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玫瑰》见边千春

9、9

　　九月二十九日，晴。

　　大概是因为马上就要到国庆小长假了，所以班级里的气氛特别和谐热闹，大多数人谈论着自己的旅行计划，并且若有若无地表现出一种洋洋自得的喜悦。

　　可我的心情并不太美好。
　　我的抽屉里被洒满了墨水，红彤彤的映在眼底。因为干涸了所以看起来更是瘆人。
　　在大片的红色之上，摆着一封粉红色的信封，非常平整地摆在那里，像是经过机器计算般地整齐，四条边都与抽屉的边平行。

　　我取出信封，又用书包遮盖住红色墨水的痕迹。
　　我突然庆幸自己因为失眠所以早早来了班里。

　　我内心没什么起伏地打开了信。
　　那不可能是情书的啊，看这架势应该是恐吓信一类的吧。

　　【婊子亲启。
　　前两天阿燃找的人就是你吧？阿燃就是因为你才不收我做的东西了！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我甚至能为他付出一切！就是生命也不在乎了啊。
　　……
　　我警告你离阿燃远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最后那三个叹号用红色笔描画了好几遍，力道大的几乎穿透了纸张，足见写这封信的人内心大概是极度愤怒的。

　　我也弄不清这到底是封恐吓信还是给那个“阿燃”的情书了。因为通篇我只能感受到她对阿燃几乎病态的暗恋。

　　亲手做甜品送给他，
　　折五千两百朵千纸鹤，
　　不落下他的每一次球赛，
　　悄悄尾随他知道了他家的位置，所以每天早晨都会等在同一条街……
　　这些都是信里提到的，那么没提到的时候呢，也在尽职地做一名舔狗吗？

　　这就像是一封精神病的情书，写信的人恐怕真的爱惨了那个叫阿燃的人吧。

　　可是，阿燃是谁呢？

　　我想了半天也没从脑子里揪出一个可疑人物，干脆还是把信重新装好塞进了抽屉里。

　　抬头的瞬间，我撞进了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带着点愤慨和质问的神色，小小的，丑陋的，江雅的眼睛。

　　江雅只和我对视了一秒，就缓缓转过身去，她的背还是那么肥，肩膀陷下去一个弧度，看起来像是快要死去的老人。

　　她左手边摆着的一摞整齐的书，最靠边的书籍与桌面平齐，我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你先去食堂吧，我有点事情。”
　　中午放学，我这样告诉周莹莹。

　　她明显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但还是点点头说了声好。

　　待她走远，我没有犹豫地往反方向走。我想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测，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很有趣的猜测。

　　我其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漫无目的地寻找。

　　女生宿舍后墙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因为是午饭时间，几乎没有人回寝室，所以这里格外安静，墙角的争执声也就显得尤为清晰。

　　“学长，这个是我亲手做的便当噢，我看你的微博里有说自己喜欢吃寿司，所以学了好久呢。”
　　那是江雅的声音，拖着刻意伪装的甜腻音调，自以为温婉可人。

　　“你能不能别找我了？微博也赶快取关吧，你这样跟变态有什么两样？”
　　“学长觉得我是变态吗？为什么啊，我只是……只是想跟学长……在一起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够了，你这样跟踪、偷拍只会让我感到恶心。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神经病。”

　　一阵推搡声，伴随着女生沙哑哭泣声的是男生决绝的脚步。

　　我迈开步子先一步离开。

　　阿燃就是江雅口中的学长，也就是周燃。

　　记忆一下子复苏。过去那群女生嘲讽江雅时说的话也都重新在耳边响起：
　　“听说你喜欢周燃？”

　　嗯对就是这样说的吧。被周燃称作“甩不掉的变态跟踪狂”指的就是江雅。

　　下午我也一直恍恍惚惚的。我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江雅要写恐吓信给我，周燃又不喜欢我，为什么她要把矛头对准我，还真是蠢到家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封信，只觉得看一眼就越发厌恶江雅。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咬人。

　　今天值日的好像是那几个爱欺负江雅的人吧。
　　我看着抽屉里的信封愣神。

　　最后，我没有带走它。

　　九月三十日，阴。

　　早读课前班里就已经炸开了锅。
　　大概所有走布告栏那条路的学生都扎堆地聊着，一早就有人对着江雅的座位指指点点。

　　周莹莹晚起了，等她到班里的时候早读课还有五分钟开始。

　　她拉起我的胳膊兴奋地说道：“佳佳你起那么早真是太亏了！你不知道吧，你到班上没多久，布告栏那里就不知道被谁贴了一封情书！啧啧啧，还他是我的光，他是我的生命之源呢，恶心死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摇晃着我的胳膊激动的样子。

　　“哎，就是不知道是谁写的。”她叹口气。

　　“还能有谁啊！江雅呗！”不知道是谁大吼了一嗓子。

　　“诶你们别不信，那是江雅的字你们认不出来？”
　　“哎？你这么说好像还真的。”
　　“对啊好像就是狗爬一样的字诶。”
　　“歪歪扭扭的，跟蛆一样，字跟人一样恶心。”

　　坐在角落里的江雅浑身冒冷汗，她双目空洞地盯着课桌，时而又抬起头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又对上她的眼睛，又愤恨有屈辱。

　　我耸耸肩，继续该干嘛干嘛。

　　谩骂嘲讽一直延续到放学。

　　因为有作业落在班上了，我只好跟周莹莹分开，跑回班拿。

　　因为明天就是十月一号了，所以学校里的人走得都特别早，满是过节的喜悦。

　　班里值日生都走了，门却没锁。

　　江雅还坐在角落里，黑暗的阴影笼罩着她肥胖的身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响起，细若蚊蝇。

　　我继续找着自己的作业。

　　沉默了好一会，她似乎被惹怒了，站起身带动课桌发出嘶啦啦的刺耳响声。

　　我转身要离开的瞬间，江雅用胳膊勒住我的喉咙，另一只手紧紧把控着我的右胳膊。

　　由于身高和体型的优势，我没办法挣脱。

　　我用力地咬着她的胳膊。她的胳膊很胖，汗腥气很浓，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痕迹再次恶心到我了。

　　我干脆没抵抗，任由她把我拖到了一楼的体育器材室。

　　门咔哒锁上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光怪陆离的景象。

　　第一次被邓雯心拖到操场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这么狼狈啊。

　　我以为我忘了，可其实我从来没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
　　太可笑了。

　　我不禁笑出声，江雅却明显是理解错了这笑里的意味。

　　她用粗壮的手指紧紧掐住我的双颊，眼睛瞪大，面目狰狞：“是你把那封信放到布告栏的吧。”

　　我被掐着根本说不出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愤怒的表情。

　　某一瞬间，她的脸和邓雯心的面孔重合。那样丑陋。

　　我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挂。
　　邓雯心。
　　江雅。
　　邓雯心。
　　江雅。

　　脑子一片混乱。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哪里值得阿燃喜欢！”

　　在她把手伸向我衣服的领口的时候，我突然恐慌到了极致。
　　记忆重叠又混乱，眼前黑无又清晰。

　　我不知道突然那里就来了力气，两只手狠力抓着她的胳膊使劲往两边扯，然后借着腿部的劲把她上半身扭过一个角度，用力甩在了地上，发出“咚”的声响。

　　“真肥啊。”我说。

　　她挣扎着在地上爬着，愣是撑不起来，只是看着居高临下的我，眼里的屈辱一览无余。

　　我打开门跑出去。
　　里面传来悲怮的哭声，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哭出来的绝望难过。

　　我艰难地挺直脊背，微颤着双腿站在外面。

　　不远处，一个捧着鲜花的少年正一步步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