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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和盘托出 ...

  •   秋夜渐深,月光变得更亮了。
      “走,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顾念项站起来理了下衣襟,向我伸出手。
      我第一次在柳巷薛府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是这般俯视着在地上仰望着他的我。
      我看着他手腕上那条长长的疤痕,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顾念项并不在意我的拒绝,他拉着我跨过铁栅栏,向禁区的荒野林子走去。
      我们走过荒地,穿过一片野林,走进硕高的芦苇丛中,越往里走足迹越浅,等走到丛林最里面,最深处,我的眼前出现一棵巨大无比的枫树。
      这棵枫树仿佛与天相连,枝干纵横交错,像桑槐一般,披泽八方。
      我不禁感叹,“好大的枫树。”
      枫树所庇之地皆铺满了红色枫叶,月光白皙锃亮,映衬着枫叶棕红璀璨,犹如熊熊的三月烈火,烧的人肝肠寸断。
      顾念项说:“这是枫岁。”
      “枫……岁?”
      枫岁,是枫树中极为罕见的品种,最长者有上万岁。
      顾念项弯腰捡起一片枫叶,“这棵枫岁是我5岁时,薛顾带我来的。薛顾说,很久很久以前,这四周都是荒土野草,是后来种上了植被、金桂,围了栅栏,设了禁区,才将这棵树藏在了最深处。”

      枫岁,是枫树众多品种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枫岁的叶子凋落时,金黄色的叶子会在空中变红,不过几分钟,枫叶就会完全变成棕红色,颜色如血般深红,如火般烈焰。
      我说:“这棵枫岁确实惊艳。幸亏藏好了,不然,估计早就被砍掉做成家具了。”
      顾念项手指轻轻一松,手里的枫叶飘飘然落在了地上,“我在这里,见到了袁世凯。”
      这句话的温度比深冬的寒潭还要冷,听得我生生感觉到有一股刺骨的寒气,裹着声线,不留缝隙地穿过耳膜,顺着血管直逼到心脏的最深处。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袁世凯声名尽毁,忠义尽失。
      盛宣怀离津不久,薛顾就收到了匿名信函。十月,薛顾带着独子顾念项,去了北平。
      再之后,薛顾回津投身于天津现代化工业发展建设;袁世凯受到清廷重用,相继担任山东巡抚,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往后十年风生水起。

      夜很静,风很轻,金色的枫叶从树枝上折落缓缓变红飘落到地上,大地又铺上了新的棕红璀璨,鲜红不褪,烈焰不灭。
      纵使顾念项站在烈火之中,烈火也没能带给他一丝温暖;清澈的月光洒在顾念项藏蓝色的风衣上,像是染上了一层薄薄地白霜。
      月光越是清澈,秋夜越是寒冷;枫岁越是壮美,顾念项越是怨恨。
      我小心翼翼地说:“你若不喜欢这里,以后不来便是。”
      顾念项踩着枫叶向我走过来,满地的枫叶发出“咯吱咯吱” 的声音,每一声都是悲凉而凄戚,每一步都是孤独而绝望。
      顾念项步步逼近,将我逼至再无可退,我的后背撞到树杆上,我说:“人都没了,揣着那些怨,那些恨,还有什么意义。”
      我听过枫岁的传闻,但并未见过真正的枫岁,看见这棵枫岁的第一眼,除了震撼之外还有一丝熟悉。这棵参天巨硕的枫岁像极了柳巷薛府后院里的那棵枫树,或者,我应该说那棵枫树像极了这棵枫岁。

      有一种情,比爱情炽热,比亲情持久,比友情真挚。

      月光似刀,倒映在顾念项黑色地瞳孔中滋生戾气。顾念项拾起我肩上的落叶,浅浅一笑,说:“不是还有你吗。”
      我脚下一软,“你…你…什么…意思?”
      顾念项眼中的我,渐渐被白色的月光覆盖。
      忽然,顾念项躲开我的注视,侧身靠着树杆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他把玩着手中的枫叶,说:“跟我回天津吧。”
      我一怔。
      “去干嘛?”
      “跟我在一起。”
      夜深寂静,无声无息,顾念项的声音在风中摇曳。我跟他认识不足半年,第一次见面他便拿我当枪使,第二次见面他就轻薄于我。
      这样的他,如何在一起。
      顾念项见我没出声转过头看我,我靠着树杆也坐了下来,我和他,肩与肩之间隔了两尺之距。
      “那去读书,如何?”
      顾念项换了个说辞,又问我。
      我摇头,说:“读书,不一定非得去天津,北京,武汉,上海都有好学校。”
      顾念项的脸色蒙上了一层灰色,“北洋大学里面有很多优秀的老师和学生,别处是比不上的。”
      我苦笑,说:“我不在意那些,读书,在哪儿都差不多。”
      我看着芦苇丛里被掰歪的那几株芦苇,想着如果我没有闯进来,它们便不会被掰歪,折断。于是,我说:“我去哪里读书都可以,除了天津。”
      “咯吱”一声,顾念项手中的枫叶碎了。
      顾念项一翻手,叶渣都掉进了地上的枫叶堆里。
      这一刻,还是来了。
      “为什么,是我?”
      顾念项嵌住我的双肩,目光如刀,“你说,为什么?”

      因为,我拥有了你最渴望的东西。

      我闭上眼,悲哀自怜:“你在薛府拿我当枪使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人真的会杀了我。你欺负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被一个陌生男人欺负是什么感受。你拿我做诱饵去引袁克定上钩的时候,可曾想过父辈为了让我活着,隐瞒真相的苦心。”
      顾念项一怔,眼神如渊讳莫难测,一瞬间屏息颤抖。
      “薛师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伤害他的儿子,不能看着别人伤害他,更不能看着他自己伤害他自己。”
      顾念项的手一颤,像是触电般松开我。
      “他们无非是告诉我,你以前有多敬爱你父亲,现在就有多怨恨你父亲,那份怨恨是我无法承受的。”
      堂叔说顾念项学富五车,聪明绝顶,可在我看来他只是个活在父亲阴影中的可怜人。
      他们都说顾念项是个城府极深,腹黑心狠的危险人物,可在我看来他只是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一个人孤独了太久。

      我并不可怜顾念项,我同情我自己。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面对比我漂亮的绣华,比我温柔的桑籽姐,一副不为所动不屑一顾的样子。如果你骨子里是个风流浪荡的人,不应该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如果你不是,那你就不可能对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女子那般亲密。”
      我在黑暗的深处,好像看到了顾念项,他落寞孤独的站在那里向我招手,我猛地睁开眼睛,“只有一种解释:你早就知道我是谁,甚至已经观察我很久,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没错。”
      顾念项的声音幽魅阴森,藏着压抑许久的愤怒,日积月累的愤怒,一触即发的愤怒。
      “薛顾离津后,我时常偷偷跑去见他。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如此决绝,如此心狠。”
      顾念项抬起左手,解开纽扣,露出手腕上那条长长的疤痕。
      “那晚,母亲以我作筹码,她拿着碎瓷片,放在这里”顾念抚摸着那条丑陋的疤痕,“她威胁薛顾,若是他走了,她就割了我的腕,断了他的血脉。”
      我不可置信的听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顾念项放下手,无奈一笑,语气何其绝望,“薛顾走了,她没有割我的腕,但是她看见薛顾留下的合离书时,她疯了。当我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发了疯似的把我送到了医院,她在走廊上嘶吼怒骂,她跪在手术室门口,不许我丢下她。呵呵,明明是她要我死的,却叫我不要丢下她。”
      顾念项越说越冷淡,他的半张脸被乌云遮住,没入黑暗中。
      那条丑陋地疤痕下,是绝望挣扎的薛夫人,是决绝转身的薛顾,是满身血迹躺在地上的顾念项。
      留了疤,就有了痕迹,就会忘不掉。

      顾念项看着我的背影,眼底竟是羡慕之极。
      “顾念项?”我唤他,顾念项回过神,藏起了那抹不易察觉之色。
      “别人只知你是薛顾的门生,却不知薛顾待你如亲生女儿。他为你制剑,授你道业,教你识人辨事。天热了他为你扇风,天冷了他为你加衣,你伤了他守着你,你错了他护着你。我每每站在墙后,看着他对你无微不至的好。我就在想,凭什么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却只留给我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还是一张女人的脸。”
      夜深寒凉,月光被乌云吞噬。
      顾念项说着说着,眼神变得妖媚、轻浮,他慢慢向我靠了过来。
      “那些怪客,就是我故意引来的,为的就是让你血溅大门,给他的丧礼添点颜色。”
      “当然,也没有什么五万两银子,我引袁克定上钩的诱饵就是你,只有让他看到你,确认你还活着,他才会把骨灰送过来。”
      顾念项向我倾来,我往后一躲倒在地上,他趁势压了上来。
      “我知道那晚你一定会来找我,也一定会问我那些问题。于是,我借着你的鲁莽,顺理成章的办了你!要知道,我等那天,等的太久了!”
      顾念项说完邪魅一笑,像极了书中说的狐狸精,谄媚淫邪。
      “你知道,薛顾为什么留在北平吗?”
      我浑身一僵,脑海中闪过段祺瑞的那个眼神。顾念项撑起了些身子,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
      “不是的!”我极力否定、辩解:“即便没有我,他也不会……”
      顾念项堵住了我的话,他撕咬着我的唇,他的吻像极了饿狼扑食,没有温柔,没有缠绵,只有暴戾和侵掠。
      我在顾念项的身下颤颤发抖。
      顾念项的眼睛好似一把磨得极为锋利的剑刃,剑刃周围全是戾气,谁碰谁就会死。
      我害怕他这个眼神,我害怕他对我的恨随时都会爆炸。

      我有无数个可以杀了顾念项的机会,甚至当他欺辱我的时候,我完全可以以命相逼,誓死不从。
      我一次次容忍他欺辱我、利用我、伤害我,是因为我知道这份恨有多可怜。
      薛顾对我有多好,对于顾念项来说,就有多残忍。
      “你恨我。”
      顾念项听到我的话,动作一滞,眼神一落,随之彻底放肆。

      他的身体像滚烫的沸水,他解开我的腰带,细细吻着我。我捂着胸前,羞耻落了一地,顾念项埋在我脖颈处,右手在我身上游走,“你在抗拒什么?”
      我推开顾念项,往旁边一滚,翻了个身,刚准备起身,顾念项又向我压了下来,顾念项一沉掀起了漫天的枫叶。
      “顾念项,你放开我。”
      顾念项压在我身上,将我紧紧禁锢在怀里。
      “顾念项,你不要乱来,你要是在这儿……我真的会杀了你!”
      我失声怒吼,拼命挣扎着。
      顾念项并没有理会我的警告,他解开皮带,捆住了我挣扎的双手,然后他脱掉衣服,露出结实白皙的胸膛与我紧紧贴在一起,炙热的体温撕扯着,我的尊严。
      一望无际的星空下,我感觉四周的花草树木、蛇虫鼠蚁都在嗤笑我不知羞耻,连月亮都从乌云里出来围观。
      我带着乞求、恳求的语气,急促的说道:“顾念项,你住手。”
      月光重新照在顾念项的脸上,那双如刀锋利的眼睛因我的抗拒而更加锋利,那仅剩的一点骄傲因我的内疚而完全崩塌。
      怨恨在烈火之中熊熊燃烧。
      赤果的身体,在枫岁下,纠缠不休。

      过了不知多久,身上的枫叶堆都有了温度。顾念项用风衣将我裹了个扎实,我埋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我,我也没力气推开他。
      “跟我回天津吧。”
      无耻,变态。
      我白了他一眼,他怎么还有脸跟我说这个。
      “顾念项,你敢这么对我,不过是仗着薛师对我的恩情,把准了我不能对你怎么样,你真无耻。”
      这一刻,我只想杀了他。
      “柳巷薛府,我虽有意让你出手,但我也知晓你是打得过的,即便你打不过,撑个三五分钟,你堂叔也会赶到。就算你打不过,你堂叔没来,有我在,也决计伤不了你。”
      顾念项又说:“于世卿想借你的手杀了袁克定,袁克定作恶多端自有报应,不该让你脏了手,更不该让你背上骂名。”
      一个把我当诱饵,一个把我当刽子手。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相信。
      我向顾念项怀里蹭了蹭,他拢了拢风衣,将我抱的更紧了些。
      顾念项拥着我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那颗孤独绝望的灵魂在黑暗中等到了曙光。这场由上一辈人种下的悲剧里,顾念项成了最无辜的受害者,而我成了最理所当然的牺牲品。
      顾念项明知我最不能接受这种事,可他偏偏就是要把我守着的那些东西通通撕毁。
      我猛地起身将顾念项推倒,翻身坐在他身上,我掐着他的脖子,绝望的说道:“我先掐死你,我再自杀,这样对薛师也算是个交代。”
      这世间是有轮回的,任何人都无法挣脱因果轮回的枷锁。
      顾念项的脸因缺氧泛了红,太阳穴青筋凸起,嘴唇变得煞白。
      忽然,他笑了,倾城妩媚,一眼万年的笑了,笑完像认了命般,闭上了眼睛。
      我的手,刹那间,丧失了所有力气。
      我真没用。
      “夕儿,你听。”
      顾念项抱住我,将我的侧脸贴在他的胸口。

      顾念项比谁都清楚。
      他心心念念的父亲永远都不会向他走去,即便没有我,他的父亲也不会向他敞开怀抱。
      夜露渐白,明明没有刮风,枫岁却落了一地的叶子,明明相隔甚远,我却还是闻到了金桂的花香。
      我在风里,听见了顾念项的声音。
      他说,幸好,我还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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