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雪歌》土豆的多味吃法

25、第二十五章 北境之巅

　　果真如传闻所言，这山顶暴雪肆凌，置身云雾的那刻起，就好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被雪主宰的世界

　　但也和传闻大相径庭的是，并没有所谓的圣洁缥缈的雪境，只有灰沉的天空和遮蔽视线的飞雪

　　百里荻踩稳峭壁上覆雪的岩石，手臂猛地发力把自己送上头顶的平台。身体还没完全爬上去，一阵暴雪裹挟着狂风撞来，差点又给他掀了下去。他眼疾手快地匍匐到地上才躲过一劫，但本就僵硬的身体再度被极寒侵袭，冷得像是沉到了冻结的湖底，麻木到刺痛

　　直待头顶雪势略微减弱，百里荻才翘起头，又向前缓缓爬了一段安全的距离，才慢慢站了起来。来不及仔细查看周围，他赶紧摸索到紧绷悬挂的绳索，抵着雪岩，拼尽全力将一条条绳索往上拉

　　绳索上吊着很多人。这些人不仅是他的下属和兵士，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大雪侵占视野，在攀爬的过程中，他们哪怕只是在相邻的绳索上都看不清楚一旁的人是种怎样的状态

　　昏沉欲睡？寸步难行？或是已经失足坠落

　　百里荻都不得而知，他只记得当他趴在光滑的岩壁上时，耳边隐约掠过几声尖叫。那尖叫若隐若现，穿透凄厉呼啸的风雪逼近他的耳侧，又在抵达他的耳廓时被风雪吞噬，因而他听得不真切

　　或许是幻听。百里荻侥幸的用这个理由压制着自己颤动的心神，最终才得以将所有纷乱的情绪转变为爬到顶端的动力

　　拽拉粗糙绳索的双手手指缝隙里很快溢出血色。百里荻突然有些庆幸手是僵硬又麻木的，至少他此刻还感觉不到疼。饶是经历过众多激烈又惨烈的战斗，但他对伤痛还是无法习惯，只不过他从不会表现在脸上，也只有莲筝会知晓他的忍耐

　　眼前蓦然浮现红衣人儿那张星眸灿烂，笑意盎然的脸，“一辈子，我也等你”那人说

　　百里荻心神一动，手上略为一松，绳索立马向下一沉，惊得他瞬间紧绷身体，赶紧收敛思绪专心拽住绳索。手上一串扯疼顿时引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低眸望去，只见僵白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血痕，鲜血不仅渗透了手里的绳索，甚至滴落到雪白的地面上，染得厚雪上也一片刺目的血红

　　但怪异的是那摊血红并未立刻下渗或在这寒冷的环境下凝固成冰，反而如触手一般缓缓向四周的雪上爬行蔓延

　　百里荻一愣，只觉是出现了幻象，眯起眼睛透过密集雪片的缝隙，朝那片血红仔细的瞧去。正逢此时，手里的绳索突然一紧，接着剧烈的颤抖起来

　　有人爬上来了。百里荻赶紧收回目光，加紧拽紧绳索。眨眼间，目之所及的崖壁边就晃动起了一个黑影。紧接着络绎不绝的黑影从灰蒙蒙的崖边相继攀爬上了平台。待手里的绳索变得又轻又松，他才缓缓松了口气，小心地行至崖边查看下属们

　　幸运的是大部分人都还在，但不幸的是他那会所听到的声音并非幻听

　　重整完队伍，暴雪忽而温柔了下来，雪势不再咄咄逼人，风声也变得温顺了些许，视线随之清晰了很多。百里荻这才得以仔细打量起四周

　　视野中是一片很大很空的平地，没有任何遮挡物，目之所及除了皑皑白雪便是远处灰蒙低沉的天空。百里荻仰起头，从飞雪间隙瞥见黑压压的云层只在咫尺距离之处

　　这里便是山顶，一个与天齐高的地方

　　“原来这山顶就这幅鬼样子，什么都没有，还仙人呢，定是那些江湖骗子传得嘘头”

　　“之前听人说得神乎其神，我真以为是什么仙境，结果一看除了雪还是雪，害我爬得那么卖力，还差点丢了小命”

　　“说不定有什么宝贝藏在雪下面呢，难得爬上来一次，要不要挖一挖？”

　　“想什么呢，你们是专程来挖宝的吗，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缓过气的士兵们聚在一旁小声嘀嘀咕咕，百里荻轻咳一声打断他们：“想来这便是山顶了，四处搜寻一下下山之路”，士兵们闻言四散开来向崖边摸索去

　　百里荻也并未闲着，在平台边缘探查了一圈，未果又回到了原地。刚从方才鲜血滴落的地方走过没两步，他忽得定住，又倒退着回到那处

　　这次飞雪轻柔，视线清晰，他清楚地看到那摊鲜血滴落的地方已经重新被厚厚的新雪覆盖上，若不是还有些血痕在雪下若隐若现以及他手掌中明晃晃的伤口，他甚至不敢确定那会所见是否真实发生

　　“副将军找到下山之路了”浑身覆雪的青年艰难地踏雪行来汇报，这是他属下的卫兵

　　他不再纠结，跟着青年一道向下山之路行去

　　就在百里荻离开之后，那片隐透微红的白雪忽得被其下的鲜红一点点渗透，那摊鲜血很快又显露出了原先的样子，它的‘触手’渗在白雪的表皮之下，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开始向四周蔓延爬行。不过那血色的触手并非一直向远处延伸，而是勾勾折折，回回绕绕，最后竟在雪的表层之下书写出了一个端正漂亮的楷字——莲

　　“将军！”

　　身后的青年忽得一把拽住他，百里荻奇怪地回头，只见那个跟了他三年多的青年正揪着他的衣服。青年低着头，手攥得很紧，百里荻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隐隐颤抖的手上骨节发白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百里荻转过身，扶住青年，略微弯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然而青年并未回答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身体也颤抖得愈发明显

　　“可是方才上山的过程中受伤了”百里荻一边猜测一边掸去青年身上的雪，“不要硬撑，你且先坐下休息一会，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说着他便要扶着青年坐下。但青年并未从命，反而突然跪倒在他面前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百里荻这才发现这个向来信奉只流血不流泪的北境青年此时竟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模样。他顿感反常，正欲开口追问，却见青年忽得睁大眼眸，迅速地窜了起来

　　百里荻还为从奇怪中回神，便被青年猛地一把扫开。青年应是用了极大的力道，再加上他毫无防备，因而猝不及防地摔到了一边的雪堆里，待他甩开脑袋上的雪，只听见一句带着讥笑意味的话：“就料到你小子想生事”

　　这声音百里荻十分记得，是个谨言慎行，心思缜密的将领。这人相貌极其普通，很难令人注意，且贯来很少说话，一路上哪怕是众多士兵议论纷纷之时，他也一直保持着沉默，所以起初百里荻并未注意过他

　　不过后来百里荻发现这人虽不说话，但做事小心，冷静又理智，且只要他一开口都十分恰到好处。比如之前才登上山顶时，面对与传闻中大相径庭的‘山顶仙境’，士兵皆在议论，只有他低声呵斥令士兵保持严肃，不要忘记此行任务。而那些士兵对此人的话几乎是当做命令在听从的

　　虽然那些来自镇西大将军手下的士兵也不会反驳他的命令，但百里荻通过眼神可以看出，那些士兵对他并非真的听从。只不过军情紧迫，他着实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细究这些东西，只能对此稍加留心。可越是留心注意，百里荻越是肯定：这人应是镇西大将军手下的一位将领。但也是在他极其留心之后，他突然发现此人似是并不像他之前看到得那般理智，有时的沉默寡言好像是因为过于优柔寡断才造成的

　　总之一路上百里荻对此人虽小心注意，但还不觉得此人在隐藏密谋着什么。然而此刻他背脊瞬间窜上一阵恶寒，把他之前的推测全都冲翻。他赶紧爬起来，向声音传来处看去，不出意料的，也心神震颤的，百里荻看到了此人的‘发难’——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那人猛地把剑从青年的心口抽出

　　那个跟随了他三年的青年，那个似是在向他忏悔的青年嘴中猛地涌出一口鲜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随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陷进了无瑕的雪里

　　望着那片流淌出鲜红的雪地，再联想起之前青年怪异的行为，百里荻一瞬清明，心中迷雾逐渐散去，这段时间以来捕捉到的众多蛛丝马迹，点点相连，交织成面，最后在他的脑海中绘出了一个他最不想面对的人的模样

　　双手不觉握拳，五指深刺进麻木的血肉里，百里荻抬起眼眸，一一扫过从四方向他包围过来的士兵。这些士兵不仅是镇西大将军的部下，也包括他的那些部下。那些跟随他多年，那些曾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一般的部下此刻一齐握着剑，向他逼近

　　“御亲王这幅神情定是想通其中的弯绕了，看来也无需我多解释了”为首的将领勾起嘴角，得意的神色仿佛在看落网之鱼

　　百里荻盯住他，十分笃定地沉声道：“镇西大将军派你来的”

　　“不错”将领挑眉，“还是被你看出来了，看来我隐藏得还不够好”

　　“北狄进攻之事真还是假？”虽是疑问，但其实百里荻心中已有答案，只不过他必须得再确定一次

　　“是假也非假。北狄确实派了一小部分人驻扎在山脚，不过也仅仅是驻扎一会，想必此时应该已经被大将军‘击退’了吧”将领回答地很爽快，面上又勾起阴冷的笑容，“多亏了御亲王英明神武，北狄人应当十年间都不敢主动挑起事端了”

　　百里荻心头略松一口气，目光却再次扫过周围那些跟随过他的士兵。想来若非他们一早便已经反叛，派去查看军情的人又怎会看不出北狄的虚实，而且镇西大将军也定不会放心地让他派人去打探北狄军情，他更不会得到这个确凿的‘假消息’

　　那些士兵也很有默契，一对上他的目光便纷纷缥缈眼神，偏移目光，完全不敢与他对视。轻笑一声，百里荻的目光越过神色各异的士兵定格在不远处那深陷雪里的躯体上

　　足以背叛的理由从古至今追究起来无非那么几个，简单又粗俗，直接又实际，却无法界定对与错

　　望着那纷飞的白雪缓缓为那躯体盖好白布，百里荻才收回目光，重新撞上将领阴冷的眼神，厉声问出在心头盘桓已久的疑问

　　“宰相，因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