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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断雁飘零几人知 ...

  •   马蹄声碎。
      紫夜这时才知道,昨晚自己去的地方是后山背后的一片山谷。若是没有飞儿,谁都找不到这样一处洞天的。由谷中上山顶虽然很近,山路却十分险峻,石壁如刀削,看过去目光都会觉得疼。在许许多多看似没有路的悬崖处,飞儿却灵活地从毫不起眼的、被藤蔓覆盖的山洞中穿进穿出。视线突然间开阔,道路也平坦起来。飞儿撒着欢儿,一路奔驰而下。
      紫夜的心忽然慌慌的悬了起来,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跳下马来,白马不解地看着她。紫夜把它牵进一片茂林中,轻声说:“等我。”然后施展开轻功,从林隙间跃下山去。
      她听到了许多人的呼吸声——大概有十七八个吧,在——映月亭。

      藏身在一片灌木丛中,紫夜探出脑袋向外望。只看见一群少年执枪弄棒地围在亭子周围,还有一个老婆子似的人物。她觉得这背影很是熟悉。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她差点没“啊”的一声叫出来:那竟是晓月喊作姥姥的那个老妇。
      那边平婆婆转了几圈,大声喝道:“你们给我好好守着!一个也别放过!”
      紫夜屏住呼吸。
      “一,二……十五,十六。”面前一共十六个人,可是自己却听得出有十八个人的呼吸声。那两个人,是谁?又做了些什么?
      紫夜听出有人在自己不远处,可她控制住了不去看,她不知道面前那些人要做什么。
      我怎么又得罪了他们呢?一股怒气忽然从心底冒出来。耳边听着这些人唧唧咕咕不干不净的话,紫夜心里愤愤地想。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在娘的墓旁?!
      娘!紫夜心里惊呼一声。往亭旁看去时,只见三个小子站在墓碑旁边,满脸不快。有一个把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贯,一只脚踏在墓上,气冲冲地骂道:“他奶奶的!什么鸟人,老子在这儿熬了半夜了!”
      另外两个人也骂骂咧咧地附和着。紫夜只觉一股热血冲向头顶,扣住三枚银针,忽又放下,摘下灌木上结的大大小小的珊瑚珠似的果子,冷笑一声:“先留你们一条命!”
      只听三声轻响,那三个人只觉肩头一麻,一人喊了声“哎——”,那个“呦”字还没出口便发不出声来,只有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
      平婆婆蓦地转过身来,寻找“暗器”来的方向。“谁?”她眼睛向灌木丛一扫,“出来!”
      手中双戟一指,十几名少年就逼近过来。她却向那三个小子走去,意欲解开他们的穴道。谁知推拿了几下,三人还是一动不动。看看他们的脸色,似乎并无中毒的迹象。突然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几颗红红的小果子正滚动在地上。
      “啊?”平婆婆大惊,转身吼道:“林冰蕊那个贱人,给我出来!”
      那十几名少年想必也听过林氏暗器“漫天花雨”的名号,脸上不禁微微变色,几个胆小的已经向后退去。
      “飕飕”几声,十几粒珊瑚珠又从灌木中射出来,直逼前面几人周身大穴。那几人功夫似高于同伴,用各种招式躲开。有一人提起单刀一挡,只觉劲力直透刀背,虎口一麻,勉强握住刀把向后一跃。几人正庆幸自己“武艺高强”,心想这林冰蕊也不过尔尔,只听身后“啊”“哎呦”几声喊,更有一人“哈哈哈哈”笑个不停,不觉悚然。
      向后一看,才发现身后的弟兄已被定在了那里,一颗珠子因被刚才的刀风一掠,偏了寸许,恰点在那人后面少年的笑穴上。紫夜见此情景不禁莞尔:“唉,叫你躲你就躲呗,挡什么呀!”
      这下十五人去了多半,只有五人还能动,当然,那个“笑”得直不起腰来的人除外。
      平婆婆恼羞成怒,“林冰蕊!你这贱人不要只会暗箭伤人!有种出来比划比划!”
      “不许你骂我娘!”离紫夜一尺多的地方蓦地站起一个人来。那灌木生的异常茂密,她刚才竟没看见。
      一身淡粉色单衣的晓月,勉强站稳了身子,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更血色全无。紫夜乍见吃了一惊,这不是受了内伤么?
      “晓月你不想活了!”洛筱的声音传来。他也在?紫夜转脸看去,只见他额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一副元气大耗的样子,心内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嗬嗬嗬……”平婆婆几声奸笑,就像鴞鸟的哭号,听得紫夜毛骨悚然。
      “原来两个小贼中了寒冰掌还没死啊。晓月啊,你家传的寒冰掌滋味如何啊?”
      “呸!”晓月惨白的脸上气出两朵红晕,身子晃了几晃,竟吐出一口鲜血。洛筱一言不发,赶忙扶住她。
      “晓月啊,你乖乖的姥姥自然不会伤你……”还未说完,晓月一甩洛筱,“你才不是我姥姥!想让我听你的,除非你先杀了我!”
      平婆婆阴阴一笑,“你怎么知道姥姥就想要你的小命呢?”说话时手腕一动,一枚乌黑腥臭的透骨钉直射晓月胸口。“小心!”紫夜不禁轻声惊呼。一甩银鞭绊住晓月双腿。晓月身上无力,不禁向后摔倒;洛筱没料到忽生此变,见透骨钉袭来,便也顺势一摔。只听“铮”的一声铁钉射进身后的一棵大树,树皮立刻变成枯黄色,一会叶子也由青转黄,发出一股烧焦的气味。
      晓月惊呼一声“姐……”便被洛筱捂住了嘴巴。他起身朗声道:“前辈对我们竟连枯木毒也用上了,真是承受不起啊。”说着一跃而出,一只洞箫一按一挑,两名少年单刀“咣啷”一声落地。
      另三人不防忽生此变,不由得向后退去。洛筱已是打定主意拼死一搏,竹箫幻化成一片青绿色的光影,直取三人周身大穴。可是三人此时亦回过神来,忙结成“品”字型阵,互相照应。洛筱一时攻不上去,心下好生焦躁。
      平婆婆在一边冷笑着看着,并不动手,心想这小子还能支持多久!谁知洛筱竹箫虚晃一下,直指一人面门。那人一惊之下,急欲向后翻,谁知手中兵刃未收,竟与右面的人撞在一起,顿时虎口一麻,同时印堂恰被竹箫扫中,倒在了地上。
      那两人见伤了同伴,不禁大怒,连用险招缠住洛筱。平婆婆见这样下去,一时还收拾不了两人,扭头看到摔在地上的晓月,嘿嘿一笑落在她面前。
      晓月不禁“啊”了一声,洛筱分了心神,臂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他急欲回身,却被两人缠住不得动弹。
      银鞭忽然弹起,勾住晓月腰身将她斜拉出几尺,平婆婆到手的猎物被抢走,又看见当年林冰蕊不离身的银鞭,不禁怒吼道:“林冰蕊你这小贱人,快滚出来!”
      紫夜刚才已听到三遍这样的话,只觉得好笑,只是对方骂的是自己的师父,便受了笑容,轻轻一跃落在平婆婆面前道:“喂,你已经说了三遍了。”
      平婆婆听得对方直以“喂”相称,头也不回便一掌掴来:“先给你点教训!没大没小!”
      紫夜见晓月已没有危险,回眸一笑,然后轻松地躲开这一掌。平婆婆这才看到是她,一怔道:“怎么是你?!”
      紫夜道:“谁也没说我师父在这啊。”
      平婆婆“哼”了一声:“你救她?你还认林冰蕊是师父?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她们可是抢了你的爹,害了你的娘,哼哼,你——”
      紫夜冷笑道:“我只知道,晓月是我妹妹。”说罢转身就走。
      平婆婆一眼看到她背上的长剑,倒吸了一口气,眉头一皱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一挥双戟,直取紫夜,竟招招逼她拔剑。紫夜听得身后声音,已知有异,但长鞭还系在晓月身上,来不及抽回便向一棵树上跃去。平婆婆紧随跃上,一老一少便在空中兜起圈子来。平婆婆轻功本不弱,又见紫夜毫无还手之意,更是招招逼紧。“不能就这么躲着吧。”紫夜心想。恰有一根树枝掠来,弹在剑鞘上发出琅然的脆响。紫夜嘴角一勾:“倒把它给忘了。”左手一推剑鞘,右手顺势拔剑,足尖一点向后空翻,一式“澄江似练”平平刺出。平婆婆只觉陡然一阵寒意,初看没什么希奇的剑招,到眼前却幻化成一片紫色的光影,分不清哪里是剑哪里是人。急欲变招,却立身不稳,从树上直坠下去。幸得双戟架住了树枝,才没有摔得很难看。
      虽是如此,她却看清了紫夜手中的剑。忽然一只洞箫袭来,平婆婆这才发现洛筱已制住那两人,“罢了罢了,老身今日暂且不陪你们玩了。”说着身影一闪,向山下跑走了。

      紫夜从树上跃下,便要离开。
      晓月挣扎着起来,喊道:“姐——你等一下!”
      紫夜站住了,但没有回头。
      洛筱上前道:“多谢。”
      “没别的事了么?那——告辞了。”
      洛筱一怔,视线下移,忽然定格在地上。
      晓月冲上前去,忽又站住,道:“姐姐,你得先把这群人给打发了吧。”
      没看到她是如何出手,只是那些被点住的家伙们突然觉得能动了,互相看了一眼,逃命也似地奔下山去。
      晓月向前一扑,带着哭腔道:“姐——求求你,带我去找我娘吧,我现在——就你一个亲人了啊——”
      紫夜忽然又有了和刚才出手时一样的感觉,晓月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妹妹。可是——她只是不太想和他们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她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不知道要不要回去。毕竟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安身呢?
      所以,她只是淡淡地问:“你爹呢?”
      一问不要紧,晓月惨白的脸上划过两行泪水。她慢慢蹲坐到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黑发在无助的双眼前纠缠。“我不知道爹怎么样了啊……昨天夜里爹就不见了呀……”女孩拼命睁大充满恐慌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心疼,都会忍不住坐过去,抚一抚她的长发给她一点安慰,可是紫夜依旧没有转身,洛筱一反常态地盯着面前的土地,一言不发。
      “师兄们全都不见了,二师兄也是……爹只是让大师兄带着我快走,去哪里都可以……”断断续续的话语从被吓坏的女孩心里一点一点渗出,只是破碎的文字怎么也形容不了刹那间变得黑暗的世界。“……然后……那个平婆婆就一直带着人追我们,我们跟她打,可是他们人太多了……我还中了寒冰掌,幸好大师兄给我治伤……我给他说,我想去找我娘,大师兄说只有你知道她在哪儿,就到这儿来了……姐!要不是有你,晓月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你再帮我一次行吗?姐姐!求你了!”晓月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紫夜浑然不觉似的,却又在一瞬间绕到晓月身后,盘腿坐下,抵住她后背。不一会额际渗出点点汗珠。
      晓月脸色依旧苍白,渐渐地,浮起两朵红晕。终于双眼一睁,道:“姐!我好了!”
      紫夜站起身,又要离开。
      “等等。”洛筱突然发话。
      “又怎么了?”
      “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再走不迟。”
      “什么?”
      “你小时候……”他沉吟着,终于道,“是不是常吃药?”
      紫夜一愣。药?她忽然想到,似乎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师父第一次骂她,就是因为一碗苦涩的汤药,好像有一段日子,她每天都是和着泪珠把那药咽下去的。本是一段尘封了多少年的记忆了,没想今日洛筱一句奇怪的问话,拂去了沉淀了多年的尘埃。她疑惑地看向他,不太情愿地点了下头。
      “我不想让你难过,我只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娘……”他看向她,幽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娘——是被人害死的……”
      “你说什么?!”紫夜只觉眼前一片眩晕,踉跄着退了几步,晓月看看她,又看看洛筱,有些不知所措。
      “没错,你娘,是被人害的,而且用的是天下至毒——‘十年一梦’”洛筱一一道来,声音静的一如幽深的井水,却无端带点寒意,“相传此毒每两年发作一次,十年后才会慢慢消散,谁也说不出毒发时究竟是何种状况。一般人,只要一次就足以丧命,可就算人死,毒也不散……”
      “我凭什么信你?”紫夜打断他的话,盯住他的瞳仁,可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你看这地上。”
      地上?紫夜慢慢看向脚下,地上怎么了?忽然她睁大了眼睛,地上——方圆几十尺——所有本应是嫩绿的草芽都是一片枯黄!她记得昨天,她还为母亲拔去墓上新生的杂草,可现在——除了多年生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竟一点生机也无!
      “这……”紫夜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盯着洛筱。
      “没错,它们生的太近了……看来今日恰是毒发的日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啊!就算人死了也要不屈不挠发作十年!还要让人整整痛上十年!紫夜握紧了拳头,眼睛直直盯着天空,直到眼珠酸涩可泪却坚持着不肯流下来,不,是一腔怒火早已将瞳仁烧得灼热!
      “相传,中了这种毒,只有在第一次毒发前服下北方雪山中独有的雪莲子才能解毒,而且要长期服用特殊的解药……”
      “你是说——”紫夜呼吸有些乱,她隐隐知道他下面会说什么,却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可洛筱依旧静静的说:“对,我是说,你师父当年很可能是为了救你,才带你走的……所以,可能现在只有她,会告诉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夜此时心乱如麻,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洛筱,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脚下竟一步步向后退去。
      洛筱忽然抬眼,却见紫夜已经退至山崖边缘!
      “小心!”一句话让紫夜猛然惊醒,可迈出的一步已无法收回!

      一道白影掠过。
      站定了,却是一匹神采飞扬的骏马,紫夜正趴在它背上。
      她把头深埋进它柔软的毛里,闷闷地说:“飞儿……他们说……说娘是被人害死的……是……是真的?他们……他们要我待他们去找师父……我……我该怎么办?”
      马儿没出声音,只是缓缓向前踱着步子。
      晓月早跳起来问着洛筱:“师兄,你说的是真的?”
      你说的是真的?
      紫夜多希望他能回答一个“不”字,甚至希望洛筱仅仅是在骗她。只有这样,她才能平平淡淡活下去。可他嘴角最终还是迸出一个字——“是”。
      很轻很轻的声音,略带些残破、悲伤与无可奈何。
      许久的寂静。
      只有风掠过树梢发出破碎的鸣叫。
      飞儿还在向前踱。
      “连你……也要我去吗?”紫夜还是那样低低的问,却掩不住那种彻骨的绝望。
      终于,紫夜跳下马来,向前走了几步。勾了头不看他们。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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