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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山中岁月 ...

  •   二月春光忽三月,三月桃花又四月。
      山中岁月容易过,人间四季已更迭。

      这一日,桃花正旺,晴川瀑水流正清。
      燕然练习完夫子交待的功课,又抓着几只白羽鸭玩戏水,折腾了半日,终于玩累了,便躺在潭边晒太阳。

      睡得正酣,忽闻水中一阵异响,燕然一个鲤鱼翻身,换到一块石头后继续躺,闭眼听起来。

      但闻一条巨物砸入水中,长尾拍打着水面,震得水溅石飞,一时间地动山摇,草木折断,山川嗡鸣。
      混乱中,伴随着一声声令人寒意四起的“嘶嘶嘶”的吐信声。

      “听这动静,是条大蟒蛇!”燕然心道,“天台山何时多了条这么大的蛇?”
      燕然嘴里叼着片树叶,耐心地躺着,悠哉悠哉地听。

      又闻空中鹰唳长空,一只硕大的巨鹰飞了过来,朝着那水中扑腾的蟒蛇一顿乱啄。
      “整个云仙谷,文鳐君都设置了结界,这两只野物是怎么进来的?”燕然纳闷。

      两物相斗,一时竟不相上下。正难分难解时,一颗石头从那蟒蛇腹中吐了出来,滚了又滚,直滚到燕然身边,停了下来。
      好家伙,一颗会自己动的石头。
      燕然吐掉嘴里叼着的树叶,好奇地捡了那石头,拿着把玩起来。

      那两物斗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捞着好。半个时辰后,鹰落荒而逃,蛇更是精疲力尽。

      “有这功夫打架,还不如多躺会,享受这大好春光。”燕然啧啧叹道。

      那蛇虽受了伤,但也没立刻离开,仍就在潭中徘徊,似在寻找某物。
      燕然自然是敛声屏气不出声。

      又过了许久,那蛇才离去。
      热闹看够了,躺也躺够了,燕然伸伸懒腰起身,忽觉心口发烫。
      慌忙一掏,原来是方才捡的那块石头在作祟。
      不知怎的,这石头竟像被火烤了一样,变得烫手。

      燕然抛了抛这块圆润可爱、细糯腻滑的烫石头,心生一计。
      “不如用它做个小玩意,送给夫子岂不正好?”燕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嗯,先用驭火术试试……”

      想罢,燕然席地而坐,默念心诀,准备驭火造物。
      虽然眼睛看不见,小小年纪的燕然却已是摸物记形及驭火造物的高手。
      随便一样东西,他用手摸过一遍,便能记住他的形状。这山中花鸟鱼虫,也几乎被他摸了个遍。
      而驭火造物,就更不得了了。
      夫子说燕然是个天生的驭火奇才,习驭火术不到一年,现在已经可以控制手中净火,将眼前之物随意炼化成想要的模样。

      “造个什么呢?前日失手砸了夫子的一个茶盏,那就造个新的送给他吧。”燕然记得那茶盏,宽口浅盏,玉龙伏底,极为精致。
      燕然窃喜:“还好我聪明,夫子见了一定心中欢喜。”

      想罢,便开始对着那石头施驭火术。
      一时间电光火石,好不热闹。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在天台山上玩火!”忽的不知从哪冒出一人,身手极快,抢走了那半成品的石盏。
      眼看快要成功却凭空杀出一人,功亏一篑,燕然很是恼火,大声吼道:“小爷是这天台山上的占山大王,这山上所有一切都是我的,你是何方小妖,竟敢抢我的东西,速速还来,我饶你不死。”

      “我看是谁在自称天台山占山大王!”
      只闻前方又来一群人,说话的正是为首之人,听声音是个老妇人,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其它人皆凝声屏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你就是那浑小子?”那妇人问道。
      “是……是又怎样?”燕然感觉到了此人身上的威严气场。
      “竖子狂妄!……”妇人道,“他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他?”燕然疑惑。
      是了,这个“他”,除了夫子还有谁。
      “说我就说我,不要带上我家夫子!”燕然不甘示弱道。
      “你家?!”那妇人显然很不痛快,“哼”了一声,越过燕然,拂袖而去。
      尾随的众人便也悉数跟去。

      这究竟是些什么人?如此气焰嚣张。
      这些年来,天台山还是头一回有外人来访。

      夫子唤那人“鲲母婆婆”。
      夫子似乎有些慌张,原本晴朗的天色,也变得愈发阴暗沉闷。

      这些年,小燕然发现了一个现象。
      夫子的心情,竟然可以影响天气。每当夫子心情舒畅时,天气必然变得愈加风和日丽,朗朗晴空,春风十里;若夫子生气了,那必是狂风乍起,乌云压顶,好不吓人;若是莫明地下雨了,则一定是夫子在为某事黯然伤神,郁郁寡欢。
      表面看似不形于色、冷冰冰的夫子,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的细腻之人吧。
      头顶这片天色,都将他的心情说了个明明白白。

      这日午时明明是晴天,而此刻已是乌云密布。
      看来,来者不善。

      “你何时跟我回去?”那老妇人问道。
      “鲲母婆婆。”是夫子的声音,随后是双膝跪地及云玦碰地的声音,云玦一直系在夫子腰间,除非夫子伏身在地,否则它是不可能碰到地面的。

      这人究竟是谁?竟然能让夫子伏地答话。

      “人间十二年之约,云儿没有忘记。”夫子说道,似恳求,也似提醒。
      “你当真要一意孤行?”老妇人貌似有点生气,“这里有文鳐在,你跟我回去!”
      “恕云儿不能从命。”
      “你还是这样不听话……”
      忽的发现有人在偷听,那老妇人拂袖一扇,变出一道静音结界来,将那边的声音屏蔽得干干净净,是一点也听不到了。

      过了许久,老妇人一行,方才气势汹汹、泱泱而去。
      那之后,夫子将自己关进了慕云居。

      晚餐也不曾用。
      也未沐浴。
      也未扶琴。
      也未煎茶。
      山里的气温越来越低。
      戌时,天空竟下起雪来了。
      南境下雪!!!

      文鳐自那群人走后,就一直跪在慕云居廊外,如雕塑一般,一言不发。
      整座山里,如死一般的沉静。
      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雪越下越大。
      “喀嚓”,“喀嚓”,那是积雪压断了竹子的声音。

      燕然躲在慕云居外的大树上,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心里有些害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然在那树上睡着了。

      雪簌簌下了大半夜,燕然薄衣单鞋,白雪覆身,俨然成了个雪人。
      迷迷糊糊间,慕云居的门开了。
      一个白色人影沐光而出,径直走到树下。
      他将小燕然从树上抱下来,揽入怀中,轻轻拂去他身上的积雪。
      他的衣襟里散发着一种极好闻的香味,那是云虚香的味道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然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全身滚烫、天旋地转。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香味,正是慕云居内那博山香炉里终日熏着的云虚香的气味。
      山风入室,窗下有一人。
      清风袅袅越素窗,窗下丽人弄清影。这山风似缱绻不舍,缠绕着窗下那人,拂衣裙,舞长发,戏云玦。

      “夫子,是你吗?”小燕然问道。
      “你的听力竟如此好了么?”窗下人淡淡说道。
      “夫子,要丢下燕然了吗?”小燕然虽害怕,但借着生病,就斗胆问了。
      夫子略惊,回头看了一眼榻上那个白巾覆眼、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孩。
      “你我不过几年师徒缘分,终是陌路人,谈何丢下你?”

      “可是夫子是燕然最喜欢的人了!”六岁小童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不过直抒心意罢了。
      夫子又是一惊。
      “夫子是燕然心里最喜欢、最想亲近的人了,虽然夫子总是冷冰冰的,也从不陪我玩儿,但我知道夫子是不讨厌我的,对吗?”

      “燕不桀!”文鳐不知何时已在门外,喝道,“你是烧糊涂了吧!”
      “无妨,他只是个孩子。”夫子淡淡道。
      “燕然自有记忆,就是跟着齐哥哥一起亡命天涯,逃避追杀,风餐露宿,似乎这世上的人并不希望我活着。我虽天生愚笨,但并不觉得自已是可憎可恨之人,我只想开心地活下去。上天可怜我,让我找到了夫子。自从夫子收留了我,燕然终于可以每天睡得暖暖的,吃得饱饱的,夫子为我治病,教我仙术,燕然早已将夫子当作了我最亲的亲人,夫子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夫子叹了口气:“也罢,来日方长。”

      “那……夫子以后可不可以每天都陪燕然玩一会会,就一会会,”燕然鼓起勇气说道,“山中太清静,夫子常常闭关,我终日一个人与花草虫鱼为伴,寂寞无聊……燕然心里想与夫子亲近,说说话也好,可是文鳐哥哥不准,说打扰了夫子,就要赶我下山……”

      “你这浑小子,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文鳐又气又急。

      “山中这几年,你竟觉得无聊吗?”夫子似乎从来没有察觉这一点。
      他是个千年孤绝的性子,哪里又懂这样一个热情敏感、感情充沛的毛头小孩。

      “是有一点……点……啦……”燕然道,“如果夫子每天能陪我玩一会,哪怕一刻钟也好,与燕然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
      “我最会哄人开心了,夫子一开心,天气就会特别好,天气好了,这山上的花草树木也就不用受风雨摧残了。夫子你不知道,昨晚那场雪,院里的那些花啊草的,还有那潭里的鸭,池中的鱼儿,估计全都被冻惨了。”

      “燕然竟有这般同情心,会关心万物的生命了。”夫子眼中似乎又有了光,抚了抚燕然的小脑袋瓜。
      这是第一次,夫子用如此温柔可亲的声音与燕然说话。

      这小燕然哪里受过这般待遇,正是受宠若惊、高兴坏了,一得意忘形,便失了分寸,热血冲上头,一头便扑进了夫子的怀里,牢牢抓住,道:“我最喜欢夫子了。”
      夫子被扑了个满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低头见燕然粘在怀里这小儿无赖的模样,一时又觉得新鲜有趣,嘴角竟也牵扯出了一丝笑意。
      夫子笑了。
      雪后天晴了。
      窗外的阳光,在雪的映衬下,格外的耀眼。
      半响,夫子从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正是燕然昨日做了一半的那只石盏。
      这个不是被那凶巴巴的人抢了吗?
      夫子竟然帮燕然要回来了!!!

      “燕然,你可知这石头是何物?”
      “这……这是我在桃花潭随手捡的……”燕然嘟嘴低头说道,以为自己又闯祸了。
      “这是千年方能凝结一块的火灵石。”
      “啊?火……火灵石……”燕然很是惊讶。

      “文鳐,查到了吗?”夫子向一直站在屋外的文鳐发问。
      “查到了。只是……”文鳐看了看燕然,欲言又止。
      “无妨,你说。”夫子道。
      “这天台山上有一条盘踞了千年的白蛇,那白蛇吸食天地灵气,且颇有悟性,已是半只脚踏进了仙门。她仰慕夫子已久,又听闻夫子……喜欢收徒……便想着走捷径,将这火灵石进献给夫子,求夫子收她为徒引她进仙门。昨日,她潜入瀑布破了结界,进了云仙谷,本是想找机会见夫子的,谁知,在桃花潭中被一只秃鹰袭击,还丢了火灵石……我找到她时,她一身是伤,正在暗自伤神。”
      “那蛇妖长得美不?”燕然脱口而出便问道。
      这问的虽突然,但也是燕然第一时间想知道的。若是长得美也还好,若是长得不美,那就没有资格仰慕夫子了。在燕然心中,但凡跟夫子沾上边的,就算是一件小玩意,都一定得是极净、极雅、极美的。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此刻正在我身后跪着,夫子要见吗?”文鳐道。
      “不见。”夫子冷冷道。
      “这……”文鳐似乎有点为难。

      “将我的南海金珠赠予她一颗,可增她五百年修为,若她愿意拜入滇南圣境花谷,我可修书一封给花羡君,他会收她为徒的。”

      花羡君?燕然对这个名字颇有印象。
      小时候听齐哥哥提到过,正是这位花羡君想了个“狸猫换太子”之计,燕然才得以逃出不咸城,也正是这位花羡君委托夫子收治燕然这个倒霉的亡命小皇子,他才得以顺利拜入天台山门下。

      所以夫子与这位花羡君,就是这样互赠徒弟玩的吗?燕然心中已过千言万语。
      不会有一天,我惹夫子不高兴了,他也将我送人了吧?
      想到这,燕然有点慌。

      “小女子愿意,谢上仙大恩。”门外传来一句娇滴滴的声音。
      “下去吧。”夫子道。
      文鳐这才领了那白蛇,欢欢喜喜去了。
      “夫子为什么不收了那白蛇?”燕然好奇问道。
      至少,收了白蛇,多一个人干活,说不定伙食可以改善一下。

      “太吵。”夫子道。
      “啊?”燕然心道,不愧是夫子。
      “不收她,却为何要帮她?”燕然又问道。
      “作为感谢。”
      说罢,夫子将那火灵石放入燕然手中,道:“这块火灵石,是你的了。”

      “我的?”
      “这火灵石不是那白蛇要进献给夫子的吗?”
      “这火灵石暗藏南明离火,虽不知那白蛇从何处炼得此石,但此石与你天性极为相契,且已吸收了你的血,认了你为主,从此,你就是它的主人了。”夫子淡声道。
      “竟认我为主了……”燕然低喃道。

      “火灵石是个千年灵物,你把它炼成石盏,就可惜了。”
      “我是想将它炼成石盏,送给夫子的……”燕然戳了戳鼻子。
      “我修水系法术,火灵石与我无益,”夫子道,“不如,我将它炼成一枚指环,你可随身携带,”说罢,夫子便施展掌中灵力,果真,那粗笨的一块石头竟变成了一枚极雅致的指环。

      夫子又化出一颗星芒璀璨的海蓝宝,指间灵力一拨,那海蓝宝便稳稳地嵌入了指环中。
      “这海蓝宝,可净化火灵石的狂戾之气,助你自由你操控火灵石。至于它在你手里会发挥什么作用,就得看你能力了。”
      “你还小,就戴在食指上吧。”夫子道。
      “不……”小燕然摇头,伸出左手道,“我要夫子给我戴……”
      真是小儿无赖。

      夫子看着他那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的脑袋,只能将那指环替他戴上。
      燕然欣喜地抚着夫子为他戴上的这枚指环,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虽然不能亲眼看到它长什么样,但可以摸出来,它极其精致,好看。
      一时得意忘形,又扑进了夫子怀里。
      这一次,夫子没有闪躲。
      “夫子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小燕然将头埋进夫子的衣袖里,嘟囔道。
      夫子一怔。
      “有吗?”夫子似乎自己都未察觉到。
      “嗯……今日,夫子与以往有些不同呢。”燕然道。
      夫子推开燕然,缓缓起身,负手走开。

      在窗下站了许久后,夫子淡淡说道:“辰时已到,去练功吧。”
      “啊!夫子……”燕然道,“我还生着病呢……”

      阳光透云而出,文鳐眯了眯眼。
      对今日慕云居所发生的一切,文鳐颇为担忧。
      不喜与人触碰的夫子,竟然没有拒绝那只厚脸皮小鬼的投怀送抱?

      文鳐本想拉住燕然好生训斥一番。
      但却见窗外拨云见日,夫子浅笑,竟也不忍心打破这短暂的温馨,只能一腔无解压抑在心。
      这条艰难之路,终将是天涯两隔,又何必吝啬眼前这些小小的快乐呢。

      “云夫子,似乎很宠爱他的这个小徒弟哦?”那白蛇八卦道。
      “能不宠么?拿自己的一生自由换来的人。”文鳐道。

      于夫子而言,克制,大概是最极致的修养,也是对身边人,最好的保护。
      只有燕然,欢喜了好一阵子。
      从此,他便每日戴着那枚指环,如至宝一般,从不离身。
      还毫不避讳地给它取了个名字:燕云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山中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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