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念向晚夕》晴若兰

20、谣言（上）

　　王佑华，王氏华字辈第五子，自小习武，是王士珍门下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学生，17岁便跟着王士珍走南闯北。
　　五哥的父亲出征丰岛海战牺牲了，母亲在其三岁时肺痨去世。堂叔从冰冷的山洞里抱走了骨瘦如柴的五哥，将他养在二婶婶家，取名佑华。
　　打我记事起，五哥就是个爱唠嗑的主儿，要是武馆里寻不着他，去通县最热闹的茶馆准能找到他。

　　第二日，我刚回到学馆，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去武学馆找五哥。
　　五哥在院子里晨练，见我气喘吁吁地跑来，吩咐小厮去准备早餐，然后给我倒了杯水，说道：“难得见你起这么早。”
　　我咕噜咕噜喝了水，拉着五哥到院里角落，小声问道：“五哥，你，你没跟堂叔说…说什么吧。”
　　“说啥？”
　　“你别装傻，哎呀，我对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手舞足蹈的想跟五哥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结果，五哥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哥懂的。”
　　“真的？”
　　我对五哥的话，半信半疑。
　　没过几日，我这个‘半疑’就成了真。
　　通县的大街小巷都在传：继顾念项在柳巷薛府救了素不相识的我之后，顾念项再次救了因忤逆堂叔正要被暴打的我，我对顾念项情深不可自拔……
　　“五哥，情深不可自拔……什么意思？”
　　我压着怒气，在五哥身旁坐下。五哥转过头一见是我，嘴角止不住地笑意，“呀，妹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最不喜欢来茶馆的吗？”
　　我不过在家偷闲了几日，今早一去学堂，学堂里的女学生们都围着我，调侃我对顾少的单相思，一往情深。通县是太得一方安宁了，这路上的煎饼大爷、扫地大婶、巡逻小哥都闲来无事，说长道短的。
　　我气儿不打一处来。
　　五哥倒了杯茶，解释道，“这回可不是我说的，那日顾今在学馆和你相撞，在王师手下救了你，众人可都看见了。”
　　“那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五哥耸了耸肩欲说什么，迟疑了下，又咽了回去，“不过是夸大了些措辞，情窦初开，喜欢上恩人，这也没什么可畏的，你且宽心。”

　　堂叔去了北京，顾念项听到传言，上门来问我，要不要澄清一下：我并非单相思。
　　我关了门，警告小厮，不准放顾念项进来。
　　可没想到过了几日，传言更甚，也更加具体了。
　　传言，柳巷薛府的第一晚我便爬上了顾少的床；顾少上次来通县，我表面到处宣扬顾今喜好男风，私下却让顾少进了房，还有人亲眼目睹顾少从我的房间出去；我借送薛师骨灰为由缠着顾少回了天津，住进薛府，因薛夫人不承认我，我才羞愧离开；顾少刚到通县，我就拉着顾今彻夜不归……
　　最可怕的传言，莫过于用不真实的言语描述真实的事情。
　　我躲在五哥的武馆里，上蹿下跳，头疼地厉害。
　　“五哥，这怎么办啊。”
　　“我猜到事情可能不会这简单，可我没想到”五哥一蹙眉，严肃道，“你跟顾念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五哥严肃地语气一顿，转而变得......生气，生气他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这些私密八卦。
　　我反手就是一拳，不留余力地打在他的胸膛上，“你瞎说什么呢！”
　　五哥闷声一哼，扶着墙壁，歉意地看着我：“我这不是看你太紧张，心理压力太大，想让你发泄一下嘛。”
　　我一愣，五哥恢复严肃，正经道：“我知道传言的根源是谁。”
　　五哥说，通县前几年曾有过零碎的谣言，谣言说王士珍将我送给薛顾，借此拉拢与袁世凯的关系。
　　某一天，那些谣言突然就没了，大家都说夕阳是薛顾的得意门生，习文练武，深得薛顾教诲，如今，出落成了一个聪慧伶俐、独立自主的功夫女孩。
　　五哥还说，有眷顾，就有嫉妒。

　　晚上，我跟五哥去了通县最冷清的茶馆。
　　酉时刚过，茶馆里的人，没了大半。
　　我跟五哥坐在二楼雅间，我探头张望着楼下的客人，来这家茶馆的客人，要么是三五个闲人，点一壶茶蹭地方待着，要么就是独来独往的人自坐一桌，听着京腔舞曲不言不语。
　　“我觉得，来这儿混时间的那堆闲人很可疑。有可能是他们之中的某个人跟其它人说了这些事，然后其它人又发散出去。”
　　我指着那桌闲人，跟五哥分析，“可没法确定是哪一桌，这一天生意再怎么不好，三五桌肯定是有的，每天的都不一样，这怎么找啊。”
　　五哥摇头，说：“到这儿的闲人，是真的很穷很闲的人，他们连穷都懒得管，更别说探听别人隐私这种精细活了，每天喝一碗政府扶贫的米汤，凑在一起聊下是非理短，过过嘴上功夫的‘高瞻远瞩’，对他们来说就够了。”
　　连穷都懒得管，难怪四五人就点了一壶茶，茶水都泡白了，也没人觉得尴尬。
　　“那就很可能是一个人一桌的，悄咪咪坐着，等着接头人，然后到别处散播谣言。”
　　我指向单独一桌的，忽然想起来，“对了，老妈婆子们最好八卦，指不定就是有人说给堂子里的老妈婆子们听，才这么快传开的，我们去堂里问问，不就知道是谁了。”
　　五哥摁下激动站起来的我，在闭嘴比划了下嘘的手势，说道：“通县哪个老妈婆子不知道你是王师的侄女，这其中厉害她们能不清楚吗，哪个老妈子敢掺和这事。”
　　这下我可就懵了，到底能是谁传开这样的谣言。
　　五哥说：“来这里的人都是各种谣言的起始散播者，他们散播谣言有的是为了财，有的是为了满足个人癖好。”
　　“个人癖好？他们有病吧，散播谣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眷顾与嫉妒并存，他们散播谣言有时是别人的嫉妒，有时是自己的嫉妒。”
　　五哥指着台上表演的人，说：“他们唱的腔本，他们演的画本就是谣言，你仔细看。”
　　台上刚唱完了曲儿，接下来要演画本《京城风流》。这家茶馆只唱只演民间的原创剧本，无论出处，只要够‘特别’，一律采纳。
　　《京城风流》演的是，京城名门柳家养女柳朝霞，勾引新青年叶少初的一系列荒唐故事……
　　听上茶的小厮说，今日演的是最新的剧情：柳朝霞怀孕了，然后柳朝霞要求叶少初带她回叶家，不久，柳朝霞就真的住进了叶家。上一次，柳朝霞被叶母驱逐，颜面尽损，这次她得尽了风头。
　　柳朝霞？叶少初？
　　要不是五哥拉住我，我真的就要跳下去杀人了。
　　“怀孕？这写画本的人疯了吧！”
　　我怒气难遏，拳头止不住地想打人。
　　五哥摸了摸下巴，说：“这最新的画本可真厉害，他怎么知道你还真要住进叶……薛府呢。”
　　我抱拳冷声一哼：“我不去天津，这画本就是假的，谣言就不攻自破。这画本本来就是假的！我勾引他？我用得着吗，顾念项有精神分裂症，他那方面有暴戾倾向，真是的。谁流氓谁自己清楚，这写画本的人，到底知不知道顾念项是什么样的人啊。”
　　五哥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目光，“顾念项，看不出来啊。”
　　“呸呸呸，扯远了，五哥，咱们快揪出这个写画本的人吧！”
　　我拽着五哥哼哼，五哥扫了一圈楼下的客人，说：“这画本更新，一晚会复演三场，递画本的人会来观看首场。你瞧着第一轮表演完后，哪桌单独坐的客人最先起身，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刚说完，五哥就端着瓜子盘，“砰”的一声，砸向我们正下方单独坐着的一个客人，盘子碎的瞬间，隔壁桌的四个人立刻起身，抓住这个客人，带了上来。
　　整个过程，其它的客人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事情结束了，小二来收拾残局，客人们又继续看表演。
　　这……
　　“他们也太淡定了吧？上次我在天津茶馆里摔了个人，其他人立刻都围了过来，这里的人，怎么这么冷漠。”
　　五哥重新点了盘瓜子，然后理了理衣袖，说：“茶馆里的学问，你慢慢悟吧。”
　　我摇摇头，茶馆之大非我所及，不悟也罢。
　　五哥的人押着那个客人进来，这个客人畏畏缩缩地弓着腰，低着头，戴着黑色的口罩，看见我跟五哥，抖得跟筛子似的。
　　“画本还没怎么演呢，你怎么知道是他？”
　　五哥扯掉他的口罩，说：“你自己看。”
　　五哥问他：“你们写画本的人是不是都有这毛病，看首演都只看一遍，自己写的画本，第二遍都懒得看。”
　　这个人没了口罩，直接跪在了地上，结结巴巴说道：“夕小姐，你绕了我吧，这画本不是我写的，跟我没关系。”
　　这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抬起头，不必跪我。”
　　他抬起头，我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不是顾念项身边的小厮吗？”
　　这个我们要找的人居然是上次我中刀昏倒前，在我耳边叨念千万不要有事的那个小厮。他连字都不识几个，能写什么画本啊！
　　“顾念项让你做的？”
　　如果是他，我这次一定要跟他同归于尽，没得商量。
　　“不不不，顾少不知道这件事，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厮颤抖着身体，畏缩害怕，慌张地连话都说不利索。

　　从顾念项第一次来通县开始，有个人就一直向小厮打听顾念项跟我的事情，回了天津，他们也会信件往来。小厮想着那个人与我的关系，都会具实告之。
　　前几日谣传我对顾念项单相思时，小厮觉得有些蹊跷。等谣言再起，小厮来到这个茶馆，看到了《京城风流》这出戏。画本剧情跟小厮同那人说的事一一对应，小厮这下慌了。
　　小厮不安可又不知该怎么办，若贸然说出但不是那个人，他不仅会落个出卖主人的罪名还会被赶出薛府；若是那个人，那他的罪就更发严重了。
　　小厮口中的那个人，我和五哥都惊呆了。
　　因爱生妒，没想到画本里的狗血剧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