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同载酒

47、第四十七章

　　就在孟洲看到时间之后揉了一把自己有些发酸得眼睛时，突然响起的铃声也没把孟洲从一片泥沼似的沉闷中立抽离出来。
　　是徐女士的来电。

　　孟洲是过了好一会才想起现在应该接电话，不知道是那一把褪黑素的效果还是实在是睡得太久还未完全恢复过反应力。

　　“洲洲？明天要不要到妈妈这边来啊？”

　　听到徐女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孟洲迟钝地捂住听筒压低声音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尽可能的用没有完全走调的声音会了“好。”

　　“那明天下午来吧。”徐女士还是察觉到了孟洲比平常还要低上很多，“是不是最近上火了怎么嗓子哑得这么厉害啊，现在的小孩就爱喝饮料，你妹妹也是，一喝就容易上火。”

　　但是孟洲从来不爱甜滋滋的饮料，这点徐女士或许忘了，不过这也再正常不过毕竟孟洲和徐女士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早成过去式了。

　　孟洲虽然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坠坠下沉的低压情绪，但还是应下了。

　　其实所有人都不是对于那些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毫无情绪的。无论是出于社交礼仪的说不在乎或者是一时间并没有作出反应，但太少有人能如此洒脱。孟洲从不是爱花时间个自怨自艾的人，但不代表他没有情绪。

　　好在孟洲真的算是一个能很快调整好自己，至少在可控范围内的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窝囊。

　　第二天孟洲准时出现在了徐妍家门口，和他一起的还有他在冷冷清清的超市里挑出来的一堆礼品。

　　敲开门之后徐女士看到孟洲时的表情是孟洲只见过一次的表情，那是一种母亲出于本能的心疼和自责。

　　上一次见到还是徐女士往小孟洲手里塞糖果的那一次，也是那一天徐女士不再参与孟洲的成长。

　　“怎么都瘦了……”徐妍说这句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双和孟洲相似的眼睛里氤氲出了一片雾。

　　其实孟洲每次听到有人说徐女士狠心这种话都会一反常态的打断别人继续，他打心底里没有怨过徐妍。徐女士缺席孟洲的成长是事实，但牵挂孟洲也是事实。孟洲不觉得自己的妈妈追寻幸福是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徐妍一直都有很多话没说过，想责备自己太自私，想多关心一下孟洲又不知道怎么去说。因为孟洲实在是懂事到好像早已经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徐妍也很希望孟洲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会撒娇讨要东西，会表达自己哪怕是一丁点儿依赖。

　　但孟洲不会，他好像习惯了自己接收到的信号是负面的，但所有的东西到孟洲这里都像是掉进不见底的深渊，连闷响都发不出来。

　　比如现在孟洲只觉得是徐女士半年没见过自己，但仍然是担心徐女士会自责，轻轻用指腹抹去徐女士眼角不起眼的泪水。

　　破天荒的徐妍把孟洲带出去商场一起吃了顿饭，平常其实过年的走动也不过是简单坐一下就离开。徐女士的小女儿之前还太小，总是离不开身。但显然孟洲在那么大的时候却是在老孟放养的状态下在医院科室里就那么长大的。

　　孟洲最近确实是胃口欠佳，在徐女士温言软语之下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徐妍说话轻声细语，倒是年年都还和孟洲童年的记忆里一样。嫁给现在的丈夫之后虽然经济上可能比不过孟建德，但据孟洲所知那位叔叔有着稳定的工作和上下班时间，会愿意陪着徐女士和她的女儿。

　　只是徐妍也确实是不惑之年了，说岁月不着痕迹也是假的，但孟洲看着徐女士眼角虽然有了笑纹却依然知道出她能在这样的日子里过得还算滋润，没有面色发黄或者不修边幅为家庭操碎心的样子，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没有什么比一个渴望另一半的关心的人得到她所想的这样温馨的家庭、亲近的丈夫更圆满不过了。

　　结账的时候还是孟洲抢着把单买了。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服务生不知是出于过年图个客套和徐妍说：“姐，您弟弟真懂事。”徐女士确实很受用，笑着告诉服务生说孟洲是自己的儿子还换来了一句“啊真是看不出来，不过弟弟真的很懂事还会自己掏压岁钱买单。”

　　“懂事”
　　太多人用这个词形容过孟洲了，但孟洲并没有打心眼里接受。他这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因为这个词而丢失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是个爱哭的孩子，所以他从未得到过糖，而是强迫自己接受自己不爱吃糖。

　　不过有那么一个人，他是孟洲这辈子唯一做的一件离经叛道的选择。不过现在，孟洲觉得在那个人眼里自己大概就是不乖，不懂他那过早在人情世故里炼出的一片柔软盔甲下迂回的回答。

　　吃完饭孟洲和徐妍决定一起在商场里稍微走动，虽然还在过年期间倒也没有像头两天都在走亲访友，街上并未带着什么紧要目标放松休闲的行人便也不算少。徐女士和孟洲走过一片儿童游乐场，年轻的妈妈们带着叽叽喳喳童稚气的孩童们玩耍。

　　看着堆着跳跃的高明度色彩堆砌出来的儿童乐园，丝丝甜津津的棉花糖和奶油味的爆米花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孟洲有点恍惚。

　　因为自己的童年是灰白的医院砖墙，消毒水，铅笔屑，一笔一划涂抹出来的。

　　喜欢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少年人尚可因为荷尔蒙的推动让自己的心去寻找到一个附着点，去寻求流云或雪花带来的片刻欢喜。

　　可是爱和生活不是这样的，家庭的接受程度、物质层面上的条件以及的抚养后代所带来的一系列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开始也许只要轻轻一推，但是要回到原点却很难有时候甚至因为一点小误差会停滞在半路上。有时候甚至忘记那一刻的心动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孟洲正想到一半，就被徐女士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囡囡发烧了吗？那我先回来吧……”

　　都不用多猜就知道电话里头那人说了什么内容。孟洲直截了当的在徐妍挂了电话之后说：“妈，那你先回去吧。”

　　徐妍的神色确实不太好：“你妹妹她前几天喉咙发炎现在有点发烧”，虽然她知道孟洲都悉数听见了，只是又很担心的絮叨了几句。“那你自己回去吗？你爸……孟建德他在家吗？你要好好吃饭啊真的瘦了。”

　　孟洲垂着眼一边把之前一直挂在自己肩上的徐女士的包包带理好成一个方便提的样子递回去，谁都知道徐妍现在肯定是担心生病的小女儿，所以孟洲在这里也没有必要再多说点什么了，只是一一回答，“坐地铁，他不在不过没事我自己做饭，好的。”

　　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在孟洲目送徐妍的车开向在阳光停止的车库出口拐角，最后一点影子也一点点没入光里，自己才转身走向上行的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