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铭欢

24、天下何人不识君

　　一辆马车从山道上飞驰而下。
　　赶车的人熟练地控制着缰绳，见路面渐渐宽阔起来，便划了根火柴点着嘴上叼着的烟斗。
　　一道亮银色的光闪过，只听一声痛苦的马嘶，八九个蒙面人已围住倾倒的马车。
　　车中冷光迸出，一个蒙面人不防，已经倒在地上。余下的人早已和车中三四个人交上了手。
　　一条亮银枪“叮”地刺在冷冷的刀光之中，持刀的人虎口猛地一麻，长刀几乎脱手而出。刹那间重新握紧刀柄，却只觉呼吸一滞，低头竟是一截剑尖自胸口穿出。
　　恍惚间只看到身前身后两人一样漠然的面孔。

　　车中出来的人渐次倒下，银枪斜刺，直指最后仍然挣扎的一人背心。
　　“铮——”地一声，却是一柄长剑硬硬挡住银枪凌厉的去势，急急后跃，一眼看到那人已经倒在地上，对面青年腰间的流云佩珰然一响，臂中已经多出一个昏迷的少年。
　　几个蒙面人回过神，迅速结成阵型，却都被那人平静而又锋利的气势压迫住，不敢冒进。
　　双方眼中竟都划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欣赏。
　　持银枪的蒙面人最先打破寂静，问道：“敢问足下尊姓？”声音分明是当日与司徒空会面的尹云。
　　“昭国慕容。”
　　原本结成阵势的蒙面人竟一齐散去。
　　慕容远看向他露在外面的眼睛，尹云微微一躬身道：“公子吩咐，若是遇见一位慕容先生，我等不可相争，烦请先生护送白家公子便是。”说罢回身欲向前追去。
　　慕容远身形微微一动，已经拦在众人面前，道：“不必追了，前面那辆车中没有。”
　　众人目光一碰，依旧是尹云上前答道：“多谢先生指点。”
　　“你是阜远人？”慕容远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尹云一怔，随即道：“祖籍桂野。”正是阜远国都闽城以西的一处乡镇。慕容远点点头，听得“沙沙”几声，众人已消失不见。

　　回到马车旁，解开适才那人被封的穴道，定睛看时，那人已然咬破舌下药丸，面容早模糊的难以分辨。

　　白瑄只觉得一缕热气在经络间流动，只是眼皮沉重的厉害，怎么也睁不开来。
　　忽然一点日光映入眼帘，接着便是满眼的光亮。
　　“子遥哥？！”发涩的声音里有些兴奋，有些委屈，有些不敢置信。
　　耳边是宁静的让人安心的语气：“你大哥呢？”
　　“大哥——”曾经灵动的眼神还没有从迷茫中恢复过来，“我们没在一起……”猛地坐起，白瑄紧紧抓住慕容远的手臂，“子遥哥，大哥他应该还在后面！”

　　“娘？”男孩有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女子却出神地看向手中急报，不答。
　　男孩眉心一蹙，探手夺过略略一扫，回眸迎上微微含怒的目光，竟轻浅一笑。
　　她眼神一滞，半晌佯怒道：“你也忒放肆了些！”
　　男孩仅是俯身枕在她膝上，凤眼轻眯，笑道：“不是还剩一个么，宸儿自有分寸。”

　　陆璟渊略略扫了一眼手中急报，便听得晟帝问道：“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起身一拜道：“禀父皇，子遥消息刚到，道是白家二公子现已寻得，派了二十禁卫和四名影卫护送，正赶回幽州；子遥仍去寻长公子的下落，不及面禀了。”
　　晟帝微微颔首，这次老四连往常从不离身的影卫都派出去了，可见对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略一沉吟又问：“可知道是什么人？”
　　璟渊道：“消息里说，挟住二公子的人口音似有虞地的痕迹，武功也像是当地路数，只可惜未拿到活口；更令人奇的却是还有人亦欲中途截下两位公子，口音倒是阜远一带。”
　　晟帝面色一肃：“也就是说，竟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璟渊心道，若是连子遥也无法，只怕是找不出确实的证据了。虽如此想，口中却道：“现今看来，虞国和阜远似乎逃不了干系，但是父皇不觉得，吴攸把自己撇的太干净了么？”
　　半晌，只听晟帝缓缓道：“先探探虞国的虚实罢。”

　　晟帝欲起兵虞国的密报传至幽州白府时，白锟将军和白夫人正看着失而复得的次子，悲喜交集。数十日前烧毁的府邸一番修葺已经勉强恢复往日的气象，只是少了二子，阖府上下难得有一丝儿喜色。如今白瑄大难归来，白夫人不禁一把搂过小儿子，说一阵，笑一阵，想起至今生死未卜的大儿子又哭一阵，白老将军虽喜怒不形于色，亦不禁万千感慨。
　　这白夫人见亲兵又有机要禀告，纵然从未敢过问过朝廷之事，此刻也不由得大着胆子询道：“可是又有战事？”
　　白锟挥手遣下众人，一手支额道：“只怕这弟兄俩的事，恰恰给了圣上由头。”
　　白瑄眼珠一轮，突然道：“父亲，圣上可是要动虞国？”
　　白锟略一讶异：“你从何想得？”
　　白瑄竟笑道：“却是我与子遥哥说，偶然听得那些人说话，像是虞国口音，子遥哥也说，他们的功夫十成倒有八成像是那边榆林堡的路数，想来，圣上能拿到的把柄也尽于此了。”
　　那白瑄见父亲似有赞许之意，更大着胆子向前长跪道：“父亲，这次出征，带了儿子去吧！”
　　这边白锟还未答话，白夫人先慌起来：“胡说什么！打仗的事哪有你小孩子胡闹的份，还不快起来！”
　　白瑄自是不闻，只看向白锟求恳道：“爹！”
　　白锟只是淡淡问：“理由？”
　　“瑄儿！你——”白夫人见夫君竟隐隐有许意，不由得急出泪来，拿帕子匆匆拭了，“老爷，万万不可啊！璋儿如今不知如何，瑄儿才十五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叫我靠哪一个？”
　　白瑄听得白璋的名字，只暗暗握紧了拳头，低头半晌，沉声道：“白瑄就是为了大哥。”
　　自白瑄回来，白锟和夫人还未敢问及白璋究竟如何，白瑄忽然如此说，不由得都屏了呼吸听着，只听他继续道：“原本大哥和我在一起的，中途那些人忽要把我挪到前面车上去，是大哥拼死不让，一定要瑄儿留在后面，大哥说，后面的话被救的可能大些，大哥还说，不管怎么样，他相信瑄儿一定能找到他的。瑄儿只想着，虽然大哥不一定在虞国，但是只呆在家里是怎么样也找不到大哥的。虽说瑄儿只十五岁，但是爹当年不也是十几岁便随军了么？何况爹说过，真正的将军只有战场上能磨练出来，若白家的子孙竟不上战场，难道爹娘想让白家军落在旁人手里？”白瑄说着激动起来，眼睛直视着白锟，亮的惊人。
　　白锟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最后他扶着座椅站起来，走到门口道：“给你一天收拾行装，随我进京。”然后意料之中地看到那原本渐渐黯淡了的眼睛一瞬间又亮起来。
　　未走两步，隐隐听得白瑄又道：“娘，你放心，儿子答应过大哥了，所以在找到大哥之前，儿子一定都好好的！”依旧是少年稚嫩的声音，却郑重的仿佛掷地有声，无比坚决。
　　有时候，男孩，到真正的男人，只是一夜之间。

　　自古江湖和朝堂，便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纵然玉堂金马紫蟒加身，在江湖上也只认江湖的规矩，不管近年列国如何征伐战乱，武林也只有门派之分，各个门派也只奉崇数年一次武林会上决出的盟主之令。
　　然而这次的武林会有些不同寻常。一是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幽冥岩近十年来又逐渐浮现于世，五年前“妙手回春”颜承运一家惨案，四年前长乐镖局一夜灭门以及最近扬州秦府疑案等等数年间屈指可数的几件大事，相传竟都是出自于此。据说这一位幽冥岩主行事狠辣，颇有些手段，虽然几次动作都不大，但只要出手就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因为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幽冥岩的武功向来是个谜，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有多大势力。风闻这位岩主可能有角逐盟主之意，江湖上认定的几位高手心下都暗暗防备。
　　另一件事也吸引了一大部分人的注意，去年夏天便有消息传出，现世仅仅两年便失去踪迹的上古名剑“沁紫”竟复现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手中，闻说那少女剑法精妙，之前想要强夺宝剑的云翼庄、落鸿宫等竟是大败而归，人物风致更有“紫魄晶魂，逐月随风”之名，武林会既然招徕天下英豪，不少人便抱着有幸一睹的想法来碰碰运气。
　　还有小小一句传言，便是长年隐匿江湖的慕容家这一代似乎已听命于昭国晟帝，不过慕容世家向来稳重持中，颇有令名，众人听了也仅仅赞叹一番，并不放在心上。
　　数日间洒扫安置、送往迎来，不大一座法华寺忙了个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初日照高林。
　　这些天司徒空总是不见人影，洛筱也每每早出晚归，寺中又人来人往，到处“避静”的紫夜这时正斜倚在一株高大的老槐树上，逗弄一只不知道怕人的山雀。
　　远远地传来一阵歌声。
　　模模糊糊听他唱道：“……人人愿结后生缘，侬只结缘今生前。一时三刻不别离——妹行妹坐只随肩……”
　　这歌本是女词，被他这么一唱，原本有些感伤的意味荡然无存，只让人觉得好笑。紫夜拨开纷乱的槐叶看去时，果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嗔道：“小山哥求求你别唱了行不行？让人听见我都觉得害臊！”

　　紫夜抿唇一笑，顺手摘一片槐叶向着余小山的哑穴甩出去，却见他神情猛然一变，手中水青棍唰地伸长数寸，险险挡开袭来的“暗器”，顺势将晓月拦在身后。
　　紫夜心下讶异，随即眉眼一弯。
　　晓月一怔，然后便从余小山身后扑了过来。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