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71、浮世（七）

　　浮世（七）
　　韩斌见到之前在现场和季警官在一起的小男孩，就是在他们从失踪的孩子家离开的时候，因为和母亲的冲突，韩斌吃过晚饭，就把家留给母亲和她那些牌友，无处可去的他就回了局里，正巧局里要出警，但是人手不够，知道是和下午在南京路那案子有关，韩斌主动表示愿意跟着帮忙，就随队来了现场。因为这案子市局已经介入，所以他们只能做些辅助型的工作，比如帮忙维护一下现场，但是失踪男孩目前的状况尚且不清楚，是被挟持了，还是单纯的离家出走，目前还没定论，所以他家里一点也不乱，也就没有维护所谓的现场的必要了。他们一批被领导要求先回局里，韩斌也因此看到了一个人坐在路灯下的乔垣。
　　韩斌要同事们先回去，自己则走向了乔垣那边。
　　路灯下，乔垣先是看到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他抬头的时候，韩斌已经坐到了他身边。
　　韩斌刚一直在现场外围，所以并没看到季寻也来了，所以他问乔垣：“你怎么在这儿？季警官也来了。”
　　乔垣没说话，韩斌道：“我还以为说这事儿和南京路那案子有关系，是瞎说呢，原来是真的。你别着急，现场的警察只剩一些市局的了，所以他应该也快出来了。”
　　乔垣仍旧没说话，如果不是韩斌曾经听到过他说话，绝对会以为，乔垣是个哑巴，不仅哑，还聋。韩斌不知道乔垣装过五年的聋哑人，他不用去装，就能很快进入状态，如果乔垣没见过韩斌，他一定会像之前对方致途一样，什么都不说，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哑巴，但是韩斌不一样，韩斌已经见过他说话的样子，所以如果演这场戏，乔垣也只能换个演法。
　　无论乔垣说什么，韩斌都不说话，他没生气，也没显示出不耐烦，反而很有耐心的道：“是你爸不让你和陌生人说话吗？如果是，你做的很好，以后也得这么做。这个社会有很多你所不知道的危险，所以在好奇这个世界所能给你的所有好处之前，一定要先确定自己的安全，那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说韩斌之前的话，对乔垣来说没一点屁用，但是这话，却让他有些微微动容，因为一样的话，之前只有季寻和他说过，在无法确定自己绝对的安全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你冷不冷，我记得这小区里面有个便利店，应该有热饮，我带你过去喝一杯好不好。”韩斌说完，也觉得自己讨好这孩子的举动有些刻意，他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冷，你要不想去，我过去买，你想喝什么？”
　　乔垣不想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这世上所有的好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想了想最终对着韩斌点了点头。韩斌见状像是对之前因为找不到家，跑到所里求助的小孩子一样，伸出自己手，乔垣却没接，一个人背着巨大的书包向着韩斌说有小店的地方走了过去，韩斌被他这么一晾，也有些尴尬，他将手收会来，追上乔垣。
　　便利店距离案发那户人家并不远，韩斌一边走着，一边问着有关乔垣的事情，多大，读了几年级了，季警官只有你一个孩子吗？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乔垣被他问的有些忍无可忍，终于在走到便利店门外的时候道：“和你有关系吗？”
　　“嗯？”
　　“我多大，读几年级，家里有几个孩子，和你有关系吗？”
　　韩斌被一个小孩子怼，显得十分尴尬，他道：“我没有恶意。”
　　乔垣看着有些委屈的韩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个大人，而韩斌则是个被批评的孩子，对方如此，乔垣都有些无语，他什么都不再说，进了便利店买了两瓶牛奶，韩斌本来要帮他付账，却被乔垣拒绝。
　　两人一起回去的时候，乔垣可能也觉得自己刚那话，有些过分，他道：“为什么你也是警察，穿的制服却和他们不一样？”
　　韩斌知道乔垣说的他们，一定是市局那些精英骨干，他道：“我是协警，不是正经的警察，你知道什么是协警吗？”
　　乔垣摇头，韩斌道：“就是那种协助警察处理工作的警察，你知道蚂蚁吧，我们就像是警察系统里的工蚁，负责基础工作。”
　　“哦。”乔垣点了点头道：“那是因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才会出现的吗？”
　　韩斌以为乔垣能和那位季警官来现场，肯定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乔垣这口气，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乎是为了讨好乔垣，拉进和他距离，韩斌道：“嗯，就是刚刚那家，那家的一个孩子失踪了。”
　　乔垣想到晚上在麦当劳的时候，季寻说现场有很多血，却没有尸体，他道：“他是被杀了吗？”
　　韩斌有些震惊于乔垣那问题，但是想想乔垣是警察的孩子，肯定对血案、凶案这些有所了解，但是出于本能，他还是不想和一个孩子说这些有的没的，他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嗯。他们说现场有很多血，我以为人被杀才会这样。”
　　“你以为？还是他们说的？”韩斌以为是季寻等人当着一个孩子的面说了什么，他语气有些不悦。
　　乔垣没正面回答韩斌那问题，他道：“动画片里不是都这么演的吗？出现很多血之后，就是尸体。”
　　韩斌听乔垣提到动画片，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他道：“那些都是骗人的。”
　　“骗人的，所以他没死吗？”
　　韩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原本也以为人会死了，但是你爸爸说，人很可能还活着，之所以流那么多血，是因为有人一边给他输血，一边放血，所以他不会死。”
　　乔垣的思绪很快，他追问道：“那他为什么真么久还不回家？”
　　那天，江安的月亮格外的圆，韩斌看到月亮才想起，今天是这个月的十六，他从远处的月亮上收回视线，看向乔垣道：“也许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就在韩斌和乔垣慢慢悠悠往回走的时候，季寻、邬云华和顾意等人也结束了对于现场的调查，因为顾意那边的人已经把该问的都问了，季寻要求看了一下失踪者的房间之后，三人就离开了。原本三人打算去一趟新城的那家麦当劳的，可是上车的时候，季寻突然想起来，他是带着乔垣过来的，可是乔垣却没了。
　　三人当即下车寻找，把周边能转悠的地方都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乔垣。
　　“乔垣带手机了没有？”
　　“他只有周末出门才带手机。”
　　顾意虽然对乔垣的好感度不高，但是孩子丢了毕竟是大事情，他道：“这小区有监控，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带走的，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已经打算往监控室去了，就见远处乔垣和韩斌走了回来，韩斌回程路上看到乔垣背着那大书包，提出要帮乔垣拿，就像季寻之前想的，直接被乔垣给拒绝了。韩斌带着乔垣走回案发那户人家，远远看到季寻三人拦路虎一样站在马路中间，他带着乔垣走上前，被三人的气势吓得有点蒙蔽。
　　韩斌不认识顾意，所以对这邬云华和季寻道：“邬队，季警官。”
　　邬云华还记得下午在现场见到韩斌的情形，他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们辖区的管片，领导让我们过来帮忙，我就来了。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乔垣，就带着他去买了一瓶饮料。”韩斌看看面前的三个人道：“你们这是。”
　　邬云华刚想发发脾气，却被季寻挡住，他从乔垣身上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韩斌道：“卖完了吗？”
　　季寻虽然面色不改，还是那种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是韩斌却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他点了点头，就听季寻对着乔垣道：“谢谢人家，我们就走了。”
　　“谢谢。”
　　季寻说完，转身往邬云华的车边去，韩斌因为他这举动显得十分心虚，他追上季寻道：“季警官，真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提前打招呼，再把孩子带走。”
　　季寻随着韩斌的话回过头，他半开玩笑一般道：“还有下次呢？”
　　韩斌被他突然变得有些阴阳怪气的语气吓到，连忙摆手道：“没了，没有下次了。”
　　季寻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他转头对着韩斌道：“对了，韩斌，下午我们分开之后，你去了哪儿？”
　　韩斌为季寻这么一问，突然愣住道：“我，我回家了。”
　　“回家之后呢？”
　　“之后就去局里了，局里要来这里人手不够，我就跟着来了。”
　　“这样啊。”
　　季寻点了点头，上了邬云华的车，顾意也上了同一辆，韩斌看着红色的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他回头又看了看身后失踪男孩的家，那栋自建别墅藏在黑暗中，远远看去，竟然和南京路那栋即将拆除的废楼有几分相似，韩斌看了一会儿，又一波区局的警员离开，几个人见韩斌还没走，招呼着他一起上车。
　　韩斌跟着人挤入金杯车，坐在他对面的警察道：“你不是刚跟上一辆车走了吗？”
　　“本来已经走了，但是看一个孩子一个人在路上，就陪了陪。”
　　“要么说是韩斌呢，你说你也是，当什么协警啊，去幼儿园当个幼师多好。”
　　“瞎说。要没韩斌，咱们能这么自在。”叫韩斌上车的那警员说着冲着韩斌道：“韩斌，晚上真谢了。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了临检安排我了。周队没发现吧。”
　　韩斌摇头道：“没有，我过去给你签了到之后，就到了最远那头了。”
　　“真是谢谢你。”
　　开车的警员道：“光谢啊，这么也得请韩斌吃顿饭啊。听者有份，我们作陪。”
　　随着司机的话，车厢里的人哄笑起来，韩斌也只是附和一笑，什么都没多说。从别墅区开到南京路附近不到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原本应该先送他的，但是韩斌表示自己什么时候回去都没关系，跟着司机绕路把大家送回去，司机要把韩斌送回去的时候，韩斌却让对方把车停在了距离他家不远的一个交叉路口。
　　“这不是还没到你家呢吗？”
　　“前面没多远了，这边回局里方便，我走两步就到了。”
　　司机这么走也的确更近，他也想早回家，便道：“那行吧，你回去小心点。”
　　韩斌点头看着司机离开，只是他却没回家，他看着车尾灯消失在黑夜里之后，转了几个弯，进了辖区内的一家黑网吧。

　　季寻、邬云华和顾意同行离开，原本是打算把乔垣送回家，三人一起去一趟南京路，再回警局见见黑车司机的，但是乔垣突然不见这件事儿，显然打破了三人的计划。
　　车从平南区的别墅开出来，车上的气氛就很压抑，车开到去往南京路和季家的交叉路口的时候，邬云华道：“先送你们回去吧。”
　　乔垣也没想到自己跟着韩斌离开，季寻能这么生气，坐在后排夹在顾意和季寻中间的他，抬头看了看季寻，季寻这才因为邬云华的话从窗外收回视线：“回去吧。”
　　车转入去季家那条路，季寻却并未再沉默，他扭头看向乔垣道：“主动跟着韩斌离开，有什么收获吗？”
　　其实季寻对于乔垣突然不见这事儿，并不太生气，因为他知道，能把乔垣拐走的人，可能还没出生，但是不得不说，乔垣这次突然出现，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已经很多年，又或者重新开始之后，还没有过如此慌张的感觉，那感觉真实的，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乔垣已经做好要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准备，突然听季寻如此问，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头看向他，季寻的视线却没看向乔垣，他直视前方道：“你跟他离开，不就是因为怀疑他吗？说说吧，总不能白跟这一路。”
　　乔垣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还生着气，他再度垂下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不像坏人。”
　　“坏人又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有什么依据，能让你确定他不是坏人。”
　　季寻教训孩子的口气，着实让车里两个大人都抖了三抖，邬云华从后视镜看着被顾意和季寻夹在之中的乔垣，顾意则刻意向着不会被殃及的方向挪了挪。
　　受气包一样的乔垣低着头沉默好久才道：“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
　　“他应该看出我之所以跟他离开，是因为怀疑他了，但是他没发怒，也没威胁我，反而告诉我，即便很好奇这世界，好奇许多东西，也不能放下警戒心，在好奇这个世界之前，一定要先确定自己的安全。”
　　“就这些？”
　　乔垣点了点头道：“就这些。”
　　“你怎么看？”
　　显然季寻这话，不是问乔垣的，坐在乔垣那边的顾意道：“这人在现场也出现过，又跟着来了失踪者的家里，说是巧合的话，有些太巧了。”
　　“邬云华，晚上南京路的出警记录有没有？”
　　邬云华从副驾驶拿了一份资料丢到后面道：“都在这里呢？”
　　季寻拿过文件翻了一遍之后，又翻了第二遍，顾意见他翻第二遍道：“没有？”
　　季寻点头，顾意道：“没有也正常，但是没有却不能排除，他在临检的时候出现过，他是个协警，只要穿着制服随便往临时检查的队伍里一混，一起的警察会以为他是来帮忙的，路人更不会怀疑，这个真警察，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这个场合。”
　　邬云华道：“查查他？”
　　季寻放下那份人名单，又看看一旁的乔垣道：“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乔垣想了想，再次点了点头，季寻道：“算了吧，小孩子的直觉应该是准的。”
　　邬云华把乔垣和季寻送到家，三人确定明天在南京路见之后，邬云华和顾意也分开了，前者直接开车回了市局，后者也没回家，回到了自己的奥迪上的顾意看了看表，吩咐司机，去泰和。

　　季寻和乔垣这边，两人回到家，乔垣担心季寻生气，先跑进屋开灯，季寻被这一天的事情搞得头疼，他道：“你去休息吧。”
　　“那你呢？”
　　和季寻住这些日子，乔垣发现季寻不爱睡觉，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夜，要么就是一整夜不知道出去干嘛。乔垣早上起来，他已经给他买来早点之后，又离开家了。其实乔垣很珍惜和季寻在一起的时光，虽然他的举止不像个家长，但是和季寻在一起，乔垣才会有那种所谓的家的感觉，正是因为珍惜，所以害怕失去，所以他才会让自己尽可能的去懂事，做一个对他来说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小累赘。这也是为什么，他要跟韩斌一起离开的原因，可是即便再聪明，是个智商能到一百四十多的天才，在大人跟前，他不过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我想点事情。”
　　乔垣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向着卧室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他转过身，把那瓶还温热的牛奶放在了茶几上。
　　季寻看了看牛奶，又看了看乔垣，两人对视，还是乔垣道：“你晚上什么都没吃。”
　　“嗯？”
　　“我去睡了。”
　　“嗯。”
　　乔垣离开，季寻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牛奶拿了起来，他一边喝一边想起了白天的事情，当然不是向泱的事，而是和廖径山见面的时候，廖径山说的话。
　　“如果你真的是我想的那个人，我劝你还是放下吧，人生有许多条路可以走，如果当年，你不坚持的话，也许现在坐在高位上的就是你。一个人有了权力，才能决定更多的事情。”
　　季寻没有说话，廖径山又道：“公平、正义、真相，就那么重要吗？你看那些没有追求这些东西的人都活的好好的，走的长远的人，才有资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把自己早早交代在路上。”
　　季寻对于廖径山这种心灵鸡汤式的挖苦，一点都不感兴趣，他道：“所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廖径山道双眸直视季寻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虽然不知道你背后到底是不是他，但是你们之所以回来，一定是为了当年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们真相，作为交换，我要知道，翟家的一切，是否也和他们有关。”
　　“交易？还有什么你们我们的，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即便像是你说的，我们手里真的有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做交易？”
　　“因为我们手里都有彼此想要的。”
　　“我可不这么人为。廖先生，按理说，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玩了三十年，不该不明白一个道理的。”
　　“什么道理。”
　　“那就是在剩下最后一张底牌的时候，一定要牢牢抓住，随便亮出底牌，只会让您死的更快。还是您以为他们不动您，是把您当成朋友。我想您不会这么天真吧？他们之所以还留着您，只是不想在踩死蚂蚁的时候，被蚂蚁藏在身下的钉子扎到脚。如果您以为已经够足够强大青云集团，能够撼动那些人，那就太天真了，他们能一手扶持起翟家，也能扶持起刘家、周家、王家、赵家，对你们而言，那是你们那是一生的事业，对他们而言，你们这些人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季寻说完，起身离开，廖径山道：“我们是棋子，那你呢？”
　　没有回头，季寻看了看挂在这间会见室，那盏没有开灯的监控器，他不知道是在对监控器那边的人说，还是对廖径山道：“我也是一枚棋子，不过是我自己手上的棋子。”
　　最终结束两人会面的还是廖径山的话，他说：“你还会来找我的。”
　　这个夜里，季寻在思量廖径山的事情，而这个城市的另一端，难得凑在一起的人，也在思量这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