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灵容》默默清华

7、芳心暗许

　　皇后病重的消息飞书万里，传到了沈柯手中。案桌前执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脸颊肌肉收紧，眼圈有点泛红，不知是怒还是悲。侍从张怀英双手拢在腹前，立在主子身侧，胸中惴惴不安，暂时又不敢多声。
　　直到寒风从窗缝灌进来，吹了案上香烛火光摇曳，沈柯紧握的双手才逐渐放松，双肩的弧度也不那么生硬了。他声音有些许喑哑：“怀英，让四营的人多做些准备，我们必须要回去了！”
　　张怀英面上显出担忧之情：“可是公子，你的伤……”
　　沈柯抬手示意，单手撑着案几站起来，脚步略显虚浮：“你去，将母亲的玉箫拿来，陪我出去透透气！”
　　怀英取了玉箫，又服侍沈柯穿了外衣，还特地挑了一盏七彩琉璃灯。
　　雪夜寂静，沈柯立在廊下，怀英将琉璃灯挂上梅枝，摇落了一枝寒雪，琉璃灯洒了一地七彩光斑。
　　世人皆知大渝皇后洛挽心最爱谱乐，也喜梅花。
　　每年冬季，她都会亲自采摘新鲜梅花， 酿成梅花酒，让人千里迢迢的送过来，以慰沈柯的思母之情。
　　虽然洛挽心在谱乐这件事上很有造诣，她所谱的乐在几国都是家喻户晓，广为流传，可身为她独子的沈柯，却不太喜欢谱乐，准确来说是没有那样的精力和时间。
　　他思绪回到十四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么寒冷的天，母亲跪在雪地中，将他紧紧的圈在怀中，双眼红肿，她一遍遍的祈求皇帝不要将她的儿子送走，她哭到天明，声音都已经嘶哑，还是没能打动皇帝。
　　他命侍卫将两人分开，护送皇子北去。
　　母亲虚弱的伏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就是不肯松开。
　　那时他还小，不知此去是什么光景，他以为和去行宫是一回事，去上一两个月便到头了。只是不忍心看母后受这等寒苦，便蹲下身来掰开她的手道：“母后安心让我去吧，柯儿定会好好吃饭、听从师傅的教导，早早回来看您！”
　　等他上了国道，一个少年远远的骑马追来，取出怀中玉箫，朗声道：“殿下，张怀英奉皇后谕旨，特来追随！”
　　沈柯掀开马车帘角，露出半张小脸，接过张怀英递过的玉箫细细抚看了一番，拢回袖中，方道：“叔公倒是舍得你！他离了你，肯定又得心窝子疼上好几天！”
　　“义父位高，又视如皇后娘娘为己出，孰轻孰重，他分得清！”少年摇摇头道：“只是皇后娘娘，怕是难以释怀！”

　　“公子，义父飞书中言到皇后娘娘疑心池贵妃是妖，此事……”怀英将沈柯思绪拉回现实。
　　“妖物作祟之事我时有听闻，前几日叔公信中还说母后康健，可半月不到就病重了，此事蹊跷的很。”
　　沈柯摩挲着掌中玉箫，“母后还在等着我回去！若池贵妃真的是妖，那么母后只怕等不了太久！明日一早，你先叫朱雀和白虎来找我。”
　　“是，公子。”怀英话音刚落，墙头传来落雪之声，他手腕一震，一枚飞刀已捏在了三指之间，可眼光往发声处一瞥，只见一个披着柔和月光的雪白圆毛球蹲在墙头，两只尖尖的耳朵，一朵红梅恰好挡在它鼻尖，隐隐露出一双清澈的圆瞳，原来是一只白色的野猫。
　　灵容歪着头，灯下那个素衣公子双手掩在袖间，只露出了半截翠竹玉箫，他双眼像她所见的星海一样深沉，定定的看着它，温润如玉。
　　半晌，她才缓缓站起来，看了看眼前的梅枝，虚做了两个起跃的姿势，后腿一蹬……没跳上去，径直跌进了雪地里，吃了一嘴雪。“糟糕，雪太滑！”灵容心里过意，为了掩饰尴尬，她索性顺势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起身抖落身上浮雪，朝着沈柯呢喃细语般的叫了一声。
　　这叫声怀英听着有那么点撒娇的意味。
　　沈柯倒听着欢喜，他总觉着这只猫不同于其他猫，周身有股说不上的灵气，看着它雪光下清澈的瞳子，心下抑郁去了一半，当下就吩咐怀英去屋内取桌上剩的半只烧鸡。
　　收起玉箫，抬脚缓步过来，动作轻柔，生怕惊吓了她，衣角在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灵容的心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跳的越发欢快，这令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曾问过阿爹何为男女之情。
　　灵玄隐晦地跟她讲：遇到心爱之人，见 到的时候会心跳加速，会心花怒放，会脸红，会微笑，会凝视他的目光，会爱之所爱，厌之所厌；不见的时候，则会相思入骨。
　　她纳闷，这会是阿爹说的男女之情吗？
　　迷离之中，他先来到近旁，在她身边蹲下，柔声道：“寒冬大雪，想必是难寻食物，一定饿了吧。”
　　话音刚落，烧鸡的香味传来，灵容歪头一瞧，半只烧鸡正在怀英掌中。
　　确实有点饿了呢，她半立起身子，想吃。
　　怀英突然开口道：“我看它白白胖胖，一点也不像那些受饿的野猫，指不定又是钟无石那厮耍的什么幺蛾子！”
　　白白胖胖？白白胖胖！这个词一点也不好听。灵容用爪子按了按肚上的肉，蹲下来，这个鸡她不打算吃了。
　　“我看你是有点草木皆兵，一只猫能奈我何？”沈柯接过烧鸡扭下一只鸡腿，递到灵容嘴边。
　　她扭过头去，不要吃，一定要有骨气！
　　他把鸡腿又往前递了递，香味就萦绕在她鼻尖。沈柯道：“别听他的，身上有肉才不会怕冷！”
　　这听着还像话，不吃好像又有点不近人情，显得我傲娇，灵容想到这，才接了鸡腿慢慢吃起来，骨气什么的都被她抛到脑后了。
　　沈柯见状，不禁莞尔，他轻抚着灵容的毛发，道：“真是只聪明的猫，吃完了就走吧。”
　　他掌心温暖，灵容迷醉，她，不想走了。
　　等到灵容吃完那半只鸡，沈柯才对怀英道：“夜冷了，回去吧。”他站起身时脚步有点踉跄，即便这寒冷的天，他额间还是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怀英立刻上前扶住他，语气中有责备之意：“明明还没好利索，偏要玩什么猫！去！”他虚空朝灵容踢了一脚，做势要赶她走。
　　灵容灵巧的跃开，跳上墙头。
　　“你要走了吧，你如风般的自由恰是我最羡慕的东西，我没有权利留下你。”

　　深夜里，沈柯肩上新伤崩裂，刚刚重新敷了药，所以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又是十四年前的雪夜，屋内炭火烧的正旺，可还是掩不住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意。
　　突然腹间感觉到一团温暖柔软的东西，将那阵寒意逐渐压了下去，半睡半梦间，沈柯也分不出那感觉来自梦里还是现实。
　　直到卯时更鼓响起，沈柯梦中惊醒，指尖有柔软的触感，他往下轻轻探了探，摸到了一个温暖的毛团，他心下了然，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将毛团往上揪了揪，雪白的脑袋上两只大眼睛从被窝里露出来，竖瞳定定的瞧了瞧他，瞳仁逐渐变圆，然后张了口哈欠，伸了伸懒腰，这一夜，尽给他取暖了，为了不吵醒他，愣是三个时辰没敢动。
　　灵容有点疑惑，自己干嘛要做这种事？偷钻男人的被窝！要是被阿爹知道，肯定又要喊着打断她的猫腿了。
　　沈柯指尖点了点她鼻头：“你这个小东西，怎么又回来了，我这里待遇可没那么好！”
　　灵容舔舔他指尖，心道：本妖才不稀罕什么特殊待遇。
　　“公子，朱雀和白虎已到春风楼……”怀英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坐在床头沈柯怀里的那只白猫，脸色立刻塌了下来。
　　沈柯先开口，压住了他准备说的话：“小叔，我们走之前，就让它在这里留几日吧！”
　　在怀英眼里，沈柯毕竟是小辈，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奶小子追在他身后喊他小叔的情景。十四年里，他舍命护着他长大，一起历经了诸多苦难，虽然有尊卑之分，但为了放低姿态，以求保全，身处别国的沈柯只让他称他为公子，他甚至快忘了他是个王爷。他们之间并无实质血脉关系，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一声小叔他不知多久没听到了。
　　听了这声小叔怀英只好将要说的咽了下去，放下手中物什，过来帮沈柯梳洗，嘴上没说什么，可还是拎起灵容丢出了门外。
　　沈柯无奈地笑笑。
　　灵容也不好同沈柯身边的这个凡人计较，尤其是她没打算走。被丢出来后她蹦上树捕了两只麻雀下了肚，坐在房顶看日出。
　　没一会，沈柯披了一条鹅毛大氅往南街而去。

　　春风楼两侧联上书：繁花海繁花似锦，春风楼春风得意。
　　春风楼乃无相国最有名的十大花楼之一，无相国皆知，春风楼最吸引人的不是这里有异域姑娘容貌绝艳，也不是姑娘们多才多艺，能把握人心，投其所好。而是春风楼后山繁花海，举世闻名，多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只为一睹繁花海万花绽放之景观。只是这个季节，繁花海百花凋零，盛景时候还未到，所以春风楼内顾客并不是很多。
　　饶是如此有名的花楼，其身后真正的主家却鲜有人知。无相国权贵费劲心思去调查，最终却只查出此楼归属于梵斯国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商人，老商人家财万贯，并无什么特殊背景。
　　春风楼顶楼天一号房内，隐约传来三人交谈的声音，谈话整整进行了两个时辰。
　　灵容灵巧的从树枝跃上屋顶，蹲在了一片最干净的瓦上。
　　屋内香烟缭绕，靠窗的女子一袭绿湖纱衣，身姿窈窕，肤若白雪，衬的脸上那双碧眼异域风情更浓，只是面上尽是担忧之色：“公子，归国行程并未得到陛下首肯，钟无石又对您虎视眈眈，您还有伤在身，属下担心您……”
　　“呵……我执意归去，陛下他再厌恶我，也不至于要了自己儿子的命吧……至于钟无石这个蠢材，自有陈光涵来提醒他，如今大渝国内形势，我回去和沈蚺二人鹬蚌相争，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沈柯指尖敲着桌面，戏谑的摇摇头：“可怜无相国皇帝陛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国不堪用，旁系一脉也将他太子之位盯得紧。陈光涵垂垂老矣，还要帮着应付那些人……拥有雄才伟略却投在了无用之人门下耗尽了年华，真是可惜……”
　　“公子，朱雀营统管情报，白虎营管护卫，玄武经商，青龙则管暗卫。属下以为暂且将玄武营召回，除朱雀外，其他三营一起护送公子回去。”沈柯右手旁的白虎营主领道。
　　沈柯摆摆手道：“玄武商脉不可擅动，他那盘棋在梵斯国下了两年时间才小有成效，这个时候召回，必定前功尽弃。况且，人多眼杂，莫要因此受人诟病。我意已决，让青龙手上动作快些，将事务尽快了结，别耽误了归程……”
　　他又看向碧眼女子：“朱雀，我若出了意外，你就带着那些姑娘们去投玄武，让他为你们安排更好的归宿。”
　　碧眼女子红着眼睛，摇头回道：“公子若死，属下定会到地下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