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念向晚夕》晴若兰

5、称帝骗局

　　光绪三十三年，慈禧噩梦缠身，夜不能寐，身体日渐虚垮；醇亲王载沣进献民间偏方，为慈禧治疗失眠之症，不出几月，慈禧果然好转，恢复精气，载沣进献有功，慈禧大悦，对之褒赏，亲信有加。载沣在慈禧耳边，三番两次进言，袁世凯权势过大，恐生异心，慈禧生性多疑，故封袁世凯为奉旨办事军机大臣，诏令回京，明着升官，暗着削弱了袁世凯的兵权。
　　袁世凯进宫觐见慈禧，见其双目无神，立觉有异。回府后，袁世凯召见徐世昌，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唐绍仪，盛宣怀及阮忠枢等心腹，制定了“罢免计划”。

　　袁世凯自晓慈禧大限将至，载沣得势必会首当除掉自己。明面上袁世凯听从清廷差遣，暗地里用私款匿名支持南方革命人。一年后，光绪慈禧相继辞世，溥仪登基，载沣任国监摄政王。果然，载沣首当解除了袁世凯的官职并多次派人暗杀袁世凯。
　　唐绍仪坐镇东北三省，请奏朝廷善待袁世凯，王士珍、段祺瑞和冯国璋以同出于天津小站，念及袁世凯恩情为由，联名请奏摄政王宽待袁世凯。
　　载沣政权未稳，多方压力下，只好应允了袁世凯的回乡之请。
　　袁世凯隐居安阳淮上村，搞起了暗地革命。
　　“什么叫暗地革命？”
　　我打断了段祺瑞的回忆，寻声问道。
　　段祺瑞说：“袁帅自推行新政后，就知道清朝不行了。而这个不行指的不止是清廷，而是封建帝王制度。维新变法虽然失败了，但是它对国人思想的冲击是不可估量的，三民主义也好，民主共和也罢，南方革命只是翻新的开始，袁帅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推翻清廷。”

　　袁世凯从一开始，就书写好了自己的结局。

　　宣统二年，南方革命形势日益紧张，由孙文为首的同盟会多次组织武装起义，孙文为起义制定方针，四处奔走筹募经费，在得知袁世凯匿名捐赠的事情后，孙亲赴淮上村。
　　段祺瑞说：“我在袁帅的信中获知，孙文答应袁帅发动大规模起义。依照原计划，我们力推袁帅出山，南方革命形势严峻、迫在眉睫，清廷不得不重新启用袁帅。袁帅重揽大权，清廷不得不倚仗袁帅平复叛乱。”

　　袁世凯南掌革命军，北握清廷命脉，出山后的袁世凯，权势熏天，可怕至极。

　　段祺瑞说到这里的时候，堂叔一直沉默着，等要说起武昌起义后面的事，堂叔突然开口：“我来接着说吧。”
　　段祺瑞见顾念项无异议，便点头默许了。
　　堂叔接着说：“宣统二年冬，薛顾来了北平，我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他，他去了淮上村。再之后，袁帅命我修葺薛府，翌年春，薛顾来了北平，做了袁帅的暗地军师。”
　　顾念项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漂亮的脸拧成了可怕狰狞的模样，堂叔的话让一直淡定自若的顾念项无法再假装镇定。
　　堂叔说：“袁帅善待革命党人，亲信孙文。外人一直以为袁帅武能震动山河，文能推新革旧，搅动政治风云。但其实，袁帅政治上的作为，都是薛顾曾经的主张。薛顾一眼就看穿了孙文的目的，薛顾与袁帅里应外合，打破了孙文的大总统梦，也让袁帅不费一兵一卒，不伤一人一畜，就结束了清廷的统治。辛亥革命后，袁帅担任民国大总统，沿用《临时约法》，改总统制为内阁制，在新旧交替中寻找中华民国的出口。”
　　顾念项打断了堂叔：“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是吗？”
　　薛顾为了袁世凯抛妻弃子，舍弃一切。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成了民国大总统，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而薛顾在西四柳巷那座宅子里，孑然一身。
　　段祺瑞端着茶杯的手猛地抖了抖，他喝了口滚烫的茶水，“袁帅是想让薛先生从混乱不堪的时局中剥离出去。”
　　堂叔长叹了一口气，久久未能平息哀吁，“薛顾太聪明，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智谋造诣，若是让别用有心之人知道，定会引来杀生之祸。”
　　袁世凯独揽大权，南北党派内部混乱不堪，被推上权利顶峰的袁世凯不可能再全身而退，这命运的尽头，等待他的只有毁灭。

　　在袁世凯走向毁灭之前，他想要保全薛顾。
　　于是，袁世凯以独享革命胜利果实为由，弃了薛顾这个军师。

　　他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窃国盗寇，成为了背信弃义、被权欲吞噬的背叛者。

　　那些我们以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革命烈士，原也只是怀揣理想的同时心怀自私的普通人，而那些我们总以为是时局理所应当会推陈的新篇章，其实是那些看似狼子野心、权倾朝野的人运筹帷幄，用生命换来的赢局。

　　时局造英雄，英雄却成了大街小巷痛骂的窃国盗贼。

　　一股极度压抑的感觉抵在左侧胸口之下，贴着最大的那根动脉，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一声一声的刮刺着心尖。
　　我说：“没了薛师这个军师，他在大总统之位上，肯定寝食难安、身心俱疲吧。他寻到的出口是宋教仁，对吗？”
　　段祺瑞跟堂叔诧异地看向我，而顾念项，对我突然的发言没有一丝惊讶。
　　段祺瑞回我：“孙文痛失大总统之位，心存不甘，袁帅面对内阁制的新法度，想做些什么都是举步维艰。这时候，宋教仁的宪政新思想引起全国党派喧哗，凭借宋教仁的声望和演讲，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取得重大胜利。眼见宋教仁就可以带着国民党解袁帅的燃眉之急，可身在海外的孙文，又一次失信了。”
　　段祺瑞越说越愤慨，语气也重了好几度，“宋教仁死了，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袁帅，可他们不知，袁帅比任何人都愤怒。我曾派过很多人追查宋教仁案幕后真正的凶手都查不到结果。这个时候，孙文依旧发动了二次革命。袁帅不顾大局，不顾民声，暴力镇压，驱逐孙文，永不准北洋人跟孙文再有任何联系。”

　　不明言说，这场由一个人引发的时局大变，最终得益的人就是凶手。

　　宋教仁案后，世人都觉袁世凯独揽大权，袁世凯取消临时约法，重修《大总统选举法》，开始了复辟称帝之路。

　　段祺瑞说：“不得人心比没有一兵一卒更加可怕，北洋新军素来以武镇人心，袁帅一时的冲动，将整个北洋集团都推向了远离民心的悬崖。时局弄人，袁帅为保住北洋集团，他开始逼迫各系军阀亲信与他划清界限，独自走向最高处的灭亡。可袁帅怎么也想不到，袁克定会站出来，支持他称帝。”
　　袁克定是袁世凯最器重的长子，也是袁世凯与原配夫人唯一的孩子。袁克定年少时摔断过腿，袁世凯悲痛万分，送其前往德国治疗，袁克定回来后袁世凯对其如旧重视，这些年袁克定陪在袁世凯身边，怎么可能看不透父亲真正的目的。
　　段祺瑞说到袁克定的时候，咬牙切齿，眼露杀气，“袁帅结束了帝制，在全国的骂声中重获自由，就在这时候，袁克定跟袁帅决裂，袁帅悲痛交加，病情急剧恶化，才……”

　　原来，他自始至终，要的不过是推翻清廷，而不是统治天下。

　　顾念项打翻了茶杯，“他为何，没有离开北平？”
　　段瑞琪看向我，我浑身一颤，然他转开视线，解释道：“薛先生重情重义，即便袁帅称帝复辟令他失望透顶，但薛先生也明白，高处不胜寒亦不由人的道理，他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我认识的薛师，只是他的冰山一角。
　　我每日在街上，报纸上，茶馆里识得的袁世凯，跟此刻段祺瑞和王士珍口中的袁世凯，大相径庭，天差地别。
　　顾念项的眼神黯淡沉寂，像死水一般。

　　段瑞琪在薛顾灵位前燃香叩拜，谦卑虔诚。
　　想来，那日丧礼之上，堂叔没有给薛顾上香，今日段祺瑞屈尊莅临，堂叔也没有同段祺瑞一起，给故人上香。
　　段祺瑞对薛顾非常的敬重，称呼上也始终唤着一声“先生”，而堂叔跟薛顾这么亲近的人，却连上一炷香的勇气都没有。

　　段祺瑞留宿三日，每日不过与我一同吃吃茶，聊聊闲话。顾念项不见踪影，我也没过问堂叔，他去了何处，最好，他回天津了。
　　第三日，段祺瑞亲自为我煮了银耳羹，七月的天蒸得人燥闷，我在旁厅扇着蒲扇直呼热，段祺瑞端着银耳羹，像个老母亲一样向我走来。
　　“夕儿，来尝尝我给你煮的银耳羹，里面有你最爱吃的莲子，我还加了尧山的蜂蜜，清热解暑的。”
　　我受宠若惊的从凳子上跳起来，九十度弯腰的姿势接过段祺瑞的银耳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厉害的大人物，会给我这样的小女孩煮羹。
　　段祺瑞的银耳羹与普通银耳羹味道相反，入口尝到的是莲心的苦涩，浓烈醇厚，咽下后，苦味淡去，舌尖余留一丝蜂蜜的甘甜。
　　“段伯伯，您煮的银耳羹真好吃。”
　　段祺瑞见我喜笑颜开，自也是开心甚欢。
　　我说：“熬制过的莲子着实比干食好吃多了，顾念项消失前留了一盘莲子给我，吃得我差点打嗝，还是段伯伯的银耳羹好吃，软滑细腻可口。”
　　段祺瑞抚摸我的头发，说：“念项去办些事了，过几日便回来。”
　　“谁管他在不在，他最好回天津再不见着才好。你瞧他说话的态度，就像是欠了他钱没还似的，臭的很。”
　　段祺瑞见我这么一说，默然收回了手，望着大门上方的鸟巢，说道：“念项天资聪慧，足智多谋，比起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少年时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又要独自撑起家业，面对抢走他父亲的我们这些人，难免怨怼。”
　　顾念项是有恋父情结吗，这么大的男人，心眼居然这么小。
　　段祺瑞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道：“薛先生的才华知者皆有目共睹，念项从小就仰慕他父亲，励志成为跟他父亲一样的人。他父亲的离开对他的打击不小，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他是个好苗子。”
　　是啊，是个流氓的好苗子。
　　我对段祺瑞的话半信半疑，他的话里总是留了半截没说出来。
　　我跟薛师这么久都没看出来，薛师是如此厉害的人物，顾念项，或许，他跟薛顾一样，只让我看到了希望我看到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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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迟但更~今日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