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念向晚夕》晴若兰

18、入学通知书

　　我从天津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听闻，上海盛家的新家主挥霍无度，挥金如土，自继承家业后更甚从前，幸亏有得力的兄弟操持着家业。
　　听闻，天津警察局最年轻的所长频频遭到不法分子刺杀，经警署全力调查，成功找到了余党窝藏的据点，并将其连根拔起。
　　听他们说着这些离我很远很远，与我毫无关系的新闻事件时，我总是会想起，顾念项。
　　十月深秋，叶落纷纷，凋零的秋末暖阳带走了最后一抹眷念。金桂盛开的那天，我收到了北洋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邮递员拿着我的通知书，在通县大街小巷中吆喝着。学堂里的女学生，饭堂里的老妈婆子，巷子里的小摊贩，听到吆喝都拿上自家的好东西到学馆来道贺。
　　我让五哥赏了些碎钱，通通打发了他们。
　　五哥说：“夕阳，可以呀，去了趟天津，还把大学给考了。”
　　五哥拿着我的通知书，里里外外，一个字儿一个字地读给大伙听。
　　我是薛顾亲传的嫡出门生，虽算不上私塾学馆堂子大，可也是别人求得求不来的福气，如今薛师去了，就让我另择它门，只有眼里装了仕途钱什的混蛋羔子才做的出来。
　　我抢过通知书，说：“五哥，别念了，我不会去读的。”
　　“你敢。”
　　堂叔从内堂出来，学馆的闲杂人等见堂叔来了，一下子都散了，就剩我跟几个哥哥在堂里坐着。
　　“我既入了薛师门下，哪有再择它门的道理。况且，我从未参加过什么入学考试。”
　　这从天而降的通知书，除了堂叔还能有谁。
　　堂叔对我的事向来独断专行，小时候一言不合就把我扔进武学馆，后来又冷不丁把我送到柳巷，从不过问我的意愿。以前年纪小，我也就忍了，如今我都长大了，怎么还是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堂叔说：“谁让你再择它门了，是让你去读大学，继续读书！”
　　“择一师学一方，我在学馆习了武，薛师教了文，我文武皆有，还读什么？”
　　现在那些大学，打着“学习”的幌子，暗地里都在培养各个政派的后生，现在那些政党没一个是真心为了老百姓在革命的，都是在为各家权势财富地位算计着。
　　堂叔听到我狂妄的口气，呵道：“学无止境，你那点皮毛，连顾今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还这么不思进取，自以为满。”
　　堂叔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掷在桌上，茶杯发出“砰”的一声重响，震得我也跟着颠了颠。
　　五哥见堂叔要发火，壮了胆子，圆道：“夕阳还小，对‘大学’知之甚少，待我回头跟她详细解释，她肯定就愿意了。”
　　五哥，你帮我，我心里是感激的，可你干嘛说我“知之甚少”？这不正好对上了堂叔刚说的“自以为满”了吗。
　　听完五哥的圆话，我这堵在嗓子眼的话硬是噎了回去，堂叔“哼”一声，嘲讽道：“连大学跟门生都分不清楚的人，难怪在薛府给顾今当了枪使。”
　　得，堂叔这是故意跟我开怼了呗。
　　连着两句提了那个人，我将挡在身前的五哥往旁边一推，说道：“你左一个顾今，右一个顾今，他好你找他去读啊，反正他学识比我多，脑袋比我好，对，长得还比我俏，你干脆叫他当你侄女得了。”
　　“哐当”一声，茶杯在我脚边碎了成渣，我吓得跳到了凳子上。
　　你生气，我也生气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拿顾念项拉踩我。
　　嘭嘭嘭……
　　我正跟堂叔争执着，大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躲在角落的小厮匆匆跑过去开门，我跳下凳子，闷着头就往大门口跑去，看见小厮开了门缝，我豁得推开他，一脚就迈了出去。
　　可后半只脚没迈出来。
　　我一头撞进了来人的怀里，他好似千斤重，我这速度跟惯性楞是没让他往后退半步。
　　他稳稳的接住了我，说：“夕儿，这是去哪儿啊？”
　　听到他的声音，我趴在他怀里，摸了摸他的胸肌，一抬头。
　　“妈呀”我一惊，往后一退，倒了好几步，等站稳了身子，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夕阳，你给我回来。”
　　堂叔咆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迅速往旁边一站，顾念项顺着我的意思，迈了进来。
　　堂叔看见顾念项，愣了下，“顾今，你怎么今天就来了？”
　　顾念项问：“夕阳的入学通知书收到了吗？”
　　五哥举着我的通知书，大声应道：“到了，到了，今儿刚到的。”
　　许久未见，顾念项不像初见时那般冷冰冰，白渣渣的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眉一弯，嘴角一翘，煞是妩媚漂亮。
　　大门口站了许多人，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还有好些女孩子，躲在人群里偷看顾念项。
　　我悄声问他：“你都听到什么了？”
　　“全部。”

　　顾念项跟堂叔在前厅不知说着什么，我跟五哥躲在后面，也听得不大清楚。
　　“五哥，他们说啥呢？”
　　“好像在说，你读书的事儿。”
　　我的事儿？那为什么不叫我？难道我的意愿不重要吗？
　　“五哥，换了你，你读吗？”
　　五哥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北洋大学，我一百个愿意。”
　　我正想追问五哥，如果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完全不考虑你的意愿，你也愿意吗？
　　五哥接着又说：“你有没有想过，王师替你做这个决定，会不会是因为你自己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
　　五哥这个话，让我始料未及。
　　我惊慌的结巴道：“五哥，你…你…你什么意思？”
　　“害，你从天津回来后，每日心不在焉的，从来不看报的人突然每天早起看报，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心里想着谁。”
　　我一个汗颜，五哥，你，哎。
　　“打住，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我还以为五哥知道了什么，结果他还是保持了一贯八卦的作风。

　　顾念项跟堂叔在前厅说了很久，久到天都黑了，我都睡着了。
　　五哥叫醒我，说他们散了。
　　我又困又饿，直直不想起身，赖着五哥背我回房间，五哥扭不过我就背着我回了后院。
　　“顾少。”
　　五哥突然停了下来。
　　我埋在背里打着哈欠，听到五哥叫顾少，我探出半个脑袋。
　　顾念项换了件藏蓝色的风衣，里面穿着黑色衬衫，腰间系着棕色皮带，这身衣服让我想起了那晚在洛家，他那身墨蓝色的正装。
　　不得不说，顾念项真的很适合深色系的衣服，高大挺拔匀称的身材，配上漂亮精致的脸蛋，怎么说呢……既风流倜傥，又貌美如花。
　　顾念项说：“五先生，王长官在祠堂等你。”
　　“五哥，不至于吧，你就帮我说了一句话，这也要罚啊？”我小声地在五哥耳边私语。
　　五哥压低了声音，说：“咱家谁帮你不被罚的，哎，算了。”
　　顾念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我抱她回房。”
　　我吓得立刻醒了瞌睡，从五哥背上跳了下来，“五哥，你去吧，我自己可以走回去。放心，我会给你留饭的。”
　　说完我转头就跑，结果刚迈出脚，顾念项一把就逮住我。我作势甩手，顾念项一拉将我搂在怀里。
　　五哥淡定的看着顾念项把我拽进怀里，然后回了我一句“好”就走了。
　　就走了！他就这么走了！
　　我厉声吼道：“顾念项！你知不知道，我五哥出了名的大嘴巴，你跟我拉拉扯扯的，他指不定编排出什么奇怪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去了。”
　　顾念项没理我，他拽着我出了学馆，骑上马向后山跑去。
　　我哪里骑过马？
　　古人才骑马，我都是骑单车的。
　　我在马背上翻腾颠簸，胃里翻江倒海，等下了马，我跑到一边干呕了一地，胃酸都要吐没了。
　　“你有病啊，这什么年代了，还骑马，不能开车吗？”
　　顾念项从兜里拿出方巾给我擦嘴。我抓住他的手，警惕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顾念项说：“带你来看好东西。”
　　我顺着顾念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片黑漆漆的树林，一阵风吹过，我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
　　“这周围种满了金桂，十月金桂，眼下正是飘香的时候。”
　　顾念项靠近了我一些，接着又说：“一声不响的回了通县，你是不打算再见我了，是吗？”
　　我抓着顾念项的手一松，心跳忽然扑通，扑通地加速。
　　顾念项反握住我的手，看着我手上那条浅浅的疤痕，沉声道：“到底还是留疤了。”
　　薛夫人寄来的药膏特别好，但我这一刀伤的太久。顾念项说：“留了疤，就有了痕迹，就会忘不掉。”
　　“在我眼里，这就是一条普通的伤疤而已。”

　　刚干呕过后的我，胃里空的酸疼，脸色也煞白，顾念项从马背上拿下一个书包给我。书包里装了好些干果吃食，喝了些果茶后，我的胃渐渐缓和过来。
　　“这桂花糕是母亲做的，可是好吃？”
　　这桂花糕甜而不腻，清香可口，润滑柔软。我吃着桂花糕，听顾念项这么一说，我点点头，“好吃。”
　　顾念项半蹲在我面前，挑起我的下巴，忽的就吻了下来，他一边挑逗我，一边掠夺我口中的桂花糕，等吃干抹净了，才松开我。
　　我丢掉书包，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嘴含糊不清道：“你干嘛！这儿这么多你不吃，非得……”
　　“再好吃的桂花糕，年年吃都是会腻的。”
　　顾念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舔了下手指上残留的桂花糕，动作神情像极了精神分裂症的前兆。
　　我一个激灵，顾念项还是那个顾念项。
　　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做。
　　他都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