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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风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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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寒流北上,数九渐深,气温越来越低了。
我刚到天津就病倒了。
医生说只是舟车劳顿着了凉,过几日便可痊愈。
顾念项让我好生休养,说往后薛府便是我的家。
没有家人的地方,何以为家。
过了几日,我的病更重了。
因为之前受伤中毒留下的后遗症,如今一发烧,稍不慎就会复烧不退。高烧一宿一宿的反复,越是紧闭着门窗不让吹风,越是不见好转,顾念项衣不解带的守着我,家里三天两头请来医生诊治。
医生说寻常风寒三五日便会好,我大抵是感染了流感病毒,建议赶紧送医。整个薛府就我一人病着,连最贴身的丫鬟都没被我的流感病毒感染分毫。
薛夫人送走了医生,跟顾念项单独在外间坐着。
迷迷糊糊中,我又睡着了。
我梦见了薛师。
柳巷下了好大的雪,薛师站在枫树下,望着皑皑雪枝,满脸笑容。
我站在廊前,薛师唤我:“夕儿,你来了。”
“老师,你带我走吧,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
“薛府和通县都是你的家。”
“不,柳巷没有您那就不是家,通县……我不能再回通县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
薛师抚摸着我的长发,温温软软的触感是那么的不真实,老师什么都知道,那些本来可以藏一辈子的东西,却在临了时被残忍的掀开。
“他这一辈子过得很苦......你莫要怪他......”
薛师内疚自责地看着我,眼里忽然都是歉意,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张着嘴却没有出声,犹豫之后,薛师的视线转向了满布雪花的枫树。
“夕儿,老师送你个礼物。”
他走到枫树后面,突然间,枫树震动摇晃起来,落在树上的雪花刷刷垂落,漫天飞雪瞬息而至,如七月烟火灿烂夺目,冰冷的空气里溢满了白雪纷飞的心动烂漫。
枫树后,薛师旁边多了一个雪人,薛师解下红色围脖系在雪人的身上,“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往后,老师让他陪着你,然后你守护着他,可好?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孩子,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说完,薛师看向庭院大门,“我要走了,他在等我。”
“老师。”我急切地想要抓住他,呼唤他,可是他却望着别处,消失了。
“老师,我明明是您最疼爱的学生,可您为什么这么残忍,明明有自己的孩子,却把爱都给了我,您知道他会来找我的,对吗?您可曾想过我愿意不愿意,老师,老师,我该怎么办……”
树欲动而风已止,皑皑庭院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雪人和我。
上次那个医生走后,顾念项就给我停了药,房间里封死的窗户重新敞了开,我的三餐也不再单独送来,每日丫鬟都会扶着我去饭厅。
我的病情没有好转,但是精神好了许多。
“夕阳,你想去新地街逛逛吗?”
薛夫人见我没吃几口,有些于心不忍的问我。
新地街吗?我记得那里有着四季花开不败的美名,还有很多西式餐厅,新地街的尽头有一条夜食街,那里有好吃的过桥米线......
“师娘,北洋大学是宿舍制吗?”
“可以住校也可以走读,你想住校?”
“没有,”我勉强再喝了两口粥,“家里挺好的。”
“夕阳,”师娘忽然说:“你老师也曾像你这般生过病,明明只是偶感风寒,却病重的下不了床。当时,我有两个选择:守着病重的他直至油尽灯枯,或者遂了他的愿失去他。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个?”
我不知道,自欺欺人的守护或是戳破真相的两散,哪一种都是残忍。
“我宁愿当时有一个人帮我做出选择,这样我就可以把所有的怨都怪在那个人身上。这世上,责怪别人永远比责怪自己要好过的多。”
后来,她后悔了可并没有人让她那么选,她连责怪的人都没有,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汤勺掉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粥,这些年我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秘密,全然都是自欺欺人。
于世卿死了,可于世卿对于氏的爱还在,于氏希望这份爱可以让她的孩子活下去。
王士珍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这一次,他一定会守护住她。
他没有把这个孩子当做她的替身,他也曾努力将这个孩子视作己出,那份不可见光的感情被“亲情”不露痕迹的掩盖。
人性,终究是自私的。
后来,我渐渐转好,可还是咳嗽着。
顾念项摸了摸我的额头,“过几日就要入学了,怎么还是咳嗽?”
我有些时日没见着顾念项了,前几日他去了上海,昨日薛夫人才说盛家邀请他参加冬宴,恐是赶不回过冬至节了。
今早,顾念项就回来了。
春席,夏舟,秋场和冬宴是上海有名的四季盛宴,每年春分、夏至、秋分和冬至四个节气,上海都会举办盛大的宴会,邀请上海的豪门望族,达官显贵和富商霸楚参加盛宴。
顾念项有机会参加这样的宴会自是再好不过,但薛夫人似乎很难过,我宽慰她过不了冬至,还有腊八,还有除夕,还有很多很多的节日。
顾念项问我:“可是吃药了?”
“你不是不让我吃药吗,明知故问。”
顾念项起初断了我的药,后来又让送来中药调养,中药又苦又涩,实难下咽。
丫鬟端着药盘,药盘里放着三盒白黄蓝颜色的药盒,听说西药治病比中药好的快,但又说西药有副作用,轻则晕眩呕吐,重则伤脾损肺。
顾念项从不同的药盒里倒出药粒,道:“每日三次,每次各两粒,服用一个疗程后再换中药调理,你这吃冷就咳嗽的毛病,总归根治了才好。”
西药下肚,无味无涩,比吃中药利索的多。
我问他:“不是说你要参加冬宴,赶不回来了吗?”
顾念项吹着补药,听到我问话,他放下药碗,“无碍。”
阴郁了一早上,这会儿太阳从雾里露出来,晨光透过窗户落了一地,洒了些在顾念项身上。顾念项穿着白色锦服,锦服由金白混线织制,上面点缀着近色系的雪花刺绣,肤色本就白皙的他,配上这一身袭白,可谓是世间繁华三千,不及白衣一色。
“今日冬至,按例薛家会在南门,北辰、铁沿三处搭棚送食,外面会很热闹,你不是喜欢热闹吗,我带你去瞧瞧。”
“不了,今日冬至,师娘早且说过了,勿要出门。”
“是勿要出门……还是你不愿和我出门?”
“……”
顾念项起身穿上白色呢绒大衣,背对着我,淡然道:“罢了,你不想出去就算了。”
白色孤傲的背影,冰冷而熟悉。
师娘说的没错,见不到顾念项时我的日子要好过许多,只要想到都是因为他,我才离开的通县,我的心就不会难受,我的病也就慢慢的好了起来。
今日府里都在准备过节可是热闹,尤其是饭厅,我刚到转角处就看到冯妈妈在饭厅里进进出出的。
薛夫人见我站在门口,唤道:“夕阳,身体可好些了?念项从上海给你带了药回来,吃了吗?”
我点了点头,回道:“嗯,吃了。”
薛夫人正在包饺子,我虽想帮忙,但害怕自己不小心一个喷嚏一个咳嗽,把病气传给了这些饺子。
于是,我只坐在一旁,帮忙递个盘、挽个袖子什么的。
“师娘,这么多菜,咱能吃得完吗?”
不说菜品多少,光主食就有倭瓜饺子、荠菜馄饨和冬至面三种,想着加上我不过也才三人,备这么多菜,就算是为了排面也着实多了些,倒不如一口铜锅,涮个羊肉火锅。
“念项的二爷爷家,大姨家和二姨家,今晚都会来府里一起过节,我还担心到时候不够吃呢。”
薛夫人数了数饺子,又清点了下采购单,跟冯妈妈说道:“怎么没买羊肉和涮菜。”
冯妈妈连忙解释没想着少爷今日能回来,然后又急急忙忙的出去,找人再去采购。
我眼前一亮,“师娘,你们冬至也吃涮羊肉?”
在柳巷的时候,每年冬至,我都会和薛师一起吃涮羊肉,两个人,一口锅,两碗麻酱,正好。
“念项冬至都是吃涮羊肉火锅。”
“和师娘一起吗?”
薛夫人摇摇头,“我不吃。”
近年冬至,顾念项都会独自吃涮羊肉火锅,听小厮说,老爷夫人都对羊肉过敏,偏少爷能吃,不过少爷一年也就吃那么一回。
等等,刚才薛夫人同我说话的上一句是什么?顾念项的二爷爷家,大姨家和二姨家,今晚都会来府里过节。
一个冬至,家里居然要来这么多人。
“阿嚏!”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且到屋里去,莫再着凉了。”
薛夫人让我到屋里去休息,可我实在不好意思闲着,薛夫人就让我去后院采些梅花摆在厅里。
后院有不少梅花的盆栽,梅花都结了苞,但只有小部分提前开了花,我小心翼翼地采剪开了花的梅枝,丫鬟在一旁紧张兮兮的说刚浇了水,地上湿滑,让我一定小心些。
我可是练过武的,下盘比普通女孩稳得多,怎么可能滑倒?
我把剪好的梅枝摞在一起递给丫鬟,丫鬟接过梅枝还没转身站稳,呲溜一下就滑倒了,滑倒的瞬间,她手一松慌乱拽住我的衣袖倒在地上,梅花落了个满天飞。
我下盘稳自是没那么容易被拽倒,但丫鬟这么一扯,我的左手往下一滑,连带着左脚一偏,咚的一声,我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夕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丫鬟连忙爬过来扶我起身,我喝止她不用管我,先把梅枝都捡起来,她惶恐不安地满地捡着梅枝。
我的左脚麻了。
“没事吧?”洛千鶴忽然站在我身后,刚说完就将我横抱起来,我一惊,在他怀里扑腾,“我没事,快放我下来!”
洛千鶴抱着我回了正厅,路上下人们看见都纷纷低下了头,我咳嗽个不停。
“这里可是薛府,你这样很不妥吧!”
“你摔倒了走不了路,我抱你回屋,有何不妥?”
我在屋里走了两圈,怼道:“谁走不了路了??咳咳咳……”
“你咳嗽怎么这么厉害?”
“还不是因为你,咳咳……”
洛千鶴走路跟带了风似的,我一路吃着风回来能不咳嗽吗。
“抱歉。”洛千鶴有些歉意的看着我,看见窗户敞着想去关上。
“别关,多通风,我的病才能好的快些。”
洛千鶴微微点头,然接过丫鬟上的新茶,喝了起来,他倒是没一点客人的拘谨。
洛千鶴穿着墨绿色的锦服颇有些将军的气质,这锦服本是过重大节日时所着衣裳,讲究的是过节的仪式感,但洛千鶴却生生穿出了秋操的既视感。
“对了,你来干嘛,不用在家过节吗?”
洛千鶴吹了吹茶,道:“我来过节。”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才有人来看呢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