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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完全翻了个360度。

      同学提起我恨不得躲开两米远。因为我成为了三人帮的排挤对象。谁跟我走的近就是在引火上身。

      三人帮就是邓雯心她们。

      周一,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蒸发掉最后一点夏的痕迹。

      已经入秋,温度很快降下来。

      “舒佳,清清今天生日,值日你帮我们做了吧。”放学后,那三个人又围到我桌子旁,命令道。

      我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径直走去卫生角。

      头皮骤然绷紧,整个马尾辫被往后扯,我没有反应过来,踉跄着脚步,被邓雯心甩在地上。

      “你狂什么呢?话也不会讲?哑巴啦?”邓雯心还扯着我的头发,笑我跌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她微微抬高下巴,以俯视的眼神看着我。

      我斜睨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臂,转身跑去拿扫把。

      身后传来“咚”的闷响,随即是她们放肆的笑声。

      “走吧走吧,都快五点钟了。”
      “今天先就这样放过她,明天再收拾。”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了。

      我垂头看着黑黢黢的扫把,努力眨了眨眼睛。

      我还在保持我可笑的尊严。

      看了一眼周围埋头扫地的同学,我低头面无表情地使劲扫着。恨不得把扫帚拧断,好像我清扫的不是地板,而是那群人的嘴脸。

      做完值日已经五点二十了,我把我的桌子摆好,拿着伞离开。

      站在保安室门口,我手里捏着一柄坏掉的伞,眼神放空地听着雨声。

      这是第二把被她们弄坏的伞,连撑都撑不开,伞骨只剩下几根,伞面也被戳了好几个大洞。

      好累啊,我突然觉得。

      我把伞扔进垃圾桶,然后没有犹豫地走进雨雾里。

      雨水挺凉的,打在我的校服外套上很快就印湿了,冷冰冰得刺着皮肤。

      过红绿灯时,郑荆挥舞着双臂在对面喊我。

      我站在那里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那是郑荆。

      绿灯亮了,见我还不过去,郑荆干脆跑到我这边来。

      他撑着伞站到我旁边,带着好闻的青草味。

      “你傻了吗?下雨不撑伞?你是在演楚雨荨吗?可人家是雨荨,不是寻雨。”郑荆把伞完全偏向我这边。

      他下雨天还穿着无袖衫,满脑袋的汗,看起来像刚运动过的样子。

      “绿灯亮了也不走,您以为您是老奶奶,等着小学生扶您过马路呢?”郑荆这人说起话来就没个完。

      我突然觉得烦闷极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见又一个绿灯亮起,我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郑荆撑着伞两步一迈又挨到我旁边,他的胳膊抵了抵我,微微弓下上身轻声道:“等等我呀舒奶奶,小学生郑荆来扶您过马路。”

      我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儿,气得狠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啧,有够硬的。

      “疼疼疼!”

      我加快步子,不想理这个碰瓷的小学生。

      到了小区门口,郑荆赶紧把伞塞到我手里:“快拿着走,别被我老婆看见了,明天还是老地方见。”

      郑荆一脸严肃,转身就冲进雨里。

      我呆在那里数十秒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戏精......

      郑荆就住在小区门口那种千篇一律的商品房。他家在这儿开小商店。

      我们打小就认识。只不过他以前搬走了,跟爷爷奶奶住乡下,最近才回来。

      中间十几年的空白,我几乎快忘了郑荆这个人。

      可是那天他说自己的名字时,我就反应过来,那是我童年唯一的朋友郑荆。

      可是我已经不敢用“朋友”来定义一个人了。

      倒是郑荆还是那么自来熟,这几天总能遇上他。

      我意识到这几天唯一能松口气的时刻大概就是和郑荆碰上的时候了。

      钥匙插.进门锁,再轻轻旋开,动作似是被放慢了几十倍,我疲惫地钥匙都快拿不动。

      屋内冷冷清清,妈妈几天没回来了呢?我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我倒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眼睛睁的大大的。

      好累啊。

      但是我却睡不着,怎么都无法入睡。

      失眠的夜里,我被回忆碾得粉身碎骨。

      邓雯心,徐师诗,沈清,张欣。

      她们的脸在我眼前一遍遍地过。

      被打的痛感也一遍遍重复。

      我摸着自己结痂的伤疤,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眼眶。我好累好累啊。

      我开始很早起床,因为大多数时间我会坐在床上发一整夜的呆。睡不着的时候,我也开始无聊到翻课本。

      我不能停下来,一旦我觉得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会感觉没意思。这让我警觉起来。

      于是我开始凌晨两点钟擦地板,四点钟浇花,六点钟躺到床上,六点十分准时听到闹钟响起,然后我起床穿衣洗漱吃饭。

      我把我在家的生活安排得紧凑有序,我没时间难受,甚至没时间睡觉。

      但是出了那扇门,我就面临着不可抗拒的变数和接踵而至的恶意。

      我慢吞吞地走到公交候车站,仔仔细细地查看公交发车时间说明,这是我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舒佳?”
      声音在耳边响了三次,我才终于缓缓转过头。

      喊我的人是张欣。

      她穿着大一号的校服,扎着两个麻花辫,认真地看着我。

      ——她一点也不脏。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过去邓雯心经常跟我调侃张欣,说她很脏,她妈妈是妓.女。她自己也被上过,所以在学校里抬不起头。

      我当时就知道真相不是这样,那只是别人口中的谣言,而且是传了很多人之后的版本。

      我见过张欣的妈妈,她在南街卖煎饼果子,那次我去的时候恰好穿了校服,所以她妈妈就跟我聊了几句。

      具体聊了什么我已经忘了,但是我记得她找给我零钱的手很粗糙,我比谁都清楚那不可能是妓.女的手。而是热爱生活的人的手。

      我友好地冲张欣点了点头。

      “谢谢你那天替我说话。”上车落座后,张欣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我有些惊讶。

      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那天我小声而懦弱的声讨,毕竟我和张欣的交集也不多,最近的也就算是那句“过分”了吧。

      “没事,也没起到什么作用。”我摆了摆手,有点尴尬。

      没想到那句话她居然听到了。
      所以我善良的假象被揭穿了吗。

      “总之很谢谢你。”张欣捏着发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现在是被她们盯上了吗?”

      我顿了一下。

      我看着张欣的眼睛没说话。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问问。”

      她对上我的视线,赶忙双手交叠着捂住嘴巴直摇头。

      我垂下脑袋,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旁边传来了然的叹息声。

      “原来是真的......总之,谢谢你了。”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又走进了班里,现在这里对我来说是地狱一般的存在了吧。

      当我面无表情地坐下,从抽屉里拎出一只玩具老鼠之后,前座的邓雯心突然大笑了起来,她笑得腰都弯下去,用手指着我:“哈哈哈哈,你们看呐,舒佳真的坐了哦!”

      “啊?妈的,老子还赌她不会坐呢。”

      “给钱给钱哈哈哈,舒佳本来就没脑子嘛,你以为?”邓雯心伸出手掌,昂着脑袋像只斗胜的雄鹰,就差没飞起来了。

      我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闹腾。

      “喂,你是傻逼么,也不看一眼就坐啊,害得老子白搭进去一百块钱?你找死啊!”输了钱的男生叫费祺,他一脚踢向我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这才明白到底为什么不能坐,我的椅子上大概全是强力胶吧,跟我的校裤紧密贴合着。

      我静静听着他们的嘲笑与抱怨,随时忍受着突如其来的拳头,把肩膀越埋越低。

      好奇怪啊,我一点都不想哭,也不想反抗。我只是觉得累,好累好累,什么都不想做。

      上课铃声打响,围在我周围的人都一哄而散。

      “好,那么我们今天先来复习一下昨天学习的散文《背影》,要求大家背诵的是第五段。现在开始抽查。”

      语文老师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她的课被同学们划为不能随意造次的那一类。

      “老师!先从第一组开始背吧!”但是总有些学生属于老师划为调皮捣蛋的那一类。

      费祺的声音沉闷得很,有着变声期独特的公鸭嗓,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满脸青春痘邋遢男孩的样子。

      我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他的声音一出现能有什么好事。

      “老师!我今天早上听舒佳背得可好了,让她给我们表演表演呗。”

      果然。

      三人帮也跟着附和:“正好舒佳也是第一组的嘛!”

      “好,那就从舒佳开始背,然后开火车往前。”老师扶了下眼镜,点了我的名字。

      邓雯心转过头冲我局促地笑了一下,然后看好戏似的又转过去,挺直了脊背,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慢慢站起来。
      我竭力曲着双膝,上身绷直,腿却弓着。但即便如此,椅子仍然屈辱地跟着我“站了起来”,就翘在我的屁股后面。

      余光瞟到沈清和徐师诗正看着我笑,费祺甚至从抽屉里摸出手机悄悄录像。

      憋笑,冷眼,屈辱。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背完了那段文字。

      老师满意地看着我点了点头,示意我坐下。

      她没有看到我身后的椅子,一如她没有看到我周围张着大嘴要吃掉我的怪物一样。

      如果老师你再细心一点的话,能否看到我眼里的绝望呢。

      “今天表演的不错啊舒佳,继续努力。”

      放学后邓雯心拍了拍我的肩膀,收手时指甲不偏不倚地挂在我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满意地跟几个人勾肩搭背地离开。

      我碰了碰伤口,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路过便利店时,我走进去买了两个创口贴。今天收钱的是郑荆的妈妈。

      “哟,囡囡啊,你这脸是怎么弄的呀?”郑荆的妈妈有点胖,在给我找创口贴的时候还关心地问了一句。

      我得到了几乎能称之为陌生人的关心,却承受着曾是朋友的人的恶意,及最亲密的人的漠视。

      真是难捱的现实。

      我没想到刚告别了郑荆的妈妈,转头就在家门口看见了郑荆。

      他似乎等在那里很久了,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呆呆地站着。

      “面壁思过呢?”我走到他面前。

      他见我来了,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把草莓味的冰淇淋递给我:“我来问问你香草味的好不好吃。”

      原来是上次那事儿啊,我好笑地看着郑荆,他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

      “嗯,味道不错。”我给予一个中肯的评价。

      郑荆满意地点点头,一口咬下自己手里那支香草味的,还舔了舔唇,细细回味着:“啊,真的好吃诶。”

      我也没接他给的冰淇淋,就定定地看着他囫囵吞枣似的吃完了一整个冰淇淋。

      “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喜欢草莓味。”

      “噢,那你帮我拿一下。”

      我接过他手里的冰淇淋,想看看他又要干什么。

      郑荆两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两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小兔子花纹的创可贴。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我,然后轻轻地把创口贴撕开贴在我的脸上。

      温柔到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动作,只看见他专注的眼睛,和滑稽的微微张开的嘴巴。

      他退开一点距离,然后拿过冰淇淋,笑着对我说:“明天见,舒佳。”

      我愣愣地看着他跑走的背影,手指抚上创口贴,心里暗暗回道:明天见。

      晚上我把换下来的校裤塞进了衣柜最底层,拿出一条新的校裤放在床头。

      我喝了好几杯牛奶还是没有丝毫困意,就握着那个小兔子的挂坠发呆。

      窗外没什么星星,已经凌晨一点,路上看不到人,我站在六楼阳台静静看着路灯影影绰绰的光。

      再次攥紧了挂坠,我深吸了口气,将它从六楼抛下。

      看着它落下一个完美的弧度,我的心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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