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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府院之争(下) ...

  •   五月二十一日,黎元洪在美国公使“允为后盾”的支持下,在《京报》上披露段祺瑞私自向日本借款1亿日元之事,引起民愤,罢免了段祺瑞总理之职。
      五月二十三日,段祺瑞以天津为根据地,建立“军务总参谋处”,皖系各省军阀听从段祺瑞的指示,纷纷独立。
      五月二十四日,黎元洪收到冯国璋的电报,冯国璋表示支持黎元洪,黎元洪立即致电冯国璋进京商议,重组内阁之事。

      期末将近,我每日忙着复习备考,除了众所周知的新闻大事件,其余的我都装作视而不见。
      天津近来频频发生离奇死亡事件,各国租界都竖起了警戒,警察局日夜追查凶手,闹得老百姓们整日惶恐不安,提心吊胆。
      薛府里外增添了两倍以上的护卫,其中有一半是段祺瑞的人,有一半是洛千鶴的人,顾念项说警察终究是警察,即使换上便服混在士兵堆里,还是能一眼就看出不同。
      上一次顾念项还让洛千鶴支开我,这次却毫无避讳,明明希望我装聋作哑却偏偏又都让我知晓,坦诚有时就像一个陷阱,知道的越多,掉进陷阱的概率就越大。

      洛千鶴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凉亭里翻阅着案件资料,我悄悄向旁边的几个警察做了“嘘”的手势,等我走到他身后,准备偷瞄他手中的文件时,洛千鶴忽的合上了文件夹。
      不计代价。
      我看到了这四个字。
      “这个月月例你们都别拿了,自己去跟财务处的说。”洛千鶴冷酷严肃的呵道,几个警察听到指令默默退下。
      “回头来找我,我给你们补上。”我小声跟旁边的警察说着,然后朝他们眨了眨眼。他们退下后,洛千鶴说:“你何时跟他们这么熟络了?”
      “沾了小舅舅的光,大家都是朋友嘛。”
      洛千鶴其实挺纵容我的,他的部下帮我打探情报、通风报信什么的,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笑迎迎地看着洛千鶴,洛千鶴愣了下,然后别过头,起身道:“我送你回府。”
      我收起笑容,拉住他的衣袖,“可否,坐会?”
      天津近来不安宁,可对我而言,薛府比天津更加不安宁,书房那整夜整夜亮着的灯就像随时都会引燃的火苗,稍不慎就会燃尽整个薛府。
      洛千鶴重新坐下,道:“学习不在分数,明天的考试不必太紧张。”
      “班里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我可不想垫底,丢了薛师的脸。”
      “学校里无人知你是薛顾的门生。”
      “那也不行,你知师娘亦知,总有知道的人,没听说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吗。”
      洛千鶴突然止了声,我知道他不想和我说,我偏要说:
      “段祺瑞要输了。”
      “……”
      “黎元洪罢免段祺瑞是民心所向,段祺瑞私自建立军务总参谋处是谋逆背叛。张勋前日进了京,黎元洪如今有了张勋的辫子军,段祺瑞难道还想起兵勤王,发动战争吗。”
      我昨晚回府碰到了段祺瑞,段伯伯的头发一周之间白了大半,他拖着老态龙钟的身体,由徐树铮搀扶着去了书房。
      因为欠款一事,段祺瑞在国民心中名声大跌,他曾说过,不得人心比没有一兵一卒更加可怕。
      洛千鶴说:“你应该一心准备考试,而不是忧心与你无关的事。”
      “那你同我解释一下,离奇死亡事件是怎么回事?”
      “尚在追查中,待有了结果,警局会官方登报,公开真相。”
      “公开真相?”我摇头道:“是要告诉民众,黎元洪派人追杀段祺瑞,你洛处长一次次杀人灭口的真相吗?桌上这封文件夹里,是你刚刚截获的电报吧,黎元洪现在就是要段祺瑞死,只要能杀了段祺瑞,他可以不计代价。如今冯国璋倒戈,张勋进京,段祺瑞跟日本的事又被公之于众,你和顾念项清楚段祺瑞现在的处境吗?”
      实际上段祺瑞的处境要比公开的情况槽糕的复杂的多得多,府院之争已经不单单是总统府和帼务院之间的斗争,掺足其中的国家、军阀和各方势力都在等着事态爆发的那一刻。
      洛千鶴的坐姿没一点松动,他泰然若定的听完了我激动的发言,回道:“你不必担心。”
      洛千鶴的淡定更像是他面对所有事情的一个常态,他和顾念项一样,经历过太多生死刹那,恐怕就是马上要死了也不会惊慌失态。
      我问他:“黎元洪知道薛顾吗?”
      薛家是天津富商,段祺瑞与薛家亲近不足为惧,只是。
      洛千鶴想了半晌,回我:“黎元洪是袁世凯临终前钦点的大总统。”
      我一怔,薛府增加的护卫不止是为了保护段祺瑞。
      洛千鶴忽然抓住我的手腕,覆在那条淡淡的伤疤上,像是在规劝我:“夕阳,什么都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做。”
      洛千鶴的眼睛此刻像极了一枝温和的柳叶。

      三日后。
      考完最后一场,我回府时遇见了五哥。
      “五哥,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呗,你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也不给我们捎个信啥的,过年也不回来,真的狠了心,不想再见我们了吗?”
      “谁说的,我还发现了糖葫芦的新吃法,想着回去告诉后街的大爷……”
      “糖葫芦?”五哥蹙眉疑惑,罢了又舒展眉心,“还喜欢吃甜的,那就好,我还怕你整日愁眉苦脸呐。”
      我耸耸肩,回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五哥跟我说了许多通县的八卦趣事,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现下听来也会觉得怀念。
      酉时,洛千鶴突然来府,不知和顾念项说了什么,两人神色紧张的从书房出来,我忍不住问道:“顾念项,怎么了?”
      洛千鶴瞧了我一眼,原本只是严肃的脸上,多了紧锁的眉头。顾念项从走廊那端绕到我身前,道:“你堂叔来了,去见一见吧。”
      “堂叔怎么会来这里?”
      “大概是想你了吧。”
      顾念项和洛千鶴匆匆离开,堂叔从书房出来,只看见堂叔的靴子,我的眼眶就红了。
      “堂叔。”
      只是半年,堂叔就像老了二十岁,岁月的斑驳爬上了他的脸颊,他蹒跚走近,眼里的深情眨眼即逝。
      “夕儿,好像瘦了些,可是又节食了?”
      “您知道我不节食的,”堂叔慈祥和蔼地看着我,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头,可伸到一半时又收了回去,我握住他落下的手,哽咽道:“天津的糖油饼没有通县的好吃。”
      “想吃糖油饼跟你五哥说,我让他给你捎过来。”
      我松开堂叔的手,紧咬着嘴唇,盯着堂叔的靴子点了点头。院子里的树长了新叶,夕阳西下,枝叶繁茂挡住了残阳晚霞,晚风徐徐吹散了热泪感伤。
      堂叔说,绣华去了上海圣约翰大学,就读医科,七年学制。
      七年,对于年轻人来说弹指一挥间,对于垂暮者来说却是漫长岁月,堂叔留不住绣华,更加留不住时间。
      我几次想向堂叔提起府院之争,可话到了嘴边,总是被堂叔的叹息声咽了回去,堂叔累了,他厌倦了政场厮杀。
      黎元洪想要尽快重组内阁,冯国璋力荐由王士珍出来组阁,王士珍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但,迟早是要表态的。
      “堂叔,你会答应吗?”
      我望着墙壁上露出的夕阳一角,不敢直视堂叔的眼睛。
      “夕儿……”
      “堂叔,”我打断他,抢先说道:“我相信你。”
      堂叔怔怔的看着我,他眼里的最后一抹光跟夕阳一起消失在地平面,夜晚如期而至,路灯也如期而亮。
      顾念项和洛千鶴回来的时候,段祺瑞也来了。
      段祺瑞的手臂上缠着绷带,见到王士珍还在府里,他们三人都怔了下,然后一起进了书房。
      没过多久,徐树铮也来了,他还没进院,我就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这件事太恶劣了,今晚报社全体加班印刷,一定要曝光他!
      进了院,徐树铮看见我收了下脾气,然后同往常一般与我相视点头,而后进了书房。
      “五哥,你说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五哥靠着廊柱,面色凝重,沉声道:“可能是有人等不及了吧。”
      “等得了几十年却等不了一刻,难道真的是因为老了吗。”
      夜深了,院子里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变得更黑了,我跟五哥别过,五哥问我:“夕阳,你可曾有一次真的相信过别人?”
      “五哥何意?”
      “没什么,你早些睡吧,我和王师一会儿就走了。”
      “好。”
      书房的灯依旧亮着,院里安静的仿佛无人在里,五哥说我应该相信他,我看着窗户上模糊的人影,心想五哥说的那个他,是谁。

      六月十日,薛顾忌日。
      薛府设灵堂一日,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薛顾生前是天津有名的实业家,一生功绩成就无数,各刊报纸连续三日为薛顾发文悼念,连冯国璋都为之感慨,特来祭拜。
      祠堂的院子里热闹的好像在办喜宴,前来祭拜的人瞧见了熟人,瞧见了想巴结的贵人,都在喋喋不休的套着近乎。
      隔着院墙,我坐在廊下为薛师感到悲哀,这场挂着猪肉卖狗肉的悼念会,压根儿就没有人是真心为祭拜薛师而来的。
      顾念项穿着黑色西装,左胸口的领子上别了一朵白菊,他端着一盘糖油饼过来,我问他:“你不是应该在招呼客人吗?”
      顾念项听到“客人”这两个字时蹙起了眉,“客人,自有下人招呼。”
      此前,顾念项说要大操大办追悼会,薛夫人为了准备悼念会好几日没合眼,薛府上下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刻也不敢懈怠。
      可惜,所有的大张旗鼓都是另有目的。
      我看着顾念项手中的糖油饼,道:“西装和糖油饼,不搭。”
      顾念项换了一种脸色,换了一种声音,说道:“你堂叔说你想吃通县的糖油饼,通县太远不方便,这是天津有名的糖油饼,你尝尝味道如何。”
      这盘油滋滋的糖油饼金黄油亮,盘子的边缘沾满了油,稍不慎就会沾在这昂贵的西装上。
      我咬了一口糖油饼,刚出锅的糖油饼热气翻腾,一口下去,嘴皮吃烫瞬间发红起泡,顾念项伸手想要查看我的嘴唇,我躲了他的触碰,慢慢咀嚼起嘴里的糖油饼,“外皮油香酥脆,里面咸香软糯,是好吃的。”
      “你就是这么吃糖油饼的吗?”
      我抬眼望着顾念项,满眼疑惑不解:“不是你让我尝的吗?”
      顾念项先是一愣而后扣住我的下巴,低头舔舐我发红的嘴唇,冰凉的柔软慢慢分解掉嘴唇的热度,湿润的唇舌抚慰好伤口之后,开始探入抚慰伤口的主人。
      我微微偏过头,与他分离开毫米之距,我问他:“你说,如果薛师知道你这么孝顺,把他的忌日办的如此有声有色,荣耀万丈,他会不会很开心?”
      顾念项的鼻息吹在我的脸上,听到我的话,他忽地咬住我的嘴唇,不轻不重,不偏不倚,正好是我烫伤的地方,我吃疼皱眉,轻哼了一声。然顾念项松开我,漂亮的脸蛋白里透红,并无怒气,“应该会吧,毕竟我是按照袁项城的追悼会标准给他办的。”
      薛夫人一心想要补回去年的遗憾,而顾念项却把这场追悼会利用的彻彻底底,我真的要待在这样的人身边吗。
      顾念项说:“夕阳,人死了就什么没有了,什么荣耀什么悼念通通都是屁,他不需要虚伪的荣耀,更加不需要我母亲的真心。”
      西装昂贵有错吗,糖油饼廉价有错吗。
      顾念项的袖口还是蹭到了油,我试着擦掉上面的油渍,却越抹越脏,“真可惜,这么昂贵的西装被弄脏了。”
      顾念项甩开我的手,脱下外套扔在地上,然后打翻了糖油饼,盘子摔在地上,碎的七零八落,他说:“我不需要西装,你也不需要糖油饼。”
      顾念项觉得无足轻重的东西,对我来说是举足轻重的。

      段祺瑞负伤在家休养,派了徐树铮前来祭拜。徐树铮从祠堂出来时,我在院中与他相视照面,徐树铮今日与往常不同,他特意过来与我嘘寒问暖。
      “夕小姐的嘴唇,可是被烫伤了?”
      我抿了下嘴,尴尬道:“啊,嗯,一时心急快了嘴。”
      “烫伤虽是小伤但也要及时上药,不可大意,食用热食时也要小心,勿要心急。”
      徐树铮比我大十几岁称得上一句叔叔,大家不过点点头的情分,突然这么客气好生奇怪。
      我走时,徐树铮还特意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

      黎元洪打败段祺瑞用了十七年,而段祺瑞的翻盘只用了十二天。
      七月一日,王士珍命人打开城门,张勋率辫子军涌进城内,王士珍随张勋抬着十二岁的溥仪入宫,张勋宣布清帝复辟。
      七月三日,段祺瑞以讨逆军总司令名义在马厂誓师讨逆,并与冯国璋联电数张勋八罪,发表讨伐张勋檄文。各系军阀倒戈段祺瑞,拥护复辟变成保卫共和。
      七月十二日,段祺瑞带军攻入北京,赶走张勋,以“再造共和”的功臣身份回到北京。
      七月十四日,黎元洪宣布辞去大总统一职。

      黎元洪宣布辞职的公文登在新闻报刊的头条,天津离奇死亡事件的真相也在同一时间发表在头条之下:某夜总会涉嫌赌博诈骗,赌徒被勒索敲诈,走投无路自杀而亡,天津警察局掌握相关证据后,已查封夜总会,犯罪涉及人员全部逮捕归案,不日便公开庭审宣判。
      最终,段祺瑞讨逆成功重获人心,黎元洪引狼入室满盘皆输。
      这场只维持了十二天保皇复辟的闹剧,所有人都在传扬段祺瑞拥护共和的正义之举,同时,所有人也都在窃窃私语着,这场闹剧中最关键也最尴尬的那个人,王士珍。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周一更~不会断!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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