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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孰真孰假 ...

  •   1917年7月,张勋的复辟丑剧以失败告终,王士珍因拥护复辟深感羞愧,无脸见人,段祺瑞不但不谴责其有罪,反而说他维护治安有功。
      黎元洪辞职后,直系军阀冯国璋成为新任总统,皖系军阀段祺瑞重新当上国务总理,王士珍继续任陆军总长,一时间,北洋人心大振,“北洋三杰”也成为世人倾慕的对象。

      7月1日清晨,大街小巷里满是卖报郎的叫卖声,听到张勋复辟的消息,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顾念项的目标不止是黎元洪。
      北洋政府中只有一种人真的想复辟:清廷旧臣。这些人大半辈子都在效忠皇室,他们的信仰和忠诚都给了清廷。清朝覆亡后,张勋为证明对清室的忠诚,一生不肯剪辫。
      过去的半个多月,天津各国租界都因张勋复辟之事蠢蠢欲动,可惜这场列强期待的混乱仅维持了短短数日,7月15日,天津解除了警戒,薛府大门重新敞开。
      此刻,警察局里全是戎装的警察,冯国璋调遣至津的军队刚于昨夜离开。
      洛千鶴埋在一堆文件里,我来了他也没吱一声,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好似迫在眉睫的紧急事务,他坐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电话响了,洛千鶴接起电话,一分钟后,他“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不急不躁的耐心等着,半个月我都等过来了,不差多等这几分钟。
      “你来了,”洛千鶴撂了电话,仿佛我刚进来似的,若无其事地过来跟我打招呼,“他没事,过两天就回来了。”
      说完,洛千鶴从柜子里拿了果汁和杯子,坐在我对面,他仔细擦干净了杯子,拧开瓶盖。我瞟了一眼办公桌上的文件堆,忽然觉得电话是个好东西,要换了以前,最快的传书从北京到天津也得半日路程,那我岂不是得多等上半日。
      “王士珍支持张勋复辟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洛千鶴给我倒了杯果汁,然后端正地坐着。
      我的目光从果汁转移到他身上,洛千鶴用眼神指了指果汁,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一开始你就知道吗?”
      洛千鶴顿了顿,道:“政界斗争波云诡谲,变化莫测,身逢乱世者,毁誉得失,自有思量。”
      大道理总是容易让人心浮气躁,我沉了沉气,只问道:“这是顾念项的主意,对不对?”
      “你如果只是怀疑,那应该早就冲到北京去了,”洛千鶴将果汁向我移近了些距离,“你等到大局已定才来问我,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不相信王士珍。”
      我闭上眼,仿佛看到黑暗之中,王士珍命人向张勋打开城门,张勋的辫子军举着火把穿着盔甲,抬着睡梦中的溥仪,浩浩荡荡地穿过太和门,走在太和殿的路上。
      城门已开,不容回头。只是,我说:“你们想帮段祺瑞是真,报复王士珍也是真。”
      黎元洪需要军队,张勋就主动投契,张勋想要复辟,王士珍就支持他,这两件事发生未免太过顺理成章。
      黎元洪没想到张勋竟然就带着五千士兵冲进北京城拥皇复辟,张勋也没想到张作霖竟然早就埋伏在紫禁城里偷袭辫子军。也许,直到段祺瑞的军队攻入北京时,黎元洪才明白过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布局的人编制了一张天时地利人和的网,然后握着一把强韧有力的弓箭,收网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发弓射击,一箭三雕。
      洛千鶴没有否认我的话,他只是说:“王士珍是自愿的,与你无关。”
      我有些激动道:“是与我无关,可他是我的堂叔。顾念项是为了他的姑姑才会这样对王士珍,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洛千鶴说:“我的外甥,我姐姐唯一的孩子。”
      我一愣,始料未及。
      我总以为他俩是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忘了他们之间还连接着彼此最亲密的人。

      洛千鶴说,这场看似荒唐的复辟闹剧其实一点也不荒唐。
      当人心的漏洞像欲望一样渴求满足时,顾念项给了它们最想要的东西,黎元洪的军权、张勋的野心、段祺瑞的民心,都因为王士珍成就了对方。
      可这世上,哪有人愿意用自己的一世清誉去换得别人的胜利的,我跟洛千鶴说:“袁世凯不在了,北洋三杰早就没了。”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果汁香,闻着很像上次去餐厅时喝过的果汁,德国进口的百分百纯果汁,我当时意犹未尽惦记了好几天。
      直到离开,我都没有喝那杯果汁。

      回到薛府,我在大门口遇见了徐树铮,他的车停在转角处,看见我回来了,徐树铮便从车上下来,向我走来。
      “您是在等我?”
      徐树铮的两个随从从后备箱里卸了些珍品药材过来,徐树铮说:“是的,我是特意来跟夕小姐道谢和道别的。”两个随从呈上礼品,“一点心意,还望夕小姐莫嫌弃。”
      我站在原地,疑惑道:“我不记得我帮过你什么,何来道谢一说?徐叔叔莫不是记错人了吧。”
      徐树铮扶了下镜框,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夕小姐有所不知,此次大幸多亏有王陆长。夕小姐性格直率,黑白分明,不愧为王陆长的侄女,我是打心眼里敬佩像王陆长和夕小姐这样深明大义的豪杰。”
      坊间传闻,徐树铮恃才傲物。有一次,徐树铮拿着一份委任状请黎元洪盖总统章时,黎元洪问起其人的履历,徐树铮不耐烦道问这么多干嘛,赶紧盖章,惹得黎元洪大为愤怒。
      段祺瑞刚赢了府院之争,徐树铮就立马来找我,这样心思缜密、思虑周全的人,不像民间传闻的那般狂妄自大。
      徐树铮的镜片反光,遮住了镜片背后的眼睛,我轻声一笑,“听闻,徐秘书深得段伯伯信任,帼务院大小事务都因有徐秘书操持着,段伯伯方得几分清闲,段伯伯有您这样尽职尽责的秘书才是真正的大幸,我不过是些绵薄之力罢了。”
      “非也,非也,”徐树铮说:“王陆长身居高位,身兼重职,一举一动都非轻而易举,此番能够顺利实施顾少的计划,多亏了王陆长的支持,王陆长一世清誉甘愿舍弃,说到底也是不想让夕小姐你伤心。”
      我走近徐树铮,从镜片里看见一双狡猾灰黠的眼睛,灰色的瞳孔像极了野外凶残的猎犬,徐树铮是段祺瑞的心腹,这些年跟着段祺瑞几起几落,猎犬虽凶残但对主人却是非常的忠诚。
      “身逢乱世者,毁誉得失,自有思量。”我挥手让小厮接下了礼品,淡淡道:“虽然薛家也好,我堂叔家也好都不缺这点东西,但总归是徐叔叔的心意,我便且收下了。”
      徐树铮好似松了一口气,又忽然神色紧张,担忧道:“这些都是清心静气、宜气养神的补品,我原是担心你,现下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那我就放心了。”
      徐树铮担忧的眼神演的极为传神,我已经让步了,他还不知收敛,我往前走了一步,冷言回道:“徐树铮,招惹顾今对你没好处。”
      我说完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地站着,徐树铮担忧的眼神瞬间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地扶了扶镜框,道:“夕小姐误会了,我是真心来道谢的。”

      徐树铮走后,我的后背一片冰凉。
      冷汗,浸湿了我的衣裳。
      早在三月时,顾念项就让徐树铮挑唆张勋借府院之争一事谋划复辟,急不可耐的黎元洪掉进了张勋的阴谋里,倒戈的冯国璋在关键时刻保持了沉默,中立的王士珍支持了张勋复辟,当紧闭的城门向张勋敞开时,张勋真的以为太和殿就在咫尺。

      堂叔,你会答应吗?
      堂叔,我相信你。

      是我,我做了顾念项报复王士珍的那把刀,所谓的坦诚,不过是顾念项引诱我向王士珍开口的故意为之。
      一阵剧烈的晕眩感席卷全身,天昏地暗间,我只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我只记得身体倒在地上时,如卵击石的撞击震得全身骨架都要散了。
      我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药膏味,薛夫人坐在床边,我轻声唤她:“师娘……”
      我坐起来,左手臂上是一片赤红的擦伤,眨眼时脸上有轻微的拉扯感,我伸手摸了摸,脸上也有擦伤,薛夫人安慰道:“别担心,只是轻微擦伤,过些时日就会好,不会留疤的。”
      “不是的,”我摇摇头,悲哀的望着薛夫人,哽咽了半晌,道:“师娘,我想离开……我想住校。”
      薛夫人擦掉我眼里的泪水,“伤口碰不到泪水。”
      我将眼里的泪水咽了回去,薛夫人和蔼可亲,温婉贤淑,可惜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可以牵扯她情绪波动的事情。
      “你想住校,我着人去给你办住校手续。”
      “谢谢……”我垂下头看着床单上的刺绣花纹,薛夫人顿了下,又道:“你要等念项回来,再同他商量一下吗?”
      “不必了。”
      我抓着衣角,想起徐树铮说王士珍是因为我才心甘情愿地跳进顾念项给他挖好的坑里,一世清誉毁于复辟。
      薛夫人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温软的触感好像薛师的手,我松开手心的衣角,抬头看向薛夫人,薛夫人说:“夕阳,不可轻信他人之言,孰真孰假,理应多加思量。”
      如果师娘说的是,徐树铮是骗我的,顾念项不会的……哪怕只是敷衍我,那该多好。

      学校正值暑假,外省的同学都回了家,我暂时住进了同桌的宿舍。我走时薛夫人没有阻拦我,她还给我了药膏,叮嘱我每日记得上药。
      律法系的教学楼是最安静的,别处平日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人,但律法系不会,这里是学校唯一禁止外系进出的地方。
      我在图书室里翻阅着关于犯罪心理特殊学的文献资料,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我趴在桌上睡觉吓了一跳,我拜托阿姨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阿姨收了我的封口费,龇牙咧嘴高兴的直点头说好好好,但就过了一日,阿姨就带着顾念项来了图书室。
      顾念项回津已有几日,张勋逃至天津德租界,最后竟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我不知道这件事跟顾念项是否又有关联。
      顾念项穿着白色的衬衣,宽松的休闲裤,他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靠着书桌,“你信他不信我。”
      我盯着笔记本的封面,回道:“嗯。”
      “也好,”顾念项往桌上扔了份报纸,道:“我来跟你分享一下好消息。”
      报纸头条印刷着硕大的标题:北洋三杰重聚首,北洋政府重拾民心,民政一心三杰合力,共创未来。
      心脏一阵绞痛,我仓皇翻过报纸,看向顾念项,“你得偿所愿了,他现在成了北洋人眼中的笑话,成了民众嘲讽的对象,现在你满意了吧。”
      “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那我呢?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他。”
      顾念项侧过脸,看着书架,“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就不要见了。”
      “呵,”真是可笑,“他与你薛家的恩怨,与我何干?”
      “我就是要让他心甘情愿的背上污点,品尝被世人唾骂的滋味。”
      顾念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他的眼里只有怨恨,只有算计,他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一挥手将报纸扔在地上,怒气难遏地大声呵道:“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跟我炫耀吗?”
      “我姑姑一生毁在他的手里,他不配,荣耀万丈。”
      “就算堂叔辜负了薛蕊姑姑,可他好歹把绣华养育成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顾念项一脚踩在报纸上,提到绣华,他的眼中多了一分恨意,他说:“就算没有你,他也是今天的结局。”
      “我是疯了,才会想要待在你这种人身边!”
      我推开椅子转身离开,顾念项一步上前,扣住我的肩膀,将我抵在窗户上,“我这种人?你以为你的堂叔有多清高伟大,我告诉你,绣华根本不是他的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每周一更~路漫漫,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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