情，他们在原本的地方按兵不动，而一双眼睛则在窥视观察着他们，这就好像在玩木头人游戏，谁先动谁就输了。
　　“江安市局目前这起绑架，也是季寻和邬云华在负责？”
　　张敬斋点头道：“因为没发现尸体，但是现场留下的血足够致死量，所以交给邬云华了，至于季寻是否参与其中，由邬云华安排。”
　　陆臣也道：“人事的事情，我们插手多了，更容易引起麻烦，而且邬云华那人，你也知道，被邬夜白养的比猴子还精明。”
　　“这案子要顾意介入了。”宁江涛将茶杯放在桌上道：“之后，顾意会以督导的身份，进入江安市局，全面督查江安市局的工作。介入这案子，只是第一步。”
　　宁江涛这些年来，都是独断专行，所以对他的安排，众人都没什么异议。宁江涛见状摆了摆手，几人放下茶杯，如多年前，他失踪前那一夜一样，各自离开。
　　只是这个深夜，宁江涛在几人相继出门之后，走到了窗前，他看着窗外一轮明月，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能听到这屋子里声音的某个人说：“青丝化作白发，铁骨化作轻灰，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了三十年了。希望这次，能真真正正有个了结吧。”
　　那日宁江涛离开茶楼，已经是天刚亮的时候，即将关门的老茶馆，已经迎来了早上第一批的客人，这些和宁江涛相熟的客人，并不知道宁江涛退休之前的身份，他们跟这个总是一身布艺，却气场刚强的老宁道：“这地方关了，以后可没有喝茶的地方了。”
　　“还会再建的，听说市政批了新地，就在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南京街。”
　　“新地有什么用，再建起来，叫的是泰和，却不是泰和喽。”老人叹息一声道：“即便建起来了，我怕是也见不到咯。”
　　茶馆的服务生，还是早年间的那位，比宁江涛的年纪只会更老，不会更年轻，他将给老人的搪瓷茶碗里面注满水，又放了两笼蒸点道：“那就趁着能喝的时候多喝点，能吃的时候多吃点。树挪死，人挪活。”
　　宁江涛是吃了早茶离开的店里，走到时候不过六点，入冬的江安，天已经蒙蒙亮起。随着他的离开，坐在远处那辆帕萨特驾驶室中的顾意抬起头来。
　　听了那些人一夜对话的顾意，直至宁江涛走远，才将耳机从耳朵上摘下来，他将耳机丢到一旁，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峰。
　　这一夜的监听，可谓一无所获，随着他们见面的结束，那个一直萦绕在顾意心头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那就是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人为什么会失踪，而他们又为什么，对他的归来，如此的忌惮。沉睡了四年才醒来的季寻又和这件事儿有着怎样的联系？难道真的像是宁江涛说的那样，季寻和那人之间是有联系的，可是他躺了四年，他们是怎么联系上的，还是从始至终，季寻都是他的人？

作者有话说

　　求问怎么发红包，想给大家发几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