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姬》日落阳关

3、冷月.夜奔.烈火

　　时间像当空的彩练，在魅姬的手里飞扬如幻。

　　深秋，初冬。她的香阁上去去留留了很多人，但几乎是清一色的当朝显贵，只是在他们跨出香阁之后，她总会往湖里放一朵血妖牡丹，然后半躺在美人靠上望着那滴妖红飘向彼岸。

　　天气渐渐转冷，湖面结上了层薄冰，她的血妖渡不过河，但她仍旧望着彼岸，那里的柳树从春天的新绿、夏日的繁密而传入了深秋初冬的枯槁，没有满目记忆中的繁绿，剩下的颜色和塞北的胡杨没什么分别。魅姬失望的侧脸闭上了眼睛，她每日相望的不过是故乡，这些年出现在梦里的溪水的清冽、梨花的香秀、和故人的笑靥。

　　但很快，对岸的枯柳便覆上了白雪，变成条条银练。

　　靖康元年九月丙寅日，金左副元帅完颜宗翰攻陷太原，守将王禀死节。

　　时间点点滴滴滑向闰十一月丙辰日。

　　湖央小岛因为湖面冰封而开始门庭冷却，老鸨几次要魅姬搬到对岸去可都被她婉拒。人越来越少来了，因为破冰行舟费力且危险。

　　但这夜湖面上却传来了杲杲的行舟声响，老鸨早已将歌舞坊搬到彼岸依旧夜夜笙歌。而湖央的小岛上，只有一位船夫守着阁楼上的魅姬。行舟的声音惊醒了船夫，他举起马灯在岸边遥望着。靠近了从漆黑的舟上跳下来一个裹袍汉子。他急道：“官人，香阁暂时关闭了，您开春再来吧。”黑夜一切都陷如漆黑，唯一能见到的便是他呵出的白气。

　　汉子笑道：“放心等不了开春她便不用呆在此处了。”随着他撩开的袍子，露出面容。在船夫惊骇的表情间男人满意一笑朝香阁上走去，他光秃的头顶，单耳上挂坠的圆环和那双漆亮的马靴，他是金人。是与京都首军相持在城下的金人。船夫急忙跳上想要摇舟向城里的勤王义军报信。但是还没等他摇奖便被那汉子拎了回来，全身被缚的丢进了柴房。

　　烈推开了那扇门，香被中的魅姬还陷在深梦中没有察觉。

　　他脱去外袍露出里面冷硬的铠甲，终于外袍落地的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魅姬。

　　她撑起身望着门槛内的男人，那样含着烈火的眼，曾经点亮了她晦暗惨淡的生活。

　　她扬了扬头，长发顺在了她颈后，道：“快把门关上呀，怪冷的。”

　　他将门重重的关上道：“没关系，很快我便会使你汗如雨下。嗯，汗如雨下这次我说对了吧！你老是嫌我说的不标准。”他走向她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沾着血的铠甲，里面的深衣带着汗味和血腥。曾经是这样的手将她拉上了马将她带离了那个耻辱的矮草丛，曾经是这样的声音在满目星辰下为她唱着奔放的情歌，也是这样的人在安抚了几年之后方才让她从那年的惊怖中解脱出来。

　　男人的手、女人的手，两种颜色在银色的月光下纠缠在一起。

　　“魅，我真不该答应你来这里，这一年的时间简直让我疯狂。老人说小偷拿了你的珍宝，你就会觉得那才是独一无二的。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我的珍宝，从草原上捡来的。”他咬着她的耳朵，呢喃耳语。

　　“捡来的？”她有些不悦的推开他，“好像我很可怜呀。”

　　“喔，我知道了，是上天的安排，你我相遇在那刻。”完颜烈拍了下脑袋，“你们中土的女子就是麻烦，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非要绕着弯的说出来。”见她浅笑他才知道自己又被她逗了，他无奈的拥着她道：“很快我们便可以再回大漠了，丙辰日，就在那天元帅会攻城的。”

　　丙辰日，这么说便是一天之后，“可是不是讲会议和吗？”

　　完颜烈看着怀里的伊人摇摇头道：“议和没有意义，那些金帛银器对我们没有意义了。皇帝要更好的东西。”

　　“那攻城之后又如何？”她追问道。

　　完颜烈躲过了她的眼神，心虚而道：“还能有什么，掠物、放火、杀人呗！”

　　“可是这里是京都，你们知道那城墙上的瓦是从多少年便立在那里的吗？随便从太学里抽一本书出来都比你们一个民族的历史还要久远。你们……”她蹬开他转过身背向着他。

　　完颜烈失笑着从身后搂着她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就连我的这个烈字也是承载了上千年才幻化而来的嘛！放心，他们对那些砖呀、瓦呀、书呀什么的不感兴趣，美人呀，金银锭呀才是他们的目标嘛。更何况我又不会去干那些事情，你别生气呀！”

　　可躺在床上的魅姬流下了眼泪，她披上衣服下床望着彼岸的星光仍旧璀璨、那里亭台楼阁里仍旧是一派升平景象。她滑去泪，低泣道：“你知道吗，我回来了，又吃到了汴河滩的枣泥饼、又看了西街的抵角戏、我随便在街角找了家茶舍留在嘴里的茶香可清冽了，不像你们那儿连水都带着奶味儿！我又穿上了儒裙上面绣着落梅还有裙裾上流苏，走起路来一荡一荡的可美了。我去了太学听他们唱书、看着他们向孔子相跪拜着，就像以前看我父亲授课一样。这里多么美呀，光对岸的柳树一年四季也会有不同的景致。”她使劲的朝窗外吼了出去，仿佛想将心里的积怨宣泄而出。

　　完颜烈揽着外袍将她微颤的身子包裹住道：“我们不会毁掉这一切的，我会让你从此生活在这里，和我一起生活在这里。”他的手探上她的脸为她将上面的泪拭去。

　　“我相信你可是不相信你的元帅。”她转过身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像是哭累了只剩下不停微喘。
　　完颜烈轻拍着她的肩膀宽慰着她，“魅，我的魅。我可怜的魅。元帅其实也喜欢汴梁更喜欢整个宋朝疆域，我只能向你承诺我的士兵不会干你不希望遇见的事情，但是，这是战争，你能够明白的。”

　　完颜烈从衣服兜里掏出张铁牌递给她道：“这是我部的通行贴，到时候如果有金兵来这里捣乱你便将这个亮给他们看。便没有人敢动你！”

　　魅姬点点头，将铁牌放倒桌上又问道：“你们能不去太学院吗？”李马和伊人住在那里，她不想让他们受伤。

　　但完颜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曾经发誓不对你撒谎，实际上元帅亲自圈了几个地方，太学院是重点目标，因为那里的学生多次上谏宋帝主战。李纲更是太学院学生追捧的圣人。”

　　魅姬听罢重重的闭上了眼睛，完颜烈抬起她的头逼迫着她望着自己道：“你发誓不会走出这孤岛，直到我们攻进城来吗？”她知道他害怕自己将这些消息告诉给宋人就像每日她将那些谍报借助血妖传到彼岸一样。

　　她点点头：“相信我亦如相信你自己。”

　　完颜烈笑了下，将头埋进了她胸前的衣襟中：“我要走了，元帅知道我潜入城见你非杀了我不可。”说罢他离开了她的芬芳，穿上铠甲披上袍子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男人走了，女人悔了。

　　魅姬握着他留给她的铁牌，她此刻心里想的只有是怎样让妹妹脱险，她要他们离开汴梁朝更安全的南方去。

　　想到此，魅姬将铁牌塞进衣领，走下了阁楼。

　　她在一楼寻了半天才在柴房里将被绑着的船夫找到，她连忙将其解开道：“你送我去彼岸，我给你一袋金子！”

　　船夫连忙点点头，但是让魅姬意想不到的时，这个船夫将两人在阁楼玄窗上的讲话都窥听于心了。

　　冰冷的湖面上，小舟艰难的前行着，她坐在船头耳畔是铖铖破冰的声音，凛冽的寒风刺痛着她的面颊。这样的夜让她想起了和完颜烈在草原上的日子，这样的冬天他们会钻进一个毛毯里，望着镂空的穹顶看星星。魅姬不由的抬起头来，此时的夜浑浊难辨。

　　“烈！”她不由的摸着怀里的铁牌，低唤了句。

　　到岸了，她慌忙跳下小舟，正要朝东门跑去那船夫急道：“小姐是要寻人吗？我有架板车许能将你快些运去。”

　　魅姬回过头望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寻人？”

　　船夫被她问的愣着了，失笑道：“深夜急行，不是寻人便是问医！”说着话的时候他的手紧张的握着木浆，但是夜幕下她望不真切。信任有时会在瞬间闪进人们的脑海，尤其是慌乱的时候，魅姬点点头道：“你去找车，送我去太学街古柏胡同里”

　　船夫听罢疾步上岸，推来板车朝太学街而去，其实魅姬唯一一次外出上岸便走到了古柏胡同，她躲在街角看着梳着妇人头的伊人将李马的书搬到太阳低下晒，那情景就和她们年少时在洛阳家里帮父亲理书时一样。

　　实际上完颜宗翰在知道完颜烈私会魅姬之后提前了进攻的计划，他冷冷的对完颜烈道：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人，你以为你了解她吗？即便是你和她的孩子都有了孩子，她还是地道的宋人
　　！
　　完颜宗翰的声音便是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