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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蛛丝马迹 ...

  •   为再也不见顾念项,我当日就跟薛府主事告辞,回了通县。
      可也不知是谁没见过世面,竟将顾念项出现在薛顾葬礼上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个从天津来的美人顾少,很快便成了通县街里街外的名人。
      学馆里的女学生,更是日日缠着我问顾念项的事。
      顾念项在薛府顶撞堂叔维护我的事被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我被堂叔打得皮开肉绽,无人敢上前劝解,唯独顾念项挺身而出,救了素不相识的我。
      我从后巷跑回学堂,躲在五哥的拳击馆中,汗如雨下。
      “五哥,我说你一大男人,嘴巴怎么比六婶家的老妈子还要大,顾念项那点事被你吹得,都要上天飞起来了。”
      五哥王佑华是个搏击硬汉,武斗从不婆妈,偏偏这性格婆妈的很,每次出去办事有个风吹草动,回来就给大家讲故事。
      “夕阳,你不懂,现在不太平,咱们通县这小地有王师罩着,算是一处安宁,可这地方小,人的见识就短,生活就很枯燥,不多讲些外面的事,大家都会活得很乏味,很无聊的。”
      五哥的用意我是明白的,可也没必要顾念项纳入“外面的事”吧,这明显有些故意为之,故意为之?我好像嗅到了什么。
      “五哥,你也觉得顾念项长得好看吗?”
      我接过五哥递过来的水杯,随口问了一句,只见五哥指尖颤抖,瞳孔放大,耳朵忽的就发了红,我心里嗤嗤笑着,五哥居然。
      转念一想,这也无可厚非,漂亮的东西谁能不心动呢?像顾念项这般漂亮的男人,“桃花”自是不少,若是万草从中过,谁又能真的片叶不沾身,哎,好好的男人偏偏被男人给看上眼了。
      我正在心里嗤笑,六哥匆匆进来,说道:“五哥,夕阳,王师回来了。”
      我跳下马鞍,把空杯子塞给五哥,“可算回来了,薛师的骨灰带回来没?”
      六哥点点头,“带来了,说是要送回天津给薛夫人。”
      顾念项可说过,要我带骨灰回去的,堂叔虽对我处处不满意,但顾少的话他还是会听吧,看来我还是有戏见到薛夫人了。
      我高兴的跑向大堂,没听清六哥在我身后叨唠着什么,进了前院,我才知道我没听清的是什么。
      “哎,好吧,那就让夕儿陪你一同将你父亲的骨灰送回天津吧。”
      堂叔坐在上座,正跟顾少商议着送骨灰的事。
      我光看见顾念项的后脑勺,我就全身发麻,手脚抽搐,心慌的一批。没等他转过头,我呲溜一下就跑了,刚出大门口,就被学堂的几个女学生拉住。
      “那个长得好漂亮的人就是顾少吗?”
      “他怎么来通县了?是来办公事还是私事啊?”
      “听说他从不近女色,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事业上。”
      “都说他为人正派,我一看就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
      不近女色?正人君子?
      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作为知情人,我觉得我必须反驳一下!
      “你们想啊,正常男人哪有不近女色之理?顾少长得那么漂亮,喜欢他的男孩子肯定很多,他整日愁闷男人之事,这才没空想女人的事。”
      几个女学生听我这么一说,都联合起来轰炸我,说我诋毁顾少的名声。
      得得得,我懒得跟你们解释。

      顾少在通县逗留一月有余,这期间我愣是躲得远远的,别说见面,就在十里外听到他的喘气声,我都像插了翅膀一样,逃的飞快。
      可堂叔容不得我这般胡闹,堂叔叫来几个哥哥,连捆带绑的把我带回了学馆,眼瞅着就要进大门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今日家宴,几个哥哥婶婶都来了,顾少坐在中庭左侧,仅位于堂叔之下,顾少周围坐了几个未出阁的姐姐。
      我本想找个角落待着,任谁都看不到我就好,可偏偏堂叔见我回来,跟我指了指他右侧虚空的位置,“夕儿,来,坐堂叔旁边来。”
      我诺诺点头,在空座上落座。
      我自小由堂叔抚养,后薛师进京将我接去柳巷,薛师死后,我自又回到堂叔身边,想及薛顾跟王士珍几十年的交情,外人看来我如今得的这份厚待左不过是照了死人的拂罢了。
      堂姐绣华,是我们这辈姊妹中长得最为标致的女孩,虽亲母早逝,但却在一众婶婶的呵护下长大,绣华从小就自视高傲,骄纵任性。
      这会儿她坐在顾少右侧,故意挪了凳子,跟顾少挤在一桌,挽着顾少有说有笑。
      顾少绷着张冷冰冰的脸,还是那般寡淡高冷,他垂目从堂姐手腕里抽出自己的手,却又不叫堂姐注意分寸,任由堂姐蹭在他身边。
      二婶婶家的桑籽姐坐在顾少后面,桑籽姐知书达理,温柔可人,就像是清政府还在时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
      桑籽姐的父亲在西南滇系军阀唐继尧手下为官,多年前,为保护妻儿不受南方战乱,他悄悄将妻子和桑籽送到了通县生活,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
      桑籽姐默默吃着自己桌上的餐食,本是一处静景可观,可偏偏这顾少尝着美味的小菜就端着送到桑籽姐桌上,也不交谈,也不逾矩,但又像似很默契。
      宴厅上其它家女孩都跃跃欲试到顾少跟前露一脸,顾少来者不拒,到了跟前的都喝了一杯酒,本是轻浮纨绔之举,因绷着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倒显得他是为了不扫众人兴致才屈就礼貌性迎合的。
      你要是真清心寡欲,你倒是让她们离你远些啊?
      我看着顾少这要盐不是,要推不就的浪荡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混小子欺负了我,还在这儿装什么文人君子,呸,斯文败类。

      家宴散场,我在顾少必经之路的转角等他。
      眼见顾少转弯,与我正面站着,我还没开口,他就像没看见我似的,绕过我走了,我拉住他,问道:“顾念项,你假装看不到我?”
      我这一拉,顾念项像是被扯掉了额间符咒的僵尸,炸了尸。
      他反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抵在墙上,“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顾念项似乎有些恼我,可为什么要恼我,明明是你做了过分的事,我不躲着点,难不成还要开开心心的跟你打招呼?
      顾念项并没使什么劲儿,我一下子就摆脱了他的禁锢,轻易的让我吃惊,我往旁边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我有话要跟你说。”
      顾念项见我回避他的问题,阴沉的脸被月光照的有些发亮,“什么话?”
      得到许可,我这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可以说了。
      “你故意看那些女孩在你面前搔首弄姿可是又拨不动你的样子,是不是?你假装自己是个禁欲系,搞什么不近女色,清心寡欲人设,其实是因为你不喜欢女人,对不对?你凭着自己漂亮的脸蛋和不错的身家,故意引女孩们为你倾倒,可又偏偏不回应她们,你就是在享受别人都崇拜你的优越感,是不是?你以前是不是被恶霸欺负过呀?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我一口气不带喘的说完了这一大段话,顾念项也淡定地听完了。
      “说完了?”顾念项的声音,像凉透地清色月光拂过皮肤,“你躲着不见我,见了我与其它女孩亲近,又这般生气,为何?”
      我一愣,他是怎么理解的,我是生气,但不是那种生气啊!“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要胡乱曲解。”
      顾念项掐住我的下颚,低头轻吻我,只一瞬间的侵略和暴掠,不容我拒绝的强势,刹那间,便燃灭殆尽,不露痕迹。
      他怎么又这样?
      我紧闭着嘴还不够,又用双手紧紧捂住,“顾念项!!”

      “我这张脸就非得是断袖吗?”

      顾念项好像在问他自己,又好像在问我。
      夜空中,月亮被灰色的云遮住,月光从云缝中渗出照在了顾念项的脸上,月色皎洁如暇胜过骄阳烈火热辣,然却不及这张脸万分之一的好看。
      “我是不是男人,你应该最清楚。夕阳,不要总被外表迷惑,你若是稍微用心去看,就不会这么想了。”
      顾念项真的很奇怪,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却毫无歉意。
      明明是世家出生,受过高等教育,知晓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却这般轻浮无耻,而且还无耻的这般理所当然,真的令我百思费解。
      天上的云散了开,原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云之下的月仍是残缺,黑暗撕咬着月亮不肯放手,初一或是十五,刹那或是永恒,黑暗始终对光明,穷追不舍。
      顾念项沉默的时候,像极了那轮无声无息的月亮,一半是月光,一半是黑暗。
      我问他:“顾念项,你对我没有一点歉意吗?”
      云散云聚,疏远又疏近,月亮被云彻底遮住,顾念项脸上的光亮褪去,渐渐没入黑夜之中。

      翌日,北洋集团新领袖段祺瑞到访,堂叔与顾念项一同会见了段祺瑞。
      王氏武学馆停休三日,通县百姓闭门不出,学馆里外都被重兵层层把守,密不透风。
      我约莫巳时一刻起床,见馆中突然多了好些士兵,我询问丫鬟发生何事,她也只是畏畏缩缩,不敢言语,把守的士兵见着我,既不阻拦也不理我。
      段祺瑞,皖系军阀首领。袁世凯故后,段祺瑞成为北洋政府的实际掌权者,是他扶持黎元洪坐上了大总统之位,接管了北洋集团。
      “袁帅突然离世,政府内部四分五裂,南方革命起事接连不断,日本列强三番两次试探华中形势,若不是薛先生曾留下应对之策,恐怕,此时必又发生战争了。”
      我刚进院,就听到了段祺瑞浑厚深沉的声音。
      堂叔与段祺瑞坐在中堂之位上,顾念项坐在下堂左侧首位,端正严肃,眼神煞是冷峻,冷峻中带着不容轻视的强势。
      “堂叔?”
      我立于门前,看向堂上之人,眼神不敢有丝毫斜视段瑞琪之意。
      堂叔见我到来,紧绷着的眉头稍微松动,段祺瑞忽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直直的盯着我,我不得不回看他以示尊重。
      段祺瑞穿着军装,胸口镶着大帅的勋章,左右肩章为五色星,黄色的肩带顺着肩头半落在胸前,系于腰间一圈,黄绿相称,威严尊贵。
      段祺瑞问我,“你就是夕阳?”
      堂叔说:“夕阳,来见过段伯伯,你满月的时候,你段伯伯还抱过你。”
      堂上刚才弥漫的庄严肃穆的感觉逐渐消散,那股让我屏气凝神不敢靠近的气势逐渐削弱,就连顾念项,也稍微缓和了些眼里的戾气。
      “段伯伯?”
      我挪步走近,段祺瑞上下打量着我,他的眼神慈祥温和,像极了薛顾在时看我的眼神,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为何,此前堂叔与薛师从未与我提过,我还有一个段伯伯?”
      段祺瑞的眼神让我熟悉而怀念,但这突如其来的认亲,也让我疑惑重重。顾念项甚是随意的回了我一句:“说了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
      段祺瑞跟王士珍一时都被顾念项的话,煞白了脸。
      顾念项拿起桌上的莲子,从中剥了几颗捧于掌心,白色的莲子晶莹剔透,鲜嫩饱满,“听闻你素爱吃莲子,我特意采了些,过来尝尝。”
      顾念项向我招手,我又看到了他手腕处的伤疤。
      “凑合吧,莲心太苦,不配蜜糖实难咀嚼。”
      我站在顾念项身旁,段祺瑞见我干食莲子,稍嫌苦涩,关切地说道:“我正巧带了江西上饶特产蜂蜜,此蜂蜜清甜爽滑,最配莲子制羹,解夏日暑热。”
      堂叔说:“芝泉莫听她矫情,夕阳素爱吃苦食,莲子若没了那莲心,恐怕她就不吃了。”
      堂叔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勿要放肆。放肆?我还没一句放肆的话都没说呢。
      袁世凯称帝时,众叛亲离,身边的亲信几乎都跟袁世凯割袍断义,两不相干,唯独段祺瑞沉默两端,一面迎合袁世凯,一面暗地夺了袁世凯的军权。
      表面上,袁世凯病故,黎元洪当了大总统,可实际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袁世凯最大的权利通通都转移到了段祺瑞手中,段祺瑞架空了黎元洪,自己当了真正手握重权的人。
      “薛师常说,若非尝过苦,何以知惜甜;做人亦该如此,勿忘苦时难,勿忘雪中炭,勿做今时人,勿让故人叹。”
      我把玩着手里的连子,顺着堂叔的话,提起了薛顾生前的教诲,原是想借此讽刺下段祺瑞,没想到他听见我这番话,眼眶泛红,拂手遮眼,长吁哀叹,堂叔见段祺瑞生了悲意,无奈的看着我。
      顾念项在一旁甚是满意我的做法,又接着给我剥莲子。
      段祺瑞问我:“夕阳,你薛师还说过什么?”
      段祺瑞语气悲怆,黯淡神伤。
      这一刻,他一点不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军阀,倒像一个年迈垂暮的老者,渴求盼望能听到故人的音讯,哪怕只言片语。
      我恍然有些失措。
      “薛师,鲜少跟我提起旁事。”
      除了我,堂叔应当是跟薛顾最亲近的人,段祺瑞不去问堂叔却来问我。
      堂叔无言,大家都各自沉默,好一阵后,堂叔开口道:“故人已逝,何必徒增悲伤,他们走了,可你我,还在。”
      段祺瑞声悲戚戚,“世卿,我心有挂念,只想给薛先生上一炷香。”
      “他为何来北平?”从旁一直在默默给我剥莲子的顾念项,忽的出声,打断了段祺瑞与王士珍之间不明所以的对话。
      我转头看向顾念项,他穿着黑色西服,胸口口袋里露出了白色方巾的一角,察觉到我的注视,顾念项放下手中的莲子,抽出方巾擦了擦手。
      顾念项的脸色很差,白皙的脸上透着一股不寒而栗的隐忍愤怒,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红丝绕着幽冥深邃的黑色瞳孔,纵横交错,纠缠不清。
      “段伯伯,薛师是顾念项的亲父,若是上香,理当得顾念项的许可才好吧?”我看着犹豫不决的段祺瑞,又道:“不过,薛师既抛弃他们母子多年,想必也是不甚在乎,段伯伯既挂念薛师,那就上香呗,不问也无妨。”
      说完,我感觉一阵寒风从旁边飘来,浑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堂叔呵斥我,“你懂什么!”
      我懂不懂不要紧,顾念项懂就行,你们懂就行。
      段祺瑞摆手,让堂叔退下,有些事,顾念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时局弄人,无关命运,”段祺瑞说:“薛先生来北平,是为了袁帅。”
      堂叔神色紧张地看向顾念项,顾念项面无表情地,我心里匡唐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碎了,落了一地的绝望。

  •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有人会来看啊~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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