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心症》关澈

29、29

　　如果说这是一场游戏，他必须找到通关的办法。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这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在医院，她的活动范围有限，也就如同陈医生说的，很多地方都是“没有建模”那样不存在的。但是在学校里不同，她在校园里度过了足够漫长的一段时间，所以，她的足迹也几乎遍布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空间里，校园的场景如同一幅已经拼好的拼图一样完整无缺。

　　又到了星期六，他再次踏足那条熟悉的教室外的走廊，教室内的她依旧做着重复的收拾文具和书本的行为。

　　“看来这里就是我的存档点了……”他低声自语。

　　为了调整心态，他已经将“穿越隧道”这件神奇的事情当成了一场游戏。但是他也明白，每一次来到这里的机会都弥足珍贵，因为有可能，这一次就是他在这场游戏里最后的机会，也就是“最后一条命”。

　　他必须更加谨慎地对待。

　　他又一次看到那个男生走进教室，用明显不怀好意的语气让她帮忙值日。他强忍着内心如火焰般翻腾的怒意，没有冲动地走进教室去与那个男生发起争端。

　　他一直在观察天花板上高速运转的电风扇的情况，在电风扇掉落的危急时刻，他挺身而出将她及时救下了。

　　在面对她时，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沉住气，不能再重蹈覆辙，所以他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之情，选择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假装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初次相遇。

　　他觉得自己正在重新认识她，重新认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段对话。

　　他很认真地把陈医生的新发现记在心里。陈医生曾说过，这个空间与她的大脑紧密相连，也就意味着，出现的事物必然与她脑中的记忆息息相关。

　　他回想起有一次在饭堂，她给他分享了她在周末看过的一个视频，他记得，那是一个短发少女长达十分钟的忏悔直播。

　　他在自己的书包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台手机。在森英中学，带手机是被明令禁止的，如果被发现，有可能会被记过处分，所以这个秘密他只告诉过她。但是告诉她的时候，他没有提及手机的品牌和型号，所以这台手机的外观和他所拥有的那一台完全不同，好在她的想象力足够丰富，虽然用起来有点不太习惯，但还是能够勉强正常使用。

　　他凭借着脑海里的记忆，在手机浏览器的搜索框里逐一输入事件发生的大概时间和关键词进行搜索，他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的视频，虽然不是最完整的版本，但也足够让看这个视频的人了解到事件完整的来龙去脉。

　　原来，视频中的短发少女是因为恐惧被同学霸凌，才选择了背弃她的朋友。而她的朋友，却因为一场“恶作剧”——风扇的螺丝被人为地恶意拧松，最终导致了电风扇掉落——在大好年华被夺去了生命。

　　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走上了与短发少女相同的错误道路。

　　他明明向她保证过，“不会对这种事情视而不见，当然，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竟然食言了。

　　应该赎罪的是他，应该忏悔的是他。

　　他才是要赎罪的人，他才是要忏悔的人。

　　他感觉到莫大的痛苦，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何等的愚蠢与可恶，对她造成的伤害又是何等的深重。

　　在这个空间里，她不认识他，是不是因为她过于伤心才会选择把自己的记忆封存，甚至在现实世界里都不愿意醒过来？他擅自这样猜想着。

　　她就像自愿被纺锤扎破手指的睡美人。如果他能够披荆斩棘，历经千难万险来到她的身边，她会愿意从那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吗？

　　他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更不敢轻易保证这种方法一定可行。

　　但他还是决定放手一试。

　　他开始像过去那样，约她一起去吃午饭。

　　从陈医生那里，他得知她拥有“读心症”，所以他找了个理由接近她，期待着自己的内心被她一览无余，好让她知道自己的想法。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悔恨萦绕在他日常生活的每时每刻，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灵魂。他太渴望她的“读心症”能让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心中那份沉重而又真实的情感。

　　他故意在午饭时间给她播放与电风扇掉落有关的短发少女忏悔的视频，希望能唤起她过去的记忆。

　　但是，他却得知了让他震惊无比的消息——她可以看到那个短发少女的朋友，也就是在电风扇坠落“意外”下丧生的少女的灵魂。

　　少女的灵魂一直滞留在这个空间的教室里，导致出现如果中午放学后教室里还有人逗留时，电风扇便会莫名其妙地掉下来的诡异事件。

　　这不是和恐怖片一样吗……？

　　他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安慰自己要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游戏，而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与她携手解决“电风扇事件”，所以尽管心中对“鬼魂”这种超自然生物怕得不行，他还是选择了站在她身边。

　　他被她带到了空间的“裂缝”里。在那里，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她善良的一面，他看到她轻声细语地安慰那个少女的灵魂，听到她询问，这一对关系变成伤害与被伤害的朋友还会不会有机会再相见？

　　那时候的他坚定地回答，一定会的。

　　然而，这坚定的回答背后，却隐藏着他的无尽悲伤。

　　——他甚至觉得，可以在地狱相会，远比天人永隔要好得多。

　　晚自习结束后，他很自然地将她送回到女生宿舍的楼下，随后，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洗漱完毕后就疲惫地躺下入睡，然而，一进入梦乡，他就发现自己回到诊疗室里来了。

　　原来，在这空间里，一旦进入睡眠状态，就会被自动传送回来。

　　没过多久，陈医生也回来了，在详细询问了他在空间里经历的事情后，陈医生表示自己又有了新的发现。

　　“她到诊疗室里来了。”陈医生说。

　　“我想，在空间里的你和我应该存在着一定的时间差，可以这样理解，你和她在空间里相处的时间大多是在工作日，因为那时候你们都需要上课。而我在诊疗室里遇到的她，已经是周末的她……因为她以前总是固定在星期六来找我就诊，这一次，她也和以前一样，和我分享了在学校里发生的种种事情。”

　　“还有一点很奇怪，谈话结束后，我不是因为被那个神秘少年杀死而回来的，我是坐在空间的诊疗室里思考着她说的那些事情，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这里。”

　　“……”

　　这个新发现非常重要，它意味着他们两个人与她在空间中的相遇不是在不同的时间段有交集，而是时间是线性递进的，只有他在学校里与她一同经历的“游戏任务”结束，她才会走进陈医生的诊疗室。

　　他心中怀着对下一个星期六的期待，回到了学校。

　　在她坠楼的那一天，他向班上所有人展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从那天起，那几个霸凌过他的男生再也不敢轻易招惹了，他们没有再找他的麻烦，只是将他视为空气，像假装班上没有他这个人一样，沉浸在他们自己的小圈子里。

　　班级内的氛围也渐渐趋于平和，他的生活也重新步入了正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是大家的心智都逐渐成熟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同学能够明辨是非，知道什么为对，什么为错之后，也就开始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仍然有许多同学愿意友善地对待他，他与他们正常地以同班同学的身份来往，彼此之间的隔阂逐渐消失，他们都关系也逐渐变得融洽起来。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有一个月了，他才终于开始融入班级这个大集体。

　　真是可笑啊。

　　又到了星期六，他再一次与陈医生一同进入到隧道中。

　　这一次，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学校宽阔的操场上，他环顾四周，看到一群学生，原来，他们正在上体育课。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找到了她的身影。

　　他原本打算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但是，有几个男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们朝他走来，说，体育老师安排他和他们一起组队和别的班级打友谊赛。

　　他本想拒绝，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地跟随他们一起向篮球场走去。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场景，有一节体育课，他就是跟着那些人一起去了篮球场打比赛，所以，他不能做出脱离实际发生过的事情的行为。

　　虽然他的身体不受他的控制，但在比赛的过程中，他的余光一直都在留意着她的动向，他看到她朝着学校的废弃露天泳池的方向走了过去。

　　别去……

　　不要去啊……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着，竭力想要阻止即将到来的惨剧，他太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她会因为所谓的“意外”而掉进泳池。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一声惊恐的尖叫成为了操场上的不和谐音，有一个女生惊慌失措地跑来，告诉体育老师有人掉进了泳池里。

　　在这一刻，他突然获得了身体的主导权，不再被名为“事实”的力量的束缚。他丢下篮球，如离弦之箭，用比体育老师更快的速度跑到了露天泳池边，毫不犹豫地跳下布满枯枝败叶的脏水之中，将她救起。

　　他单膝跪在她的身侧，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和颤抖的身体，她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脸色苍白，看起来吓得不轻。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看到体育老师救起了另一个落水者，那个人，正是当时故意将排球打到泳池里，命令她去泳池边捡球，还将她推落水中，说只是“闹着玩”的始作俑者。

　　“阿珊没呼吸了！”

　　有人惊叫，在场的学生都慌乱了手脚，体育老师检查过她的口鼻后，马上开始进行心脏复苏。

　　阿珊的胸口随着按压猛烈起伏，但是，她睁大的双眼，已然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这一幕与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大相径庭，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发展，他只是，更加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

　　在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他向班主任和体育老师主动提出将她送回到女生宿舍的楼下。

　　班主任说还有其他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他猜想，应该是有关于阿珊溺亡的事情，因此，班主任让她先回宿舍洗一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再回到教师办公室这边。

　　他对她说，他会在楼下等她，她可以慢慢来，不必着急。

　　在等待她的时间里，他的目光不禁被女生宿舍楼下周围的花丛所吸引。其实，每一次送她回来，他都是等到她上楼就直接离开，从未仔细观察过这附近的景象。此刻，他放慢脚步，四处打量，想要把她的记忆形成的景观也印刻在心底。

　　然而，一个花盆毫无预兆地从高空坠落，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疼痛传遍全身，他眼前一黑，身体往前一倒，瞬间失去了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回到诊疗室里来了。

　　“讲点文明行不行！居然还有人高空抛物！”

　　震惊与不甘交织在一起，他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会因为高空抛物这样一个荒谬的原因中断了“游戏”。

　　嘟噜噜——嘟噜噜——

　　就在这时，诊疗室里的黑色电话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