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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冬至 ...

  •   北方严寒,洛老爷每年都会带洛夫人回广州过冬。像冬至、除夕什么的节日,洛千鶴要么去广州要么来薛府,洛氏夫妇对洛千鶴并没有所谓的中年得子不易的溺爱,也甚少过问洛千鶴的个人问题。
      薛夫人说,她的父亲一生钟爱她母亲一人,没有妾室。
      我去薛氏学堂时,又看见薛夫人坐在艺画教室的那个位置,她望着窗外远处枯黄萧条的槐林,熟练地描绘着一幅画,那幅未完成就被撕碎的画早已刻在薛夫人的脑海里,无论什么季节,她都能一笔不差的画出来。

      我在偏厅里裁剪着梅枝,洛千鶴坐在旁侧,小厮添了足碳,小小的偏厅被烘得暖暖的。
      “你会插花?”
      “最多算插进花瓶里的花。”
      “你喜欢梅花?”
      “还行。”
      “你的伤好了?”
      “这都多久了,那点小伤早好了。”
      “你……”
      “你成亲了吗?”
      “尚未。”
      我突然反问洛千鶴,问完又继续倒腾梅花,洛千鶴被我打断了问话,又被我的问题给愣住,等洛千鶴回过神,偏厅里安静下来,谁都不好打破这份安静,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薛夫人听说我摔倒了便放下手里的事到偏厅来瞧我,洛千鶴见薛夫人来了,站了起来,我跟着也站了起来。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等起身了我才发现膝盖是疼的,特别是弯曲时膝盖一折一直,挤压摩擦到伤口的拉扯感,无比清晰。
      “姐,我的馄饨包了吗?”
      “包了包了。”
      洛千鶴一起身就问薛夫人馄饨包了没,语气像极了小时候我缠着堂叔问鞭炮买了没。
      薛夫人让我们坐下,然后弯腰碰了碰我的膝盖,“痛吗?”
      我点点头,薛夫人蹲在我身前,卷起我的裤脚,我的膝盖居然淤青,肿了一个大包。
      “我就跪了一下下,怎么就肿了?”
      近来生病,抵抗力变弱我就认了,但我可是习武长大的,怎么这么不经磕呢。
      洛千鶴说:“身体素质太差,经不起磕磕碰碰。”
      “别听他胡说,磕磕碰碰很正常”薛夫人安慰我,“倒是你近来一直生病,身体虚弱,清瘦了不少,该好好补补了。”
      薛夫人拿着一个药瓶使劲儿摇了摇,然后喷在我的膝盖上,冰冰凉凉的褐色液体薄薄的盖在小山丘上。
      洛千鶴挪了一盆足炭在我脚边,然后蹲在我跟前,打量着我刚上完药的膝盖,我问他:“看够没有?”
      “你这伤在了骨节正上方,最是容易影响骨节活动的地方,在消肿前,你最好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走路是没问题的。”
      洛千鶴突然一脸认真地叮嘱,我有些受宠若惊。
      “那次在茶馆,我见你拿了个细长的剑,那是什么?”
      “我的武器,银殇。”
      “银殇?”
      我从腰间抽出银殇,握成剑状,道:“银殇是薛师铸造的武器,软可作腰带,硬可作武器,软硬全凭我的力道驱使,剑头含有剧毒,中毒之人必死无疑。”
      “如何把握力道驱使?上次你昏迷,这剑落在地上,如丝绸软滑,一点也不像武器。”
      “这力道驱使嘛,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我挥了挥手,加重了力道,在足炭里一划,烧尽的木炭被一分为二,刀口之细,丝毫没有破坏木炭的形状。
      洛千鶴第一次见到银殇的锋利,有些惊讶,我松了些力道,银殇弯曲自如,我指着剑尖处道:“这里,含有剧毒,但是我不驱使,它是绝对不会泄露的。”
      “这如何灌装毒液?毒液可有解药?”
      “这也不能告诉你,不过我若是用了毒液,就没想过救人。”
      洛千鶴握不住我的银殇,只能伸手靠近剑刃,感叹道:“真是一把稀世罕见的宝物。”
      银殇的确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除了薛顾,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铸造出这样的武器。

      过了酉时,薛家长辈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我们同薛夫人一起在门口迎接。洛千鶴一声“二叔”,我一声“二爷爷”;洛千鶴一句“大姐好”,我一句“大姨好”。
      薛家长辈不会因为看见我和洛千鶴站在一起就先用眼神判断我们的关系,他们谨慎而礼貌的朝我们微笑,打完招呼后才会打趣道,洛千鶴比我“老太多”。
      顾念项二姨家的小儿子,比我小两岁,今年刚从薛氏学堂毕业,过两日也要去北洋大学读书。
      二爷爷说,顾念项是薛家年轻一辈中最让人省心的孙子,不管是读书还是操持家业,都比薛家任何一代家主厉害。
      大姨夫说,顾念项拿下了北洋大学在津的人才培养计划合作,也就是说除常规的自由申报考试及推荐保举外,薛氏学堂每年都享有一定的人才培养名额,毕业生可免除笔试和面试,北洋大学会根据申报人数和专业,择优录取。
      他们说着薛家的大事件小新闻,原来不止是顾念项,薛家其它人也都有着各自术业专攻的成就,薛家人才济济,难怪世代昌盛繁荣。
      开席前,薛夫人说顾念项一早就出去了没有告知回时,二爷爷说无妨,咱们先吃。
      二爷爷亲和风趣,小辈们活泼礼貌,隔着一辈的爷孙们竟能因一个饺子开怀大笑。大姨、二姨和薛夫人聊着最新的潮流服饰,各自研发的新菜式,孩子们又做了些什么玩笑事,她们分享彼此的生活但不去评头论足。
      他们来之前我有些陌生紧张,但等到送他们离开时,我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家宴。

      汽车渐行渐远,薛夫人进了屋,我和洛千鶴站在门口。
      “其实,你不必在家宴上,一句一声小舅舅的叫我。”
      “小舅舅不好吗?我觉得挺亲近的呀。”
      “亲近有很多种方式。”
      我耸了耸肩,洛千鶴看向门前挂着的灯笼,道:“青瓷逐玉,本是因玉石稀少而产生的妄想,如今却成了可与玉媲美相较的美物。”
      我顺着洛千鶴的视线看向青瓷灯笼,“薛师可见过这两盏灯笼?”
      洛千鶴摇头,答案不言而喻,两盏青灯寓意再深终是倾心负了终生。
      天寒地冻,幸好,薛府是温暖的。
      我们进了屋。
      薛夫人正织着围脖,红色的羊绒围脖,摸上去细腻柔软,这条围脖已经织了很长了。
      洛千鶴说他更喜欢喜欢绿色,薛夫人嗤笑,说这条围脖并非给他织的,洛千鶴一听就黑了脸,在薛夫人耳边絮叨自己也要一个围脖,还点名要墨绿色。
      洛千鶴在薛夫人面前更像一个撒娇耍赖的儿子,不知道顾念项以前跟薛夫人相处是否也曾这般温馨。

      我坐在薛府门前抱着暖袋,原以为他是回来过节的,结果一晚上没露面。
      “夕阳,”洛千鶴走到我跟前半蹲下来,手里揣着三盒药,“我姐说,你该吃药了。”
      “谢谢。”
      “你感冒未愈,还是不要在外面待得太久。”
      “知道啦,小舅舅。”
      洛千鶴看着我手腕上那条浅浅的疤痕,忽然道:“听说你因为上次受伤的缘故,这次风寒总是复烧不退,我,,我很抱歉。”
      “跟你没关系。”
      我拢了拢袖子,遮住了疤痕。
      汽车从转角处开过来停在薛府门前,洛千鶴本想把外套留给我却被我婉拒了,我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离开他。”
      洛千鶴见我不为所动,叹息了下道:“那家伙会很晚,你回屋等吧,我走了。”
      汽车隆隆隆的开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薛府门前,怀里的暖袋凉了。

      过了亥时,薛府静下来。
      小厮来禀说顾念项回来了,我在偏厅里昏昏欲睡,听到禀告我立刻醒了瞌睡。
      我还没迈出大门就看见顾念项的车上下来一个女人,我慌忙躲在大门后面。这个女人穿着紫色的旗袍冬装,烫了时下最时髦的波浪卷,她的着装和打扮是标准的上流社会贵妇的打扮,可又不似贵妇那般雍容华贵。
      她随着顾念项下了车,优雅端庄的一笑。

      我回了屋,过了会,顾念项来了。
      “念项,”我听见薛夫人唤他,“吃饭了吗?”
      “我若说没吃,母亲可会陪我一起吃。”
      “偏厅都备下了,你早些吃了,早些休息。”
      我从门缝里看见薛夫人站在院子里,她拢了拢大衣,夜深露寒,温度最是低时,薛夫人一说话都是一团白雾。
      “母亲还是吃不得羊肉吗?”顾念项问薛夫人,薛夫人淡淡的看着顾念项,叮嘱了两句便匆匆离开。
      顾念项靠在房门上,轻声唤道:“夕儿,你睡了吗?”
      我在门后不想作任何回应,我闭上眼等着他转身离开。
      下一秒,顾念项豁得推开门,我连忙后退了几步,顾念项的白色锦服在月光下变得黯淡,脸上满是疲态厌倦,“夕儿,陪我一起吃火锅吧。”
      偏厅里已经备好了火炉和铜锅,守夜的丫鬟端上羊肉和涮菜,顾念项看见铜锅神色稍微缓和了些。丫鬟上完菜掩门退下,顾念项下了盘羊尾油,给我打了份蘸碟。
      “今日家宴很热闹,洛千鶴也来了。”
      顾念项忽视我的话,自顾儿夹了羊尾油在我盘子里,因为羊油腻,他把羊肉卷和羊尾油混在一起,又给我倒了杯果茶。
      “尝尝看。”顾念项指了指我碗里的羊肉,我晚上吃的很饱,此刻,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每年都吃这个?”
      “嗯。”
      “师娘为什么吃不得羊肉?”
      “我去了柳巷,”顾念项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咕噜噜冒开的锅子,道:“我看见你们围在炉子边吃涮羊肉。可是......他以前是不吃羊肉的,我们家从来没有出现过羊肉。”
      薛师曾跟我说,羊肉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我母亲这一生都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她心里清楚他不吃羊肉的缘由,只是不肯相信罢了。”
      顾念项说完,重新拿起筷子。
      “所以你一年又一年的这样做?你为什么一定要掀开真相,薛师已经不在了,吃不吃羊肉重要吗?只是一个小小的食物而已,如果你母亲愿意自欺欺人,你为什么非要戳破呢?”
      顾念项淡然道:“这么好吃的羊肉,为什么不吃?”
      “也许,她不在乎,她不需要呢!”
      我越说越激动,顾念项沉下脸,质问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也许……”真相终会大白,我们只是习惯于责怪掀开真相的那个人。
      顾念项起身向我倾了过来,他侧着身子,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没有也许。”
      顾念项的吻炽热无比,我们之间隔着些距离,我慌乱一推挣脱了顾念项的束缚,但因动作幅度太大,推翻了桌上的好些菜。
      盘子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别动!”顾念项怒吼我,我冷不丁一怂站在原地委屈地望着他。
      顾念项扶正了铜锅,锅子中间的炭火烧的很旺,炭灰飘了好些在顾念项的手上。
      外间的丫鬟进来收拾,我小心翼翼地问他:“还能吃吗?”
      打扫的丫鬟说这地上好多碎片,不知道有没有伤着我,说我白天就摔了一跤,要再被玻璃扎着……丫鬟莫名心疼的叹息。
      叹息?没必要,我白天只是轻微磕着了而已。
      顾念项问我:“伤在哪儿。”
      我卷起裤脚,顾念项蹲在我跟前检查了下伤口,“如何伤的?”
      “天冷地滑,一不小心就摔了。”
      我的膝盖上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药痕,大包消肿了不少,淤青的颜色变得更深了。
      顾念项忽然一低头,吻在我的膝盖上。
      旁边的丫鬟忙不迭低下了头。
      “你你……你干嘛!”
      顾念项低着头,不言语。

      第二日清晨。
      房间里暖烘烘的,空气中有淡淡的顾念项的味道,我刚倒了杯水,哐当一声,门被推开,强烈的白光突然照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顾念项关了门,拿下我遮住眼睛的手。
      “昨夜,下雪了。”
      “下雪了?可是大雪?”
      “我带你出去瞧瞧。”
      顾念项开了门,然又挡在我跟前,莫名其实道:“对了,你摔伤了走不了路,我抱你去看。”
      “啊?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顾念项附身将我横抱在怀里。
      院子里堆了厚厚的雪,饭厅前的院子里堆了一个大雪人。顾念项将自己的红色围脖摘下来,围在雪人身上,问我:“如何?”
      我恍惚间,好似看见了庭院里的那个雪人。
      “是你。”
      顾念项问我:“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你站着别动,”我走到树后面,抬脚就给了树杆一脚,这树小,我一踢,树上的雪花蹭蹭就往下掉。只是树太小,落下的雪花夹杂着水露,落在身上又冰又湿,我捂着头急忙跑开。
      顾念项早就站到了廊前,见我狼狈而回,憋了一脸地笑。
      果然,心动烂漫是属于梦境的,不属于现实。

      过了几日,我才听说,那日摔倒的丫鬟被罚了半年的月例,且每日须得去后院擦干梅花浇水后湿滑的地面,直至梅花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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