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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魁 ...

  •   三日清闲,便到月中。今年的三月十五赶上个好日子,天朗气清,不云不雨,想必赴宴者只会多不会少。
      卫锷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漱既罢,捡了身梨花白镶金边暗绣祥云纹的公子袍穿着,长发披散而无一饰物——他尚未加冠,毋须束发,只在额间勒着一条淡金色抹额,用以约束四周碎发。
      虚明已备好了车轿,进门来问:“公子,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先用些早膳?”
      “不了。孤零零一个人用什么早膳,莫若去得月楼让善月作陪才是。”
      桌子上一字排开十来把精工细作的匕首,卫锷苦思良久,方才选了一把镶着碧玺的,插在踏雪锦靴之中。准备停当,他抬头看虚明一脸难色,遂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公子,这……虽说咱们是常客,可素日都是傍晚过去,也没有大清早逛青楼的呀!”虚明有些尴尬,“若是叫人知道了,一准说公子您平日里花天酒地也就算了,这如今连大半日都等不得……”
      “呦呦呦,虚明,你还装起清高礼仪人了?”卫锷颇觉好笑,照着他迎面骨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当我不知道你呢?你无非是怕搅了哪位世家公子的温柔梦,招了晦气。怕什么,有你家公子撑腰呢。”
      虚明小声嘟囔:“感情不是公子您挨骂……”
      “我可听见了啊,咳咳。”卫锷挑了挑眉,带了两分凛然道:“快别磨蹭了,去接了善月,我还有别的要紧事。”
      “是是是,公子您慢走嘿。”
      所谓得月楼,原取自“促酒喜得月”一句,是个饮酒赏月的好所在,自然了,大多数时候这赏月远远不如赏人,只不过得月楼里的小娘子无论美色、才情、技艺,都非一般的青楼可以比拟,在这里寻欢作乐的人,或多或少地也多了那么几分风雅气。
      卫锷便是其中的翘楚。
      京城之中,家财万贯的恩客数不胜数,个个来头不小,若单以钱财论短长,那老鸨哪一位都开罪不起,因此约定俗成了一个规矩,那便是让花魁依着自己的喜好,或相貌,或才学,或品性,选出最合意的那位做首客。
      京城的王公贵族势力盘根错节,来花街柳巷无非是图一个乐子,多半不会因为争风吃醋相互开罪,是而都谨守着这规矩。
      而金陵城内的秦楼楚馆,数的上名号的总有数十家,其中一多半的花魁娘子都选了卫锷做首客。
      屡屡被选为首客纵情烟花,却能在金陵扬名立足多年,他凭的不是家世,而是扎扎实实的才情和老天爷赏给的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面。
      同为卫家子孙,卫轻岚是那“留侯美好如妇人”,不逊“罗敷好女”;卫锷则是“爽朗清举,龙章凤姿”,诚然“有匪君子”。只是一双传自于亡母的桃花眼,生生给他添了几许风流气韵。金陵民间曾有传言,卫家三郎是桃花妖转世,见之则吸人精气,让人过目不忘。
      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非自身可选。在那些自傲自负的世家公子眼中,之所以肯给卫锷几分颜面,大约还是冲着他那点子难出其右的才气更多一些。此既是卫老大人和卫父放纵他的缘由,亦是卫钧嫉妒他的根源。
      “公子,咱们到了。”马车停在楼下,虚明掀了帘子唤他,“得月楼还没开门呢,公子可要叩门?”
      从乌衣巷至得月楼,打个盹儿的功夫便也到了。卫锷纵身下了马车,可见两旁街市已开了大半,独得月楼门户紧闭——这也是金陵俗例,秦楼楚馆未时作、寅时息,青/天白日不接客。
      “虚明,拿着我的信物从侧门进去,让月四娘来开门,再叫善月候着。”卫锷从腰间取下一枚红似烈火的枫叶玉佩,交给虚明,“还不快去?”
      “别别别,公子,小的立马去,您可别说时辰了。”虚明小心地收好了玉佩,马不停蹄地从侧门窜了进去——那原是预备给送饮水菜蔬的车夫开的小门,守门的小厮认识虚明,二话不说就放进去了。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得月楼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十来岁眉目标致的女子迎了出来,一边整理肩上的披帛,一边笑吟吟道:“哎呦,今儿卫公子来得可早,堵着被窝了。我们家善月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大清早地给楼子里赚银钱。”
      这便是得月楼的老鸨月四娘了。说是老鸨,其实她也未过青春年华,年纪轻轻地却起了这么一家青楼,个中内情,外人亦不得而知。
      “今日江海宴,我要善月随行助兴。”卫锷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月四娘不会折我的面子吧?”
      “瞧公子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呀,奴家岂敢。”月四娘咯咯地笑,牵动手腕上五六个绞金丝的镯子叮叮当当的一串响,“只是这江海宴如今不同以往了,那是显贵举子的清净地儿,善月去了怕是不大成体统。”
      卫锷轻描淡写道:“我说她去得,她便去得。月四娘替她收拾妥帖了便是,素日什么价钱,我多出一倍。”
      “……公子执意如此,可得将善月全须全尾地送回来。”月四娘叹了口气,觑着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奴家近日总听恩客议论些闲言碎语,公子相助善月,莫不是那位……”
      卫锷蓦然顿足,眸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冷芒:“月四娘,你逾越了。”
      “……奴家多嘴了。”月四娘讪讪道,转而岔开话题,“公子可有数日未曾来了,莫非一直忙着寒窗苦读么?善月前儿还念着您,这几日都恹恹的。”
      “那我来的正是时候,可慰美人相思。”卫锷两靥生笑,仿佛春风拂面,与方才判若两人,“我在府里闷着,也想念善月手里那张琴,可惜今日不是她的场子,不能尽兴了。”
      言语间,两人已到了后院。一个妙龄女子正凭栏而望,眼波横泄出无限娇慵,脉脉一笑即已动人心弦,何况月貌花容。善月此名,原是带了禅意的,奈何开在了这样的地方。
      金陵花楼多,花魁也多。善月绝不是卫锷见过最美艳绝伦的花魁娘子,却在金陵颇负盛名。许是这美人的温柔刀,刀刀入骨,寸寸裂心,足以让多少王孙公子为她一笑抛洒千金。
      虚明在楼梯口等着,见了卫锷,便笑着来打趣:“公子,您可进来了。我来的时候善月娘子正在用膳,您这会子进去,说不定还有一碗米汤喝。”
      “你这小书童,又寒碜我了不是?”月四娘上来拧他的耳朵,骂道:“早知如此,我便该着楼里的昆仑奴将你打出去,丢到护城河里种荷花!”
      虚明龇牙咧嘴地求饶:“哪儿敢啊,四娘是全金陵最大方的人了……唉唉唉快放开,疼得很……”
      月四娘啐了他一口,才撒开手,一面又唤来善月娘子的侍女,吩咐说:“还不快去备早膳,在那儿杵着等谁伺候呢?卫公子早间不喜荤腥甜腻,将那胭脂米粥配几样好克化的小菜端上来,务必要精细些!”
      侍女依言下去了。卫锷叫虚明在下头等着,独自上了绣楼。善月上前来施了一福,一面引人进屋,一面嗔笑道:“卫公子好大的排场,一来就让四娘叱了我的侍女。还是世家公子呢,一大清早,巴巴儿地来我这里蹭饭吃。”
      善月是花魁,住的屋子在得月楼自然是最顶级的装潢布置,迎面的小花厅里摆着张红酸枝的小桌,左面卧房,右面书房,金玉器皿,琴棋书画,色色俱全。她引着卫锷坐在首位,上头的早膳还未来得及收拾,因含羞道:“叫公子见笑了。”
      “不妨事,坐。”卫锷的食指敲了敲桌面,“我的来意,虚明应当与你说过了。江海宴上将有一事,与你有关。你若不愿去,可以不去。”
      善月那柔柔的笑意停了须臾,眼中似有光芒涌动,良久,她才轻声一叹,道:“去,为何不去?我等了这么久,怎么能不亲眼看看?”
      “好,算我未曾看错了你。”卫锷颔首道,“只是要去,就要把心思全都收拾好了,莫让别人看出端倪。”
      “……善月明白。卫公子为我至此,善月……”
      “我自有我的图谋,各取所需,休费口舌。”卫锷摆了摆手,“另外有些事嘱咐你……”
      江海宴惯例在怡风阁内举行,此处楼阁原归前朝泰王所有,直到大昱太祖改朝换代,将其赐予重臣周宽,后来周家犯事,此后百余年间,怡风阁几易其主。它的上一任主人是云麾将军叶飏,因欺君罔上被抄没其家,朝臣遂皆以怡风阁不祥,无人敢受。皇帝见此,便将其归入礼部管辖,用之于民,凡士林盛宴,报备礼部后,都可借此宝地。
      巳牌时分,卫锷一行才到了怡风阁外,他亲扶了善月下车,一同进去。怡风阁除了会宴的正厅,左右亦有数个雅间,供相谈甚欢者单独使用。
      此时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正厅寥寥无几人,卫锷遂领善月往右走,途径“梅馆”时,屋门开着一半,一阵不算小声的议论便不妨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停下脚步,举目一扫,好巧不巧,却都是眼熟的。
      居中上座那一位穿着浅紫色机巧双鹤袍,生得还算英俊,意气风发,正是卫轻岚曾招惹过的那朵烂桃花、岐王府世子容澄。左手边的作天青色书生打扮,面色稍稍不安,乃是先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崔仲衡。右手边的就更眼熟了,扎眼的乌衣华饰,君子端方,是他二堂兄卫钧。
      这三位凑到一块儿去,卫锷并不奇怪,毕竟卫钧惯会钻营,才不管卫家跟岐王府的关系,世子爷赏脸他就敢上,原也不关卫锷的事。
      奈何这三位聊得兴致勃勃,一点不避人,动静不小也就罢了。
      问题是,他们在聊的——正是卫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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