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府院之争(上) ...

  •   “府院之争”即指:总统府和帼务院之间权力的斗争。
      1916年-1917年,第一次府院之争,是指以黎元洪为首的总统府和以段祺瑞为首的帼务院之间展开的权力斗争。

      新年的第一个大新闻,非府院之争莫属。
      先是黎元洪和段祺瑞在帼务院秘书长人选问题上发生争执,段祺瑞在议会上直接拒绝了黎元洪的提议,黎元洪愤然离场。而后,段祺瑞和黎元洪在与德国外交是否要断交的问题上再次发生争执。
      二月,冯国璋进京调解黎元洪与段祺瑞因对德的外交问题而引起的“府院之争”。
      本是政府内部的明争暗斗,却因为两位大人物的秘书搞得人尽皆知:黎元洪的秘书丁佛言联合黄远生和刘少少,利用报纸大肆渲染段祺瑞独断专行之霸蛮,段祺瑞的秘书徐树铮紧接着就创办《公言报》与之抗衡。
      较量之下,民间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八卦闲谈。
      “这文章写得真逗,黎元洪用餐时常以面食,段祺瑞就不许帼务院各处出现面食,非得三餐食米粒,粥都不让行。”
      顾念项说:“不过是些虚晃瞎编的绯文罢了。”
      “也不全然,现在府院之争闹得满城风雨,就连小巷子里擦鞋的都知道黎元洪跟段祺瑞之间水火不容,必有一战。”
      我翻看着晨报,随口回了一句,顾念项喝了一口豆浆,问我:“是吗,那你觉得谁会赢?”
      “段祺瑞虽然手握北洋军权,但现在是民国,起兵上位不太可能。黎元洪既敢让段祺瑞扶之上位,自也不会甘愿做第二个光绪帝,谁赢谁输不好说。”
      “论军事黎元洪的确不如段祺瑞,但是论谋略……”顾念项瞥了一眼报纸,漫不经心道:“不过,人总是会老的。”
      三月,段祺瑞在对德外交政策上连续两次落败,愤怒的段祺瑞以不满外交政策为由,辞职赴津。
      我坐在窗边,听见卖报的在街上喊着:大事件!大事件!段祺瑞请辞国务总理一职,冯国璋赴津挽留啦!
      “夕阳,写完了吗?”洛千鶴站在我身旁,俯下身小声问道,我低下头继续抄写着笔记,回道:“还差一点。”
      “专心听课,不要被外面影响。”
      洛千鶴小声嘱咐了一句,然后让坐在窗边的同学把窗户都关上。
      下课后,天已经黑了,洛千鶴说请我吃日料。
      今晚薛夫人回了洛府,顾念项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心想若能是向洛千鶴套点话,指不定能知道顾念项在忙些什么。
      我们去了樱花街,日本租界。
      日料店的装潢很是唐风,接待的女服务生穿着和服,踩着木屐,踏着小碎步,笑起来甜美可爱。
      “小舅舅,你经常来这儿吗?”
      “如何说?”
      “那些小妹妹看你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的眼神。”
      到这里吃饭凡是落座,都需要脱鞋盘膝而坐,即便是包房,进屋前也须得脱鞋,洛千鶴熟练的盘膝坐下,我想起了以前在通县时被堂叔罚跪祠堂的时候。
      我跪好了坐姿,直起了腰板,说道:“以前这么跪都是跪牌位,现在跪你,还挺奇怪的哈。”
      洛千鶴指着我旁边的垫子道:“垫子若是太硬,就再加一个。还有,我还很年轻用不着你跪,你好好坐。”
      我双腿往外一撇,往下一沉,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勒。”
      我和洛千鶴经常在学校见面,一来二去慢慢也就熟络了,慢慢也就了解到洛千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刻板严肃。洛千鶴十八岁进了天津巡警局,袁世凯担任大总统后,洛千鶴破格提拔为巡警总队大队长,也就是现在的天津警察局处长,年少成名。
      洛千鶴夹了一个寿司给我,“这是樱花寿司,你尝尝。”
      “樱花?就是街上开的那些花吗?”
      “嗯,日本人很喜欢樱花。”
      樱花寿司软软糯糯,米粒间除了酸滑的口感外多了一分淡淡的纯香,吃完后,唇齿间会留有一些回甜的味道。
      “没有肉的好吃。”
      我扒了两口鳗鱼饭解了嘴里的甜味,洛千鶴本想再给我夹一个,听到我嫌弃的评价,夹了个鲑鱼籽寿司给我。
      “这是鲑鱼籽寿司,肉食者多爱食之。”
      “小舅舅,你也吃,”我咀嚼着寿司,吆喝着洛千鶴一起吃,可洛千鶴是个军人,对身材管理非常严苛,饮食也很节制,这桌上的日料大部分都碰到了洛千鶴饮食的禁区,“哎呀,点的都是你不吃的东西,没关系,我能吃完。”
      洛千鶴并没有什么胃口,他戴上手套,慢慢悠悠地剥着水煮鲜虾,我挽起袖子,一边吃一边说:“这寿司真好吃,鳗鱼饭也超棒,可惜啊,顾念项没这口福。”
      洛千鶴专心致志地剥虾,对我的话毫无反应,我继续说道:“白天听见外面卖报的说,段祺瑞辞去总理一职来了天津,冯国璋也来了,你说,这是真的吗?”
      洛千鶴停了手里的活,抬眼问我:“你想说什么?”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他:“顾念项最近在忙的事情,是不是跟府院之争有关?”
      “是。”洛千鶴说完又埋头继续剥虾。
      府院之争是现在最大的政事,其中涉及的军统官员都非等闲之辈,顾念项掺和其中,左右都是凶险万象。黎元洪前有参议院那些政治家辅佐,后有美国暗中支持,明面上看段祺瑞稍胜一筹,但实际上黎元洪已经摆脱段祺瑞的控制,开始反制段祺瑞。
      “那,顾念项帮谁?”
      洛千鶴摘了手套,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段祺瑞。”
      我撑在桌子上,向前倾了些身子,追问道:“段祺瑞赴津,赴的是顾念项?那冯国璋呢,冯国璋与段祺瑞不是不合吗,冯国璋怎么会来劝段祺瑞回去?”
      “夕阳,这些是政事。”
      洛千鶴沉着脸,谨慎而严肃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府院之争都是天下人皆知的政事了。不管顾念项是帮段祺瑞还是黎元洪,我都会保持缄默。”
      黎元洪现在是天时地利,若再得军队支持,那下一次段祺瑞进津时,恐怕就是真的“请辞”了。
      洛千鶴沉思了一会儿,道:“冯国璋和段祺瑞先是北洋人,其次才是副总统和国务总理,黎元洪卧薪尝胆多年,如今得势,并非只是想扳倒一个段祺瑞这么简单。”
      冯段两人虽私交不合,但在北洋集团的利益问题上立场和想法却是一致的。黎元洪有备而来,在段祺瑞意料之外,这场埋伏了多年的正面较量,打了段祺瑞一个措手不及。
      洛千鶴直起身子,双手放在双膝上,道:“他已经有了万无一失的应对之策。”
      “……”
      我张了张嘴没有出声,盛家遗产之事犹然在目,商场上的明枪暗箭已经让我觉得战栗,这所谓“万无一失”的计策又会有多少阴谋算计在其中呢。
      “冯夫人,来天津了吗?”
      洛千鶴眼神一滞,回道:“没有,冯夫人在南京。”
      “不来也好,此次府院之争凶险万象,她坐镇南京也更稳妥些。”
      洛千鶴的表情管理跟身材管理一样,很难让人看出异样或是变化,只有这双单眼皮,有时像一把锋利的细剑,有时像一枝温和的柳叶。
      洛千鶴点了一瓶日本烧酒,白色的酒壶斜靠在灌满热水的砂箔里,酒壶四周裹着一团团热气,洛千鶴盯着烧酒,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他问我:“夕阳,薛顾和王士珍对你来说,谁的恩情更重?”
      “薛师是我的恩师,堂叔是我的亲人,他们的恩情一样重。”
      洛千鶴松开拳头,倒了一杯酒,像水一样的酒装在弧形开口的酒碟里,清澈透明,听说日本酒烧心,喝时香醇,下肚后灼热。
      我接过酒杯,看着杯中倒影,这只装满浩瀚星河的眼睛,此刻连一杯酒都容不下,“顾念项一直都是这样吗,他就没有可爱一点的时候吗?”
      洛千鶴嘬了一口酒,“有。”

      因为出生晚,洛千鶴在同龄人中高了一个辈分,洛家子弟见到洛千鶴都是恭敬有礼,那时候只有顾念项和盛恩颐,每天跟在洛千鶴屁股后面,小舅舅小舅舅的奶声叫着。
      洛千鶴说顾念项小时候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又漂亮又可爱,笑起来就像雨后斑斓的彩虹一般,明媚好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瓷娃娃变成了冰冷的瓷器。

      “这小子,也就那几年可爱了。”
      不知不觉,洛千鶴嘬完了一杯酒,他的眼睛泛红,脸色却没什么变化,洛千鶴说完这句话打了个酒嗝。我抿了一小口,这酒又辣又刺,难喝极了。
      “你跟顾念项真奇怪,一见面就掐架,好像死对头一样,可是吧,他会帮你处理刺杀的事情,你也会帮他支开我,你们的关系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洛千鶴忽然端正腰板,谨慎道:“你知道?”
      “不然呢?新地街,五大道,布尔曼大街,那么多有日料店的地方你不带我去,偏偏带我来了这最远的樱花街,若是说这味道一绝我也就认了,可你看这盘虾仁还说是招牌,我再笨也不至于这么迟钝。”
      洛千鶴剥好的一盘虾仁没动几个,味道实在一般。
      洛千鶴喝了杯茶,压下了酒劲儿后,才回道:“他们今晚去了薛府。”
      “无所谓。”
      我端起酒杯,就在嘴皮碰到刺辣的酒时我又放下了酒杯,嘴唇沾到的地方有些冰凉。

      不日,冯国璋与段祺瑞联袂回京,段祺瑞继续任国务总理一职,冯国璋返回南京。

      四月春盛,清明节那天春暖花开,万里无云,给薛师扫完墓之后,我们去了薛氏学堂。
      槐园里的槐树都开了花,学堂里四处飘着槐花的香味,轻风拂过时,吹来了一缕缕沁人心脾的芬芳,薛夫人嘱了人去采摘槐花,然后坐在熟悉的位置上。
      我和顾念项进了槐园,槐园里的槐花香味更甚浓郁,青草之间都是掉落的槐花花瓣,每隔十来米就有园丁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敲打着树杈,我问道:“他们在干嘛?”
      顾念项说:“打槐花。”
      打槐花是民间采摘槐花苞的一种方式,用竹竿敲打树杈,槐花串就会震落掉下。
      我跳起来试着抓住树枝却落了空,听着满园子唰唰唰打槐树的声音,我笑道:“打槐花……还确实是在打槐花,有意思。”
      顾念项唤来离我们最近的两个园丁,让他俩教我如何打槐花。这两个园丁穿着麻草拖鞋,满面笑容地唤我夕小姐,园丁大爷耐心地教我拿杆的动作和敲打的诀窍。
      顾念项在对面槐树下休憩,他最近事务繁忙,难得偷闲一回。
      园丁大爷说:“夕小姐,一定要抓紧两端,握稳了竹竿的重心,切莫太过用力伤到手腕。”
      “放心,我是习武的,这竹竿不算什么。”
      这打槐树学会了窍门就容易上瘾,我是越打越准,越打越开心,树枝唰唰唰的窣窣作响,槐花串一个个落在地上,园丁大爷和大娘两个人埋头捡着一地的槐花串,满头大汗的。
      “怎么样,大爷,我厉害吗?”
      我一手拿着竹竿,一手叉着腰,在休息的空隙跟园丁大爷炫耀着,园丁大爷竖起了大拇指,道:“夕小姐真厉害,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像夕小姐这样厉害的女娃了。”
      “大爷以前见过跟我一样打槐花厉害的女孩子?”
      “是啊,”大爷捡起槐花串,拿掉上面粘上的青草,道:“以前,薛小姐也很喜欢打槐花,她每年都和我们一起打槐花……”
      薛小姐?园丁大爷说的是薛顾的妹妹薛蕊。
      “薛小姐?顾今不是薛顾的独子吗?”
      园丁大爷回道:“薛老爷跟薛夫人夫妻情深,顾少爷自然是薛老爷唯一的孩子,薛小姐是薛老爷的同胞妹妹,顾少爷的姑姑。”
      我装作恍然大悟,亲切的回道:“噢~大爷说的是薛蕊姑姑啊。”
      我听薛家管家说,薛蕊早年离家后再无回来过,薛家人对于薛蕊的记忆都停留在了三十几年前,老一辈的人对薛蕊的印象也就只记得薛小姐很漂亮什么的了。
      我亲切的语气在园丁大爷听来是那么珍贵难得,园丁大爷双鬓苍白,已过花甲之年。他捧着手里的槐花,忍不住将埋在心里多年,对薛蕊的记忆悉数讲给我听,几十年过去了,园丁大爷仍记得薛蕊的点点滴滴。
      园丁大娘拎着花篓过来,听见园丁大爷在说薛蕊的事,大娘瞪了大爷一眼,紧张道:“老头子,你跟夕小姐说什么呢?!”
      “大娘,你不用紧张,大爷想起了薛蕊姑姑,跟我倾诉两句无妨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将竹竿递给园丁大爷,然从花篓里随意拿了一串槐花,大娘见我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容,感恩道:“谢谢夕小姐。”
      园丁大爷哀叹:“薛小姐没出嫁前,每年都会来打槐树,可自从嫁了人,这么多年就没再回来瞧过一次,哎,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大娘反复整理着手里的那一串槐花,我微笑道:“挺好的,薛蕊姑姑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
      “真的吗?”园丁大爷暗淡的眼神起了色,他说:“薛小姐小时候活泼开朗,古灵精怪,她经常和我们一起打理槐园,还教我们驱虫除草的奇方妙招,像薛小姐那般聪明善良的女孩子,不管嫁给谁,一定都会很幸福。”
      我一愣,薛蕊嫁给堂叔幸福吗。
      园丁大娘见我沉默不语,说道:“夕小姐莫怪,我和老头子膝下无子,老头子一直把薛小姐当作亲生女儿看待,这才说了僭越的话。”
      园丁大爷看向对面槐树下的人,然又回过目光看着我,叹息道:“我老了,打不了几年了。”
      园丁大爷拿着竹竿和大娘一起离开,他们佝偻驼背,步履蹒跚,我不确定此刻,他们黝黑蜡黄的脸上是否还挂着灿烂的笑容,但我仍旧能看见,他们仔细小心的拎着花篓,一丝不苟地继续劳作着。
      他们离开后,我嘴角的弧度回到了零度,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顾念项在树下休憩,阳光透过树杈折射到他身上,我站在这边,仿佛看到了薛夫人画中的景象。
      只是,初春的阳光始终不如夏日的温暖。

  •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突然来更啦,嘻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