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49、遗世（十二）

　　离开翟建忠的书房，季寻看着悠长的走廊问翟暮云：“小翟先生的卧室在哪儿，我们能去看看吗？”
　　季寻是试探的口气，但是翟暮云却以为这是警方的例行调查，她道：“你们要看大哥离开家时候住的地方，还是这次回来住的地方？要是大哥现在住的地方，我需要联系他。”
　　“离家之前的就可以，我们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不过为什么这翟先生回来没有住之前的房间？”
　　“前两个月江安一直下大雨，大哥的卧室漏雨了，爸爸知道后找了工人来修，还没修好，爸爸就去世了。你们为什么要看大哥的房间，是怀疑大哥吗？”
　　翟暮云这么说着，人却已经转身带着季寻和邬云华向着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季寻道：“只是想了解一下死者的家庭情况，毕竟这种密室谋杀，多半都是家人下手。”季寻说完又道：“当然也有例外，翟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翟暮云原本还像辩驳，但是想到刚刚在房间里的对话，她一个小动作都能被眼前这警察立刻看出端倪，所以她决定不再多说话，多说是错，不说不错。
　　“二哥的房间也要看吗？”
　　“也要看。”
　　“好吧。”
　　翟清渠和翟雨时其实都是在城区的翟家别墅，跟着翟夫人长大的，两人早年间根本没怎么在翟家住过，但是翟家夫人自杀之后，两人被翟建忠要求搬回了青云庄，而翟暮云因为身份特殊，从小就住在青云庄，翟清渠和翟雨时搬回去的时候，她则是在瑞士一所女校念书，所以其实翟家三兄妹真正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那感情呢？看上去你们感情还不错。”
　　三楼的走廊比二楼的亮了许多，周围的墙壁上隔两三处就挂着一张不知道是谁的画作，翟暮云道：“说实话，我小时候很怕大哥和二哥，我总觉得，是我的原因，阿姨才会死，但是真正接触下来，大哥和二哥并没想象中反感我，尤其是大哥，对我很好，我在纽约念书那几年，他常去看我。”
　　“翟夫人去世的时候您多大？”
　　“七岁，回翟家的第二年。”
　　“冒昧问一下，您还记得那件事儿吗？”
　　“您是说大妈死的事情？”
　　季寻点了点头，翟暮云道：“时间过得太久了，很多东西我都不记得了，就记得我听到楼上有尖叫的声音，跟着大人跑上楼的时候，大妈已经被人从绳子上抱下来了。”
　　“以您对翟夫人的了解，她为什么会自杀？”
　　翟暮云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我对大妈没什么了解，我回翟家之后，都是在大宅这里长大的，但是我记得那天她回来的很匆忙，直接把车停在了院子门口，那时候我就在院子里玩，照顾我的阿姨见大妈来了，担心我被骂，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她好像没骂过我，就是对我挺冷淡的。那天我被保姆带上楼的时候，听到她和爸爸在书房吵架，我没听到她们在吵什么，因为阿姨怕我吓到，把我的耳朵捂住了，阿姨送我回三楼之后，就离开了，那时候我好奇发生了什么的，就偷偷从房间探出头来听，对了……我记得那时候大哥也在家。”
　　“翟先生吗？”
　　翟暮云点了点头道：“嗯，他好像才从学校回来，还背着包，那时候大哥和二哥根本不怎么和我说话，所以我也没敢打招呼，就缩回来了。再之后我也不知道爸爸和大妈之间吵没再吵，我就睡着了，之后就是听到叫声，跑过去大妈已经死了。”
　　“当时翟先生在现场吗？”
　　“好像是在，好像不在，这个我真的记不清了。”
　　三人走到翟清渠的房间，因为翟建忠意外去世，翟家处于调查阶段，所以房间的整修目前是暂停的状态，邬云华和季寻走进去的时候，许多家具都盖着白布，但是不难从轮廓看出，靠窗的方向摆着写字台和书架，靠室内的方向则是一张欧式大床，角落里还堆着一些杂志和书籍以及一只破掉的篮球，墙角还有网球包，都已经落满了土，房间就是十几岁的普通男孩子的房间，乍看下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季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指向书桌的方向道：“我们过去看下细节可以吗？”
　　翟暮云已经将二人带进来了，还能有什么不可以的，她点了点头，便退到一旁，因为三人的到来，屋子里飘起一层浮土，翟暮云用手轻轻遮挡住鼻子和嘴巴，其实刚刚进来的时候，翟暮云就想去开窗户，可是刚想到在楼下因为开窗户被季寻抓到把柄，虽然这一次她真的只是想通通风，但是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决定忍一忍。
　　邬云华和季寻这边，两人走到书桌前将白布掀开，翟清渠的书桌是一张红木大桌，似乎是在出国之前整理过，所以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季寻试着拉了拉写字台的抽屉，没有上锁的抽屉里，但是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零七八碎的早年间青少年喜欢的游戏手柄和一些老的歌曲磁带，季寻将抽屉合上，转头看起了翟清渠的书架。书架一旁摆着一个唱片机，看着就价值不菲的样子，但是房间里却没有唱片架。几张唱片都被随手塞到了书架上。
　　季寻的视线也因此从唱片机挪到了那面满是书的书架上，翟清渠本身就是个文艺青年，所以很喜欢看书，这事儿邬云华早就知道，而且和季寻也说过，可是看着这位翟少爷在中二时期看的书，季寻却觉得这位翟少爷可没想象中那么文艺。
　　季寻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小径交叉的花园》，邬云华凑上去道：“博尔赫斯？”
　　“你知道？”
　　邬云华道：“之前跟个模仿杀人案，模仿的都是悬疑小说里面的案子，当时了解了一下，我记得这人是写侦探小说的吧？”
　　季寻翻看了手里那本还是初版印刷的小说集道：“是，也不全是。”
　　邬云华对于季寻这种绕着圈说话的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他将视线放在翟清渠的这一排书上，和很多十几岁的孩子书架一样，翟清渠的书架可谓是杂乱不堪，上面摆着那位翟少爷上学时期各个时间段的教材、世界名著和一些学习类别的书籍，这书架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是仔细看，那些杂乱的书里面，三四本之间就隔着一两本小说或者一两张唱片，又或者海报，这些小说不仅有博尔赫斯，还有布鲁斯特，辛波斯卡，卡尔维诺，唱片则是一些早期的英国摇滚，海报要么是电影海报，要么是歌剧的，其中还涉及希腊神话，邬云华对这之中很多题材的东西都不太熟悉，但是作为警察的敏感，让他觉得这位翟家大少爷可比他认识那个翟清渠复杂多了。
　　而季寻仔细将那些小说的书脊都看了一遍，便将手里那本短篇小说集塞回书架上，回头随意问翟暮云：“翟先生喜欢打网球。”
　　原本以为自己就是来当个工具人的翟暮云听季寻开口，她放下遮着鼻子的手道：“对，大哥的网球打的很好。”
　　“是翟先生教的吗？”
　　“不是，我没见过爸爸和他打球，都是廖伯陪他，廖伯的网球打的很好，只是这几年年纪大了，很少打了。”
　　“二少爷也打吗？”
　　“二哥不打，运动什么的他都不太喜欢，倒是文艺戏剧什么的他很痴迷，但是他越喜欢，爸爸越反对，也是二哥和爸爸关系紧张的原因。”
　　“那翟清渠和翟雨时呢？这两位感情怎么样？”
　　翟暮云想了想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毕竟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我就记得小时候，大妈去世，他们搬回来住，那时候我还没去瑞士，那段日子是我们难得在一起的时间，那时候大哥对二哥很好，那种好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很照顾二哥。”
　　“那对你呢？”
　　“也很照顾我，但是那时候我比较怕人，谁对我好，我反而会离他远，所以虽然那时候二哥不喜欢我，我也跟着二哥跟的多一些。”
　　“之后你们就分开了。”
　　“嗯，夏天结束我就出国念书了。之后大哥也出国了，不过我们不是在一个国家，之后大家也只是过年时候才会见面，有时候不是大哥不回来，就是二哥不回来，一家人很难凑到一起，所以有一年知道大哥二哥都不回去了，爸爸也要我别回来了，我当时已经订好机票，因为临近出发的时间，不能退票，只能改签。当时我离大哥近一些，想着英国的圣诞应该也挺热闹，就鬼使神差飞去了大哥的城市，没想到大哥还不在。”
　　翟暮云随着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和季寻与邬云华的闲聊，明显放松了下来，季寻道：“您和方先生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吗？”
　　方致途对于翟暮云来说，就好像有种魔力，只要提及他，翟暮云整个人都会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悲伤的情绪中，她道：“对，那时候大哥去了埃及，我不知道，一个人傻乎乎跑过去，却没有亲人可以投靠，当时已经在大哥公寓楼下等了一下午的我，已经决定要回去了，却碰到了当时还是大哥室友的致途，他把我带回家，给我生火，知道我是来找大哥的，但是大哥去了埃及，我就要回瑞士一个人过圣诞了。当时比我年长十岁的致途哥就说，那我陪你吧，我当时还以为他没什么事儿，后来才知道，那个圣诞节，他所有的活动都排满了，但是为了陪我，他把能推到的都推掉了，实在不能推的就把我也带过去，说实话那些年，那个圣诞节是我过得最快乐的圣诞节。”
　　翟暮云说到这里，冲着季寻和邬云华笑道：“我也就是从那时候喜欢上他的，我也不知道爱情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魔力，我虽然知道大哥不太喜欢我，但是从那之后，我几乎每年都会去英国，后来他们毕业回国，我一度也想回国念书，但是爸爸不肯，后来就去了美国，因为那时候致途经常去美国出差，小时候看些文人写的书说爱一个人如何痴狂，那时候觉得好假，怎么会爱的如痴如狂，可是等我爱上了，我才明白，不是那些写书的人假，而是我还未预见让我爱的如痴如狂的人。”
　　翟暮云这故事很动听，但是当警察的似乎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本能的排斥故事，因为故事悦动听，越感人肺腑，就越像是编出来的。
　　“故事很感人，翟小姐，现在能带我们去翟雨时的房间看看吗？”
　　翟暮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将要流出却未流出的眼泪压下去，她再度恢复初见季寻和邬云华的时候，那副大家闺秀的样道：“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