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15、叙事（十四）

　　叙世（十四）
　　学校走廊里，随着三人一起走出来的乔垣，最先关注的不是眼前的蒋老师多生气，而是那个站在站在蒋老师身边的男人。乔垣虽然听不到也无法说话，但是他能通过辨认口型，大概分辨出对方说了什么，所以他爷爷奶奶有时候还迷迷糊糊不知道总来面摊吃饭的人是谁的时候，乔垣却明白，那些人都是对面市局的警察，可是警察为什么会来学校呢？
　　乔垣的视线落在季寻身上，季寻也看到了他，男孩子的目光犹如那夜一样，宁静之中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冷漠，那种感觉就好像洞悉一切的神，在看俗世中的人一样，即便是季寻自觉已经经历过很多的人，都无法和他对视太久，因为那双眼睛像是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一样。
　　“这是第几次了。”
　　几个孩子默不作声，蒋老师的声音又高了八度，她道：“从你们转来学校，这是第几次打架斗殴了。”
　　“老师这次都怪乔垣……”
　　打小报告的男孩还没说完，蒋老师就喝道：“你给我闭嘴。”
　　男孩撇了撇嘴站在一旁，蒋老师深呼一口气，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看戏的季寻和邬云华道：“两位，我这儿临时有点事儿，我安排别人带你们参观一下学校吧。”
　　“不用麻烦了，我们也参观的差不多了。”
　　邬云华本想回绝了，就和季寻离开了，蒋老师却道：“不麻烦，小于老师，你带着两位去转转吧。”
　　被叫做小于老师的，正是刚刚管不住学生的新班主任，随着蒋主任的声音，小于老师走上前，邬云华本来还想回绝，季寻却道：“那就麻烦了。”
　　于老师道：“不麻烦，只是班里还没下课。”
　　季寻看了看表马上就要到十二点半了，他道：“没事儿，我们下楼等您。”
　　邬云华和季寻离开，蒋老师不用顾及旁人，立即开启炮火模式，季寻二人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就听到蒋老师道：“别人拿你们当渣滓，你们也把自己当成渣滓。”
　　“我们不是渣滓。”
　　陆小雨公然反抗的举动再次惹恼蒋老师，她大喝道：“你们无组织无纪律，上课不好好学习，打架斗殴，不是渣滓是什么。”
　　“是他先骂乔垣的。”
　　“我没有。”
　　“你就有。”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蒋老师大喝：“别吵了。学校是培养学生地方，不是培养混混的。还有乔垣你，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要和他们混在一起，要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老师是要重点培养你的，而且学校已经开始考虑把你转入重点班，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和学校交代。”
　　蒋老师说着，一旁刚刚骂乔垣的男孩道：“老师，您这么说他也听不见。”
　　这一次陆小雨和蒋老师竟然异口同声，道：“用你说。”
　　男孩被两人吼的低下头，蒋主任则狠狠瞪了陆小雨一眼，似乎对这个孩子的不满已经到了极限，然而她再看乔垣的时候，眼神却是怜惜之中透着惋惜，然而她所惋惜的却不是乔垣所遭遇的事情，而是为什么一个天才会是个哑巴。
　　蒋主任在遇见乔垣之前，也不相信这世上是有天才的，但是遇见乔垣之后，她才相信这世上或许真的有天才。乔垣的天分源于中心小学参加的一次全市模拟考，那次模拟考名义上是测验一下学生们的综合能力，实际上却是要搞全市大排名，消息传出来之后，全市排名前几位的学校都开始开设小班，为有能力拿名词的学生突击补课。也正是全市大排名的同时，南门小学和中心小学并校，学校曾经为了是否让并校生也参与这次考试召开了两次大会，最终担心并校生的家长提出反对意见，所以即便担心并校生拉低学校的综合成绩，但是学校还是决定让并校生也参加统一考试。让学校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考试，恰恰是并校生为中心小学赢得了前所未有的荣誉，因为乔垣拿到了数学满分的优异成绩，蒋主任本身就是数学老师出身，而这一次的全市模拟考，市招生办出人意料，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六个年纪，所有的加分大题题目都是一样的，而那些题目需要初中高中的知识点才能解答出来。蒋老师看过题目之后，对一众学生完全不抱全部答对的希望，然而乔垣却拿到了正常题和加分题满分的成绩。也是那时候蒋老师才知道，得到第一的乔垣，正是当初入学的时候，被她一再拒绝的聋哑男孩。
　　之后蒋老师又对乔垣进行过几次测试，乔垣都展示出了他在数学上的绝对天分，更在不久之前的奥林匹克大赛上拿到了少年组的一等奖，随着荣誉的到来，那些被上天加之在乔垣身上的失聪、失语、母亲是杀人犯，家境贫寒等等不公的因素，却成了他最好的宣传。
　　就在蒋老师以为她掌控乔垣会像提线木偶一样简单的时候，她却万万也没想到，乔垣的人生早已有了支配他的遥控器，那人就是陆小雨，一个毫无天分，充满野性，却会为了乔垣出头打架的孩子。

　　邬云华和季寻这边离开教学楼，下了一上午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了，两人站在楼下那颗巨大的雪松一旁等着于老师的到来。
　　闲来无事，季寻问邬云华：“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邬云华举着伞，不经意间踩着眼前的小水坑道：“我这些年警察白当了。”
　　季寻轻轻哦了一声，不打算在问下去，倒是邬云华道：“你真怀疑这事儿和这里的孩子有关。”
　　季寻抬了抬下颚，示意邬云华往远处看，此时不远处的食堂，孩子们都已经吃完饭，正在纷纷离开，季寻道：“眼熟吗？”
　　“嗯？”
　　“之前在现场也有一个穿着这样校服的男孩，在看过尸体之后离开了。”
　　“嗯？”
　　季寻拿着的是邬云华那把黑伞，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在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雨中，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的感觉。
　　“尸体是上午九点半被发现，我们十点多到达的现场，十二点半离开的现场，按照蒋老师所说，那时候不该有学生离开学校的。”
　　“但是这也不足以证明穿着这种校服的孩子就和南门市场的案子有关系啊。”
　　“你还记得合并班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吗？”
　　邬云华恍然道：“南门的私立小学？你的意思是，出现在现场的不是中心小学原本的孩子，而是那些并校生中的一个？”
　　“毕竟，不是真正了解那附近的人，才会清楚下水道在哪里，又要把尸体放在哪里才会引人注目。”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季寻微微抬起雨伞，于老师匆匆走来，显然是整理过自己，此时的于老师没了刚刚在教室的狼狈，多了几分年轻老师的精神气。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们麻烦您。”
　　“蒋老师说你们主要要了解一下学生的生活情况，这样的话，我先带你们去操场转转、再看看学校的超市和食堂。”
　　三人冒雨前行，季寻道：“于老师刚毕业？”
　　于老师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我还在实习，刚刚让你们见笑了。”
　　邬云华道：“谁没有年轻的时候，时间长了就好了。”
　　于老师点点头，本不打算再谈这个话题，季寻却道：“那些孩子都是合并班的吗？学校有几个这样的合并班？”
　　“三个，一二年级一个，三四年级一个，五六年级一个。您刚看到的是三四年级的班，就是我带的。”
　　“因为是合并班，所以孩子才会……”
　　于老师几乎能感觉到季寻要说什么，野性难驯，不服管教等等，毕竟是那些孩子的班主任，她道：“不是这样的，那些只是意外情况，您刚看到的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小男孩，他成绩很好的。不信您看。”
　　三人正从一排宣传栏前走过，于老师指着宣传栏上的一张简报道：“这就是上个月他去参加奥林匹克大赛获奖的新闻。”
　　简报是江安日报报道的一则消息，一个月前举办的全国青少年奥林匹克数学大奖赛中心小学获得金奖，而获奖人正是乔垣。只是那张照片有些奇怪，因为站在乔垣身边的并非是培养了他的蒋老师，而是陆小雨，从两人的站姿看，陆小雨之所以出现在那个他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是因为乔垣紧紧拉着他。
　　“这个孩子也获奖了吗？”
　　季寻指着陆小雨问，于老师道：“这个没有，这个是陪着乔垣去的，这个获奖的叫乔垣，他很聪明，就是人有些内向，那次获奖之后他不肯上台领奖，但是当时宣传都已经宣传出去了，记者把宣传稿都写好了，所以蒋老师只能要陆小雨去劝他，最后乔垣拉着陆小雨一起上台领了奖。”
　　“那刚刚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吗？”
　　于老师懵懂抬头：“什么？”
　　“乔垣是杀人犯的孩子？”
　　于老师对刚刚季寻提出的那些问题已经是难以招架的状态了，季寻如此直白的问出乔垣是杀人犯的孩子，她直接惊呆了。但是季寻却十分理性道：“我想我们的情况您也明白，我们要把孩子转学到这里，一定是要考虑孩子入学之后的安全问题的。”
　　季寻的口气有些咄咄逼人，于老师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委委屈屈道：“我明白，可是。”
　　“您要说不出口，我们去找蒋老师了解也可以。”
　　“不不，我可以说，只是这些都是传闻。”
　　于老师感觉自己和眼前这个自称学生舅舅的男人对话，就仿佛被一块巨石压在身上一样，她难以喘息，几近窒息，然而她却不知道，这正是季寻要她来做这个介绍的原因，年长的老师会顾虑学校的名誉，会有技巧的避开这些不好的话题，但是年轻老师，只要抓住她在乎的东西，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全都会说出来。
　　“我刚接手这个班的时候，就听孩子们说，乔垣的爸爸是被他妈妈杀死的，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们在胡说，可是班里说这件事儿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我也有点害怕，这是真的。所以我特意因为这件事儿去乔垣家做了家访，我想着如果是假的，我一定会帮乔垣做澄清的。”
　　随着诉说于老师的思绪再次回到了她去乔垣家家访的那个晚上。
　　老旧的城中村，一切都显得破烂不堪，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吃过的苹果核、羊肉串的竹签，甚至还有拆封的避孕用品的包装。她一路走，一路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做家访。她一再小心，可是到了乔家的时候，她的鞋子和裤子还是都脏了。
　　那时候于老师觉得自己已经很狼狈了，她没想到更狼狈的还在后面，她好不容易赶到乔垣家，乔垣爷爷奶奶却要出摊，三个人没有说上两句话，她就被两位老人交给了连交流都困难的乔垣。乔垣不会说话，她不会手语，平常在学校，乔垣就什么都不说，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氛围别提多尴尬了，乔垣已经习惯这种尴尬和寂寞，但是于老师不行，她坐立难安，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那乔家的事情？”
　　邬云华开口问，于老师道：“是别人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