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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洛水悠悠筱影寒 ...

  •   剪烛而谈,书香禅远。
      中间那么多次的不谋而合,不由两人不微微诧异。
      湛泓沉思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觉不觉得——”
      寺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啸,仿佛长风穿过以山川林木为窍的笛,打断了他的话。
      紫夜猛然一惊:“什么声音?!”
      湛泓却习以为常地道:“怕是后院武僧……”
      不对——不对!这声音,分明是——紫夜心下忽地一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道:“这么晚了,言谈之间竟忘了时辰,我也该告辞了。”
      湛泓还欲说些什么,怎奈她已经转出门去。待他追出门外,却只见空寂的庭院,廖无一人。
      怔怔地立了半晌,仰首望向夜空中一点残星,微微一叹,不惊轻尘。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想问什么呢?!没错,我们相似的东西太多,多得让人无法不疑惑。可是我却来不及说下去,只因为他——他!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终究还是想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可以完全相信,终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再多留一刻就会被看穿了罢——
      紫夜猛地停住,因为那人就在眼前。
      只是影子,因为那人速度快的只留下影子。巨石上随处都是恍若闲庭信步的身影,然后在下一刻青烟般缓缓消逝。
      她看着他复杂精妙的步法,忽然觉得天气有些凉了。
      是夜深的缘故么?
      可是有那么多的夜晚,两个人闲闲地说着话、看向一弯纤月的夜晚——是了,今晚,天边没有月亮。
      石上那人速度终于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席地而坐,闭目调息。
      她一跃而上,没有半点声息,就站在巨石一角,静静地看着他。
      他坐了多久,她也看了多久。
      像是隔了一万年,他终于张开眼。

      “是你?”
      “是我。”

      紫夜走过去,自顾自地坐在他身边,束发的带子在刚才的急行中挣开,黑发像瀑布一般流泻而下,夜空下闪着谜样的光。
      她双手环膝,仰望着墨色夜空,面上没有表情。洛筱忽然觉得,此时夜幕才真正降临,从头到脚把自己紧紧裹住,不留一点呼吸的余地。
      他试图打破这种沉寂,刚要开口,却听见她道:“你听我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不冷不热,没有温度。
      “昔高宗无能,武后擅政,骆宾王作《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徐骆两家,起兵反周,终兵败扬州,子嗣流亡海外,改姓余、洛。后中宗复位,颇得其力,复归中原。后二百年,朱温废帝,两家拥李唐遗脉至闽、粤之地,唐人尾随者以千万计,临海建国,号阜远,取复国之路任重道远之意。旧唐遗民常存重建盛唐天威之念,而今天下未定,诸雄并起,此时不动,复待何时?只可惜中原已归属他姓……”
      却有清朗的声音从身旁接道:“余洛两家,有勤王之功,匡国扶正之绩,唐王许之,‘苟日后李氏绝脉,卿家长子有德能者可履至尊之位!’”
      紫夜蓦然回首。
      “世间怎可能有如此君王?拱手让位于他族?”
      “蜀国刘玄德临终之言,你不记得?”洛筱微微侧首,眼睛却瞟向不知名的角落,“‘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
      紫夜却是冷笑一声,“一言却缚得孔明死而后已。”
      洛筱竟淡然一笑,复沉声道:“正是。唐王一言,恰伏下余洛两家一场大祸。”他眼睛里便又是映出了漫天的火焰,墨色瞳仁深处隐隐压抑着不知名的情绪。“阜远之君,位传三世,惠帝早殇,幼子继位,外戚持政,视余洛两家如仇,十三年前设计征讨,一时血流成海……”
      微微一顿,又听他继续道:“昊天不惠,幼帝亦不见容于乱世,三岁而卒,至此,李唐绝脉。”
      “李唐绝脉……那现在阜远是——?”
      “外戚王胤,原掌禁军,现称王摄政,不知从何寻得一三岁小儿称先帝遗嗣。阜远十年国事不定,余洛两家本有军权以防边境,如今枝残叶败,自保无力;晟帝早有夷四境之意,屡屡作难;内忧外患,何以逐鹿于中原?只可怜旧唐遗民抛家弃业,追随至此……”洛筱声音愈发沉重,眼睛亦渐渐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
      “那你呢?”紫夜若无其事地问,仿佛是问着他在哪里吃饭一般简单,“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时机未到——”洛筱长身而起,山风掠过他的衣衫,猎猎作响,“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安排好。”他忽地转身盯着紫夜,“这些事,你从何时便知道了?”
      紫夜毫不掩饰地看着他:“你先告诉我,你是洛家——”
      “洛家第九代嫡长孙。”
      “余小山呢?”
      “余家第九代,余瑨。”
      紫夜有些嘲弄地一笑,叹道:“我还真是迟钝……昨天遇见慕容的时候,方才把一切想明白。你放心,这一切,别人不会从我这里知道。”
      洛筱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下,忽听紫夜又沉沉叹道:“怪不得你用一只竹箫做武器。”
      不禁坐过去,“怎么?”
      “最不能伤人的东西,是为了掩饰你真正的功夫吧——也是,去年见面的时候,你能从血琉璃低下逃过去,哪里又是运气。”
      他努力不去注意她语气中一缕淡淡的惆怅,仅是冷冷道:“洛家自有闭功之法。”
      “哦,这样。”她不再说话,一任夜风在长发之间纠缠不清,仿佛嘲弄着曾经的记忆。
      “又怎么了?”他心底突然涌上一丝莫名的烦躁,脱口问出。
      “没什么……只不过突然觉得,那次从山崖上跳下去——很多余。”她不再看他。
      洛筱怔住!剑眉深深锁起,身后一只手紧紧攥住,骨节暗暗作响。她为何又提起那次让他永远无法安心的经历!她是不知道,直至今日,他的内力才可以随心使用,三岁之时父亲匆忙将数十年的修为注入他体内,也就注定了封印他十几年光景。但是他——他心中有愧,有悔,有惧!那一次真的让他尝尽绝望的滋味,真的让他知道面前这人的生命亦是那样脆弱。如果可以提前知道,他当时定会直接解开对自己的封锁,全然不在乎日后会有怎样的报应,他只恨当时的自己,竟只有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束手无策!
      她这样说话,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几近淡漠,但是他知道,她,是伤心了。
      两个人靠的很近,近的都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心跳,但分明,是离得最远的时候,一如参商二星——千年永离。
      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有些不甘心地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却是蓦地一惊!
      “手——怎么这样冷?!”

      “没事,一直,是这样。”她垂眸,嘴角一牵。
      慢慢抽出手来,她微微偏了脸问:“那你打算怎样?我是说,我的事情完了之后?”
      “你怎么知道我还会接着跟你走?”他忽然平静下来,嘴角浮上一丝笑意。负手站在那里,那么一个微小的动作,恍惚之间竟有了种君临天下的气势,衬着满天长风浩荡,星辰寥落。
      然而,和那个人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呢。紫夜心中,忽地划过这样一个念头,眼前依稀是日光给玄衣镀上一层光华。
      她朝着自己笑一下,拍拍衣服站起来。“不是么?那你又为何辛辛苦苦一路至此?要来这里,又何必绕到幽州去?”她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去的地方,有你想要的东西对不对?或者说,我,就是我,有可以被你利用的地方,对不对?!”
      耳中的声音是彻骨的冰凉,和她的指尖一个温度。
      他不答,只是淡淡地说:“半月之后,我再离开这里。”
      “那你带着晓月他们去司大哥师父那里,入山十五里。”
      “好。”
      她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笑问:“刚才你练的功夫,有名字吗?”
      洛筱亦是淡笑答道:“寒水澹烟,只是步法。”
      “好名字。”她略略一想,“我的‘云水成尘’,大概敌得过。”说罢头也不回地没入一片黑暗。
      洛筱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只听得身后山竹沙沙作响。
      几不可见地,他轻轻摇了摇头,便遮下满眼的倦色。
      竹声静了片刻,又随着山风响起,绵延成满山秋雨般的落寞。

      夜半时分他披衣而起,独步庭中。
      迟到的月终于斜坠在东天,遗落满地斑驳的树影。
      早春乍暖还寒的夜风砭人肌肤,可总没有那四个字给他的感觉更冷。云水成尘,云水成尘!为什么偏偏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手中的竹箫竖到嘴边,却又长叹一声,颓然放下。
      什么东西刺痛了手掌,一把拽来,却是经冬愈发硬挺的松针。
      盯着那些翠色的松针看了半晌,忽然从中挑出一枚,就着月光,在竹箫上刻下几个字。
      是那夜江心,想要说却终究没有说出的句子,或许,今生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吧。
      但至少,刻下来,还知道自己曾经、几乎就说出那些字句,就像刻在心上一样,他听着竹子被划开的声音想,不过不会流血罢了。
      可是仅仅刻下一半,他却掷针兀然了。
      松汁浸在刻痕里,和竹箫依旧是一个颜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洛水悠悠筱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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