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灰》白墨苏

16、叙事（十五）

　　叙事（十五）
　　那天于老师匆匆从乔家离开，但是想着自己这么难来这么远的地方，随便走了又不甘心，就在网上找了一家还不错的小吃店，打算吃过晚饭再回去。而有关乔家的事情就是在那家店知道的。
　　于老师说到这里强调道：“不是我刻意问的。是那家店主主动说的，说看到我从乔家出来，问我是不是乔家的亲戚。”
　　于老师否定对方的猜想，对方当即道：“我看着也不像。精神病都挂相。”
　　“精神病？”
　　那天也是下雨，店里没什人，在一旁包馄饨的老板娘道：“您不知道，乔家一家子都是精神病，上到乔垣他爷爷，下到乔垣自己。”
　　于老师随着对方的话，突然觉得面前这碗网红面都没了味道，她摇头道：“怎么会是精神病呢？”
　　“怎么不会呢？乔垣他爸是怎么死的，您知道吧。”
　　于老师照旧摇头，老板娘看看四下低声道：“按理说我是做阿姨的不该背地里编排一个小孩子，但是乔垣她爸的确是乔垣他妈杀的，这条街的人都知道。”
　　于老师没想到没从乔家确定这个消息，反而从外人口中确定了，她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啊？”
　　老板娘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还不是这儿有问题。乔垣他爸年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后来不知道出去打工受了什么刺激，人好的时候，还没事儿，发起病来嗷嗷的叫，本地人都知道所以没人愿意嫁给他。但是乔垣爸长相不错，后来乔垣爷爷给他介绍了一个外地的对象，也就是乔垣妈妈，乔垣他妈妈可真是漂亮，嫁过来之前也不知道乔垣他爸有病，等知道了孩子都有了。乔垣妈本来想离婚，后来想到孩子还小，就忍下来了，但是乔垣他爸的病后来越来越严重，都到了什么情况了，一个大老爷们，脱光了在大街上跑，抓都抓不住。”
　　“就因为这个，乔垣妈妈就杀了他爸爸？”
　　“要么说事儿赶事儿呢，当年乔垣他妈有个离开乔剑的机会，但是乔垣的爷爷奶奶用孩子威胁乔垣妈妈，要走就把孩子留下。乔垣妈妈为了乔垣把那机会给放弃了，后来一心说等着乔垣妈妈那人娶了别人，乔垣妈妈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他爸又跑到了大街上，几个人才给抓回来。其实要是我，喜欢的人娶了别人，丈夫还是个精神病，还带个拖油瓶的孩子，要我我也疯，那天乔垣他妈不知道怎么着就把乔垣他爸勒死了，还给伪造成了自杀。要么说是命呢，他妈收拾好一切才发现，乔垣你在家，以前那时候乔垣都在他爷爷奶奶家，那天偏偏在家，还把一切都看见了，乔垣他妈当时就疯了，可能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想着把乔垣也给掐死，得亏知道儿子又犯事儿，乔家老两口赶来，不然乔垣早没了。也就是从那事儿之后，乔垣变得是又聋又哑。”
　　老板娘说那事儿的时候，吸着烟，因为太入神，烟都忘记吸了，一大截燃尽的烟灰，随着老板娘的晃动落在桌子上四分五裂，犹如乔垣从那天之后的人生，支离破碎，一塌糊涂。
　　“可是乔垣父母有问题，不代表乔垣也有问题啊。”
　　于老师还想辩解，老板娘道：“这都是遗传的，而且我也没瞎说，去年，我儿子和乔垣打架，乔垣差点把我儿子给掐死了，就差一点。”
　　“小孩子打架都是负气斗狠，不会真下黑手的。”
　　于老师小心抬头看向邬云华道：“我也这么说，但是那老板娘说，为了赔偿，去给孩子做伤情鉴定，法医都说，他那么下手，肯定是奔着让对方死去的。”
　　于老师说完这些，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更压抑了，她道：“虽然我知道了这事儿，但是回学校之后，我并没带着有色眼镜看乔垣，我一直都当他是正常孩子对待，以前什么样子，现在也什么样子，这样的师德我还是有的，不仅如此，我还尽量帮他融入班级，融入集体，转学进入重点班的事情，我们也没强求他，都是按照他的意愿和他商量着来的。”
　　面对于老师的这种刻意的解释，就连邬云华也只能干巴巴回一句：“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这是作为教育工作者最起码的素质，我们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我们会用事实告诉孩子们，不幸只是暂时的，学校会用知识和社会环境，帮他们重建人生的。这是我们一贯的教学宗旨和育人理念。”
　　“重建人生？教学宗旨？育人理念？”
　　从于老师开始讲故事便一直沉默的季寻随着于老师的话突然开腔，邬云华却从那几个字中品味出一丝戏谑。但是季寻接下来的话，却又瞬间将那种轻视和不礼貌收拾好，他照旧得体道：“学校想的真的很周到。如果当年我也有您这样负责的老师的话，一定会拥有另一种的人生的。不说这个了，于老师，您方便带我们参观一下学校吗？毕竟我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上学才来的。”
　　于老师恍然道：“当然当然，是我话太多了，二位跟我来吧。”
　　中心小学和所有公立小学差不多，都是由主教学楼，和一些零散的副楼，以及一片小平房区组成，乔垣和陆小雨所在的合并班位于学校最老的一栋教学楼内。于老师带着季寻和邬云华看了两个操场，以及学生的生活区之后，已经将近一点多了。虽然很腼腆，但是出于礼貌，于老师还是道：“已经到了饭点了，不如我请二位吃个饭吧，学校教工食堂有餐厅就在刚我们去的生活区的三楼。”
　　“要请，也是我们请您，怎么能让您请我们呢？是不是。”
　　邬云华捅了一下季寻，季寻道：“是，不过比起教工食堂，去学生食堂怎么样，孩子以后总要在学校吃饭，我们得了解一下。”
　　于老师看着正从食堂出来的孩子，有些为难：“可是……我们学校有规定，学生用餐时间，老师是不能在食堂吃饭的，所以……。”
　　邬云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道：“那我们去学生食堂，你去教工食堂，反正我们也转悠差不多了，吃过饭之后，我们和蒋老师打个招呼就走了。饭的事情，等下回，我们请您和蒋老师一起？毕竟以后孩子入学，要你们关照的地方还很多。”
　　邬云华显然一个孩子爹的口气，于老师却没答应，怕怠慢了客人的她道：“可以吗？不然我还是问问蒋老师吧，毕竟你们是她的客人。”
　　“刚刚发生那样的事情，就别打扰蒋老师了。”邬云华话音一转：“您也不想给蒋老师留下一个，凡事都要向她报告，无法自己做主的印象吧。我就说说，报不报告这事儿，您自己决定。”
　　于老师没想到邬云华说的这些，她也觉得自己反复麻烦上级，给上级留下的印象不好，自己以后更无法在学校立足，道：“那好吧……”
　　于老师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着笔和便签写了个电话递给邬云华道：“您要是在学校还有什么事情不了解，直接打给我就行。我下午没课，马上就能过来。”
　　“好，我们有事情，一定联系您，只联系您。”
　　有了邬云华的话，于老师放心离开，邬云华则玩笑一般将那张心形的便签纸贴到季寻的胸口，拍了拍道：“刚一直看你，应该还是未婚，考虑一下。”
　　面对邬云华轻佻的举动，季寻低头看着被贴在胸口的粉红色的便签纸，便签随着不时吹来的风微微颤动着，一如他平静似水的心，随着邬云华的接近，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波澜。然而这丝波澜是好的吗？怕不是，毕竟能悄无声息跟上他的人，邬云华还是第一个。
　　邬云华在季寻之前往食堂去，走出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回头问季寻：“刚那老师说要帮乔垣重建人生的时候，你笑什么。”
　　“如果真的是重建人生的话，应该也是重建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乔垣的。一个连学生都管不住的老师，不仅仅是能力问题，而是心理问题，她大概率是怕犯错，失去做老师的机会，所以才不敢过分管教学生，在她看来，她对自己职业前景的担忧，比她如何教导孩子们做一个正直的人更重要。如果我猜的不错，和她一起来的应该还有别的实习生，而她家境是最一般的。”
　　“她气场弱，管不住学生，也不一定就是家境一般啊，没准人家就是性格原因呢。”
　　中心小学的食堂是一座三层楼，第一层是清真食堂，二层是学生食堂，三层则是对外的食堂，邬云华和季寻目标明确直奔二楼的学生食堂去。
　　“有背景的，怎么会被分配到合并班。”
　　“可能学校历练她呢？”
　　“如果她有背景，她可以要求学校历练她，但是学校却不一定真的历练。但是看蒋老师对她的态度，显然这是真历练。”
　　季寻的话淡漠之中是满满的刻薄，邬云华直接拍起手道：“漂亮，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么刻薄呢？”
　　“那要分对谁？”
　　“对顾意呢？也这样？”
　　季寻没说话，上楼的脚步却慢了几分，邬云华道：“都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记得顾意呢？”
　　此时雨还下着，但是却有阳光从云层里一点点的冒了出来，微弱的光伴着雨水，那感觉很奇怪，就仿佛一个被打进黑暗中的人，努力的寻求着那一点点的光明一样。
　　为什么记得顾意呢？
　　“因为，那是我醒过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嗯？”
　　“就像动物会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当做母亲一样，我看到顾意的那一刻，即便不知道和他曾经是什么关系，即便不知道他是否就是吃掉我父母和兄弟的人，即便很可能他的守护也是为了等待我破壳之后吃掉我，但是因为是本性，所以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把对着世界的信任和依赖都交给了他。”
　　“所以你相信他？”
　　食堂那道油腻腻的门帘外，季寻停下脚步看向邬云华，道：“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好奇，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在所有人都坚信我会死去的时候，只有他还坚持相信，我还能够醒过来。”
　　邬云华不安分的用脚踢着不知道是谁遗落在门口的纸球，他随着纸球回弹回来，又踢出去，来来回回之后，他将那个小小的纸球踩在脚下，道：“那只能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你对他来说真的是十分重要的人，二是你之所以躺这么久，就是拜他所赐。”
　　邬云华说完换了一张笑脸，举拳头充当话筒道：“采访一下季警官，你希望你和顾厅是哪种关系呢？是纠缠不清的情感关系，还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呢？”
　　那天，大雨还在，阳光破云而出，洒下一片金光。那片光，犹如顾意，年轻有为的副厅级干部，在他们还是身着蓝色警服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身白衣，他聪明，有手段，经他手的人，都已经成了各个市局的中流砥柱，只要与他维系好关系，人生必然是一条光明大道。
　　可是季寻却没像邬云华想的，要么逃避这个问题，要么会选择对他来说伤害最小的回答，季寻道：“我希望，我们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