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魅姬》日落阳关

4、白裾.洛水.伊人

　　当魅姬赶到胡同口时，天已破晓，北门响起了攻伐的声音。望着那浓浓黑烟魅姬连爬带跑的朝那紧闭的木门而去，完颜宗翰是个没有感情的狂人，只要他下了决心要对付太学院的学生，那么即便是完颜烈也劝不了，唯一可行的便是让他们先行离开。

　　在急促的敲门声之后，门开了迎接她的便是伊人。她是起来为李马准备早饭的，但看见魅姬后，她仿佛入定了般的呆立在那里，长着嘴但去发不出音。

　　魅姬一把搂起伊人，亦如她梦中的场景。

　　“伊人，洛水来了。”她的话顿时让伊人放声而哭，伊人开始不住的拍着她的肩痛声而道：“你这个洛水分明没有事情就是不回来对不对，你只知道把我藏在缸里担惊受怕，你自己到跑的远远的，那几年我担心你回来找不着我，连家都不敢搬，每天就在老宅子那里瞅瞅，又怕被人认出来用锅灰将脸涂了个乱七八糟。我担心死你了……”两人的哭声惊起了晨起读书的李马，他披着袍子举着明灯开门而出，望着两姐妹相拥而泣的长情终于还是松了口气，他以为魅姬终于回心转意了。

　　他疾步到门口说道：“快进屋吧，外面怪冷的。”

　　洛水、伊人原本就是同体的，就如同伊人一直坚信洛水还活着一样。

　　三人进屋，还未落坐，魅姬便急道：“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反正你们快收拾东西往南走，能走多远便是多远！”

　　“可是为什么？洛水，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你来汴梁很久了吗？你知道我们在这里怎么不来找我们呀？”伊人不解的说道。

　　但显然，李马的嗅觉就要敏锐的多，他以为这是她的彩客透露给她的消息，所以并没有问来由而是直接道：“是不是，金狗反悔了？他们不会谈判是不是？不行，我要立刻去找李纲大人，让他去上书，要不直接号令各地义军反击。”

　　李马胡乱的套上外袍就要冲出去，魅姬急忙将他拉住道：“不要去找李纲了，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你不要管这些了，金兵一冲进城首先就是对付你们太学院的学生，李马我求你了，带着伊人走好不好？”

　　“你知道的这么详细？你听谁说的这些？你这几年到底都跟谁在一起？”李马鲜少有这样动怒的地方，他害怕她说出让他失望的事实，但是他却早有猜测，当初她被带到北方的战场，他随后便寻踪找寻，可是寻遍了宋军营地也没有找到她，当时他当她死了因为他不愿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金营里面。

　　魅姬摇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你消息的出处，但是要相信我，金人这次不会在乎那一点点赔金。”

　　“这样我便更不会离开了，我会和李大人一样死战汴梁！”他的手握着伊人的手，望着他的妻子，虽然他们结婚不过几月，但是他们彼此了解着对方。

　　伊人点点头：“夫君，我会站在你身边，不会和你离开的。”

　　“好，有娘子的话，我便放心了。”李马松开妻子的手穿好衣服提着灯消失在晨曦之中。

　　魅姬失望但有无奈的望着他远行的脚步，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人。伊人从李马的书架上翻出个空书盒拿到灯下打开望着里面的物件说道：“洛水，你知道吗？几个月前他有天晚上回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哭，哭的可久了。完了，我便在他书架里找到这个，他以为他藏的隐蔽，可是这方院子那个角落是我不熟悉的？”

　　魅姬上前一看是自己的玉碟，她淡叹了口气道：“那块玉碟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我早已忘了。”

　　“可是他还记得你，背面的字是他那晚之后才刻上去的，不相忘，那晚你们便见了面？对不对？”她回头看她的眼里含着泪水，“那是我们成婚不过才一月，真是误煞人了。其实，小时候你什么都比我做的好，我常常在想我可能要做你一辈子的影子。你喜欢的东西我和喜欢，包括人。于是，我就那样耗着他，就让他觉着不娶我就对不起我。洛水，我是不是很坏？如果我嫁给了别人，你就会来见我们了是吗？因为李马会等你一辈子的。”

　　魅姬听罢把着她很坚定的说道：“伊人，我不喜欢他，儿时是，现在也是。我不见你的原因是因为我没脸见你，你可以大声的说道为了汴梁、死守汴梁。可这话我说不出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你懂，也不需要我告诉你。我有自己的苦衷和悲哀，只有你才能站在李马的身边。”

　　魅姬望着她这身的白裙，万分珍视的抚摸着那柔软的衣襟，“父亲说过，人最紧要的便是像衣服一样干净、清白，这世我是没脸见他了。”的确这世木已成舟，魅姬想要回头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将怀里的铁牌摸给伊人道：“你拿好它，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遇上金兵了，便将此物亮出，他们便不会来害你！”

　　伊人看到上面的文字方才明白她那句千古恨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接过那块铁牌，而是更加伤心的哭道：“你和金人有来往？你是金国的奸细？这才是你不敢来见我的原因？姐姐……”这是她这二十几年来头一次唤她为姐姐，但这声姐姐唤了她们的情谊也就尽了。魅姬也知道，所以她的心突然开始痛了起来。

　　“纵然你有千万的苦衷，我都不会原谅你，纵然你讲宋人怎么样的欺负你，金人又是如何的保护了你，只要你干了一件蠢事你便不可原谅！你知道父亲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吗？是因为他反对当初联合金国合围辽国，金国消耗了宋辽的兵力以逸待劳。而当时朝廷中有权臣上书需要各地大儒官人支持，父亲就是联名上书者之一，所以才会得罪了朝廷里亲金派、才会遭陷害而受死。但是他宁愿死也不妥协，他宁愿死也不也要将金狗的面目揭示在世人面前。还是康王事后一直在为此事奔波请命，不惜得罪太上皇和太皇后，才为父亲和其他受死的人平反了冤案！你辱没了父亲！”伊人歇斯底里的朝她哭喊道。

　　魅姬方才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她从不知道儒雅温婉的父亲会是因为不愿退步而含怨受死，她从不知道父亲的死会和金国有关。她更不知道事后为父亲洗清冤屈的会是康王，而她还在金国的时候暗中授意让那些金兵辱打他、折磨他。到了汴梁还将他的心意踩在脚下，将他幕兵的行踪和安排告诉了完颜宗翰，让完颜宗翰做出了最佳的攻略计划。

　　棋慢一步，一步误千年。

　　看着妹妹捂面跪地而泣，魅姬觉得没有资格再站在她的面前，她转身朝走出门外，此时天已亮白，但寒风还是吹的紧，她揽紧了衣领、脚步像是带了镣铐一样寸步难行。

　　古柏树外皮生了薄薄的白霜，挺拔向上的枝干像记忆中的父亲。

　　“父亲……”魅姬捂着脸欲哭无泪。

　　北门已经攻开，金兵蜂拥而至，宋钦宗仍旧不下反攻的命令，他还指望在身在金营中的大臣能够和谈成功，但是却却是不知那位大臣早已被完颜宗翰抹首祭旗。

　　各地的勤王义军倒是和金兵展开了巷战，一时牵制铁骑的进度。

　　而当魅姬走到巷口的时候也碰到了一支义军，起先他们以为她是汴梁的妇孺，命其速速离开，但是队伍里有人突然吼道：“她是魅姬，她是金狗的奸细。”

　　魅姬心里一惊抬眼一望居然是那位船夫，夜魅姬不该出现在白天，阳光不属于她。

　　紧接着在她的身上他们找到了那块金文铁牌，那船夫得意而亢奋冷笑着：“杀了她，我妹妹便是被金狗羞辱至死的！”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慌乱的说道，不是畏死而是想给自己个可以清白的机会，突然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彼时年少的他们一身白衣在洛水边。很好，她在心里默念道，如此便好了，回到宋国、永留宋国不正是她的愿望吗？

　　但是没有人理会她，他们早已被金兵虐杀逼得出了魂魄。

　　当那根铁刺射入她心口的时候，魅姬没有皱一下眉头，血染透了她的衣服，沿着她的身体流在地上，滑的很远很远。她的脸直到很久之后还是很白净，没有出现尸斑，浸在殷红的血里让随后寻来的伊人想起了洛阳那朵血妖牡丹，康王和她相识的那朵牡丹，血色而妖艳。

　　虽然有义军的反击，但金军还是成功了。

　　闰十一月丙辰日，金国攻陷了汴梁。

　　十二月壬戌日，康王赵构开河北兵马大元帅府。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陈亨伯为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副元帅。

　　十二月癸亥日，宋钦宗赵桓正式投降金国，成为俘虏。

　　李马是随李纲紧急南赴勤康王的，他以为义军会将伊人带着一起撤退，但是他依约在河北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伊人，他不知道，那支义军出了汴梁也遭到了金兵的埋伏，伊人避辱而自尽。

　　男人走了，女人死了。

　　瑶池青鸟如云影，洛水伊人若彩虹。

　　彩虹散了，夜也不会有魅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