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魔界今天也不太平》聚能鸽

4、Chapter 4·往事

　　当在花园里，青色眼瞳的龙族青年对他问候时，米迦勒并没有往这件事情上想。

　　主要原因是，这件事实在太过久远了。

　　因为当时他们急着去第九狱，龙崽被临时取名齐里，结果后来齐里这个名字一直沿用下来，直到米迦勒最后一次见到它。

　　龙是一种极其注重血统的种族，血脉纯度越高，就越早有灵智，并且寿命相对更长。

　　小齐里大抵是属于血脉最差的那一档，直到晨星之乱都还没学会天界语，被叛变的前天使长捎去了魔界，再也没有消息——米迦勒后来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路西法叛变就叛变，带上一只话都不会说的笨龙崽子干什么？

　　而按照混血龙族的寿命来说，当年那只小龙崽早已走到寿命的尽头。米迦勒一直以为小齐里已经过世多年，前两年战争结束，他还考虑过也许有机会该去扫个墓之类的……

　　一开始，米迦勒只以为路西法念旧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相似的龙养着。毕竟魔界跟龙族交好也不是秘密，找个相似的龙留在王都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龙青年开场第一句话是：“啊，很久不见了，母亲大人。”

　　米迦勒：“？”

　　他这几千年来所有的困惑加起来，可能都没有这一刻冒出来的多。

　　他委婉的拒绝道：“你也许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您难道已经忘了我了吗？”青年睁大眼睛，无辜中带上了一点委屈，“我还记得您的气味，虽然这么多年有一点改变，但绝对不会错的。”

　　龙青年信誓旦旦，米迦勒看着他独特的青色眼睛，艰难的从记忆里拎起来点碎片，不太相信的问：“你不会是……小齐里吧？”

　　“是我！”一听他叫出自己名字，龙青年立刻高兴起来，眼睛都亮了三分，“母亲大人您果然还记得！”

　　“……”米迦勒顾不上追究他为什么还活着了，“等一下，你为什么要叫我‘母亲’？”

　　龙青年不解的歪歪头，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以前我就是这么称呼您的啊？”

　　米迦勒回忆了一番这个“以前”。

　　他最后一次见到小龙崽的时候，对方仍然话都不会说，见到他只会格外兴奋的“唧唧”“啊啊”。

　　接下来他又问了久别重逢的故……崽子几个问题，比如他为什么活到了现在。

　　但是龙青年似乎对除了叫他妈妈这件事非常笃定，别的事情都迷迷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很久之前他生了一场大病。

　　眼见问不出什么，米迦勒也没继续，叫他带自己从那个奇怪的花园出来。

　　齐里——现在的名字是齐格勒，一离开那个奇怪的花园，衣襟上别着的那个银鸟装饰就受到了不明刺激。

　　齐格勒倒是一点不惊讶，连忙取下银鸟装饰，在侧边的几个凹陷处摁了几下，一个男女不分的声音就从里面飘了出来，十分恼怒：“有临时任务——你又跑到哪里去了龙崽子？！”

　　奇怪的声音给齐格勒颁布了一个紧急任务，说要寻人，没想到齐格勒听完目标描述挠了挠头，说他好像已经找到了。

　　对面沉默片刻，问了下情况后让他带着人原地别动，稀里糊涂的结束了任务。

　　一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的齐格勒显然不可能乖乖的什么也不干，在米迦勒愕然的目光里，他跟那颗巨大的橡树自顾自的展开了某种意义上的亲切交流，直到别西卜赶到现场。

　　“原来如此，当年我一直都挺奇怪，龙这种在天界基本绝迹的生物，陛下上哪捡来的龙崽。”已经冷静下来了的别西卜评价道，“没想到是你孵出来的。”

　　“我再说一遍，我并不会孵蛋。”米迦勒重申道，“你再提这茬，我就给你一个圣光祝福。”

　　别西卜看了眼他手里跳动的光粒子，权衡了半秒钟就理智的选择不再提这壶，无缝衔接到下一个话题：“说回正事吧——这个地方离寝宫不远，我们可以不用走传送阵。”

　　后花园离寝宫并不远，步行也只需要几分钟。别西卜转身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听到身后的天使问道：“我还有个问题。”

　　米迦勒跟上他的步伐，慢吞吞道：“‘花园’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魔界宰相停了一下，无奈的摊了下手，“那地方迄今为止只有陛下和齐格勒——好吧今天开始有你了——进去过，如果你能把陛下唤醒，你可以亲自问问他。”

　　他态度诚恳，米迦勒便也没有追问，随口道，那父神保佑我能叫醒他。

　　别西卜眼角一抽：“在魔界说这种话是在咒人。”

　　米迦勒无辜一笑：“我是天使啊。”

　　在经历了一系列心累后，别西卜不想再跟米迦勒多说一句话，所以把人送到目的地，就以我五分钟后还有会要开这样草率的理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了。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描绘魔界各地风景的油画，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寂静无声。尽头是一扇紧闭的厚重木门，全魔界最至高无上的王就在门后面，等着来人的到访。

　　……至于连门都不给我开吗？

　　被无情抛下的米迦勒啧了一声，透过窗户撇了一眼宰相大人的背影，随后泰然自若的握住金属的把手——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了。

　　已经到这个地步，米迦勒却不合时宜的产生了点近乡情怯般的胆怯。

　　他忽然如梦初醒般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我现在会在这。

　　魔界宰相先前问得好：为什么来的是你。

　　拉斐尔临时有事属于不可抗力，两界外交使馆内的传讯魔法阵布置精妙，他写一封外交函几分钟就可以送达，既不需要别西卜等几个小时，也不需要他舟车劳顿，千里迢迢的赶赴第七狱。

　　他偏偏来了。

　　米迦勒给不知所以的后辈们的理由公事公办：“正好去见见老朋友，就当给下一期协议的内容摸底。”

　　使馆工作的年轻天使们感动的纷纷对他致意，唯有来使馆办事的哈尼雅刚好听了这句话，神色古怪的打量了他几眼。

　　爱情天使哈尼雅，日常在大众眼里没什么存在感，背地里的主业是天界情报部部长，副业是天界爱情小说畅销榜榜首作家，练就了一手绝世的观察力，一眼就看出米迦勒说这话不对劲。

　　待他人散去，哈尼雅拉他到角落：“你先告诉我，这次你去有多少私心。”

　　米迦勒想想当年那些破事哈尼雅知道的八九不离十，于是编都懒得编，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哈尼雅一出神撕了刚拿来的报告一角，沉默片刻后摇头：“算了，反正已经停战，你想去就去吧，但你小心点，魔界最近可能会有大动静，我们还在确认消息，你自己悠着点。”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这边我给你打掩护，你去吧。”

　　于是米迦勒跟着茫然但不敢有异议的魔界使者上了马车。

　　米迦勒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昏迷不醒、不会有任何反应的魔王，然而就算如此，这一路上他想的最多的还是要摆出什么态度来面对路西法。

　　以从前双方谈判的时候的官方态度不太合适，一来双方已经停战不再剑拔弩张，二来私下会面难保自己端的高深莫测的姿态会不会破功——更何况一直端着挺累的。

　　更早之前，路西法还是路西菲尔的时候的友好态度也不太合适。不提身份立场，千年带来的隔阂就在那里，他回望少年的自己，像是隔着雾气望山看海，爱恨情仇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如今只剩下相顾无言。

　　以上这些胡思乱想尚没有结果，亡灵烈马就脚程飞快到了目的地，他心不在焉的见到别西卜，转眼来到了这里。

　　米迦勒陡然生出一种截止日期将至，他文件却一大半没批完的烦躁。

　　但凡跟路西法扯上关系的，连这么小的问题都会变得难以解决。

　　他这个姿势保持了小半分钟，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直在注视他的人却终于坐不住了。

　　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的影子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样从角落的阴影里爬到了门上，又爬到了他手指上，变成了一只黑漆漆的影子的鸟。

　　它没有重量，只像是一团潮湿的雾气停留在那里。

　　黑鸟发出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的声音：“那个，门应该没有锁的……”

　　这是在值守的渡鸦近卫团的成员。

　　据传渡鸦近卫团的成员修习一种影魔法，可以藏在任何阴影里，相应的，从未有人见过他们脱离影子的真容。

　　“不，没什么。”米迦勒泰然自若的摁下了方才有千斤重的把手，只在心里无声一叹。

　　……今日如此，大概只是因为当年变故来的太快又走的太快，他那时仓皇被推进风暴中心顾不得追究，而今尘埃落定，终于可以给当年的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小鸟消散入阴影，他默然地推开门。

　　魔界没有日月星辰，匮乏的自然光线完全来自云层反射的地面光和云内产生的闪电，导致在天界红海采光再好的结构放在魔界，都会呈现出大同小异的昏沉晦暗的效果。

　　大约是为了让他们的陛下得以好眠，所以房间里大部分用于照明的白萤石都没有点亮，只有少数几块散发着莹莹的白光，照亮附近的小块地方。

　　柔和的光线把影子也照的模模糊糊，四周的物品都成了一个个带着毛边的剪影，难以分辨形状。

　　卧室十分宽敞，家具少的简直有些空荡，一眼望去最醒目的东西是靠近中心的地方放着的床。

　　地上一样铺着厚厚的地毯，米迦勒目标明确地走到床边。不知道谁在旁边放了一把椅子，他往前拉出椅子坐下，微微低头，望向了垂下的黑色床幔影影绰绰勾勒出的人。

　　昔日天界最尊贵的天使，而今魔界最尊贵的君王，此时安静的躺在他面前这张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双手平放在身前，黑色的长袍覆着苍白的皮肤，难见一丝血色。

　　魔王沉睡带来的连锁反应可是让几位魔界大君一年多来焦头烂额，魔王本人倒是神态轻松无比。

　　米迦勒平静的看着他，他试着伸出手，又在碰到对方前放下了。

　　这个简单而漫长的念头始于千年前的遗憾，仅仅有“想见某个人”这个简单的内容。后来连绵的战争让这个念头一直只能止步于此，米迦勒便从来没想过这个愿望达成后的事情。

　　所以当这一天猝不及防的到来，直到此刻，他都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保持这个姿势，米迦勒发了会呆，没有得出接下来要做什么，唯一的成果只有让一些久远的记忆按不住一样地从时间长河里浮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展现在他眼前。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晨星纪元时的那些事情，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往事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不堪回首的，另一种是更不堪回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