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绯山

12、第八回（二）

　　那女孩便是小雀仙，原本一副冷淡淡的神情，见到莫雪落后也是又惊喜又激动，亲热地拉起莫雪落的手问道，“你不是被你父亲禁足在家，怎么会在这里？”
　　“我给他留了字条的，说自己和朋友们出来玩让他别担心。”
　　这时小雀仙余光看到跟在莫雪落身后的那位少爷，问道，“这为公子是？看着面生，之前从未见过。”
　　莫雪落连忙介绍两位认识，几人边走边聊，回到定好的雅座。
　　此时的雅座里几人正吵得厉害。

　　是郑瑜儿先开的头，她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今年花神节的花王评选最终会花落随家，王之樘与公孙伯观二人却在此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并逐渐演变成激烈的辩论，在一旁的闻彩衣根本插不上嘴，与郑瑜儿二人面面相觑，静坐在一旁品茶。
　　就听王之樘谈论起吴家，“吴家这回那是势在必得，我曾偷听得我爹和朋友交谈，说吴家大家长去年就研究出一款新式牡丹，花瓣舒展姿态美丽，层层之间错落有致，见到的人都说是‘美人隔云端’，不过有幸见到的也不多，出格派元老级的人物才见到过呢。’”
　　公孙伯观立即反驳道，“倒也未必，我听说，西坊田丰街有个姓王的花农，前年去城外大山深处采药，遇到了一株千叶“姚黄”，他看到后爱不释手，挖出来一部分根茎回家栽种，刚开始因为水土原因那百年难遇的牡丹差点被他养死，谁知后来撞大运，被他得到了最适合的栽培土和肥料，都说那姚黄异香扑鼻，是百年难遇的异种。”
　　“出格派除了吴家还有关家呢，他们家不是吹嘘自己培育出双色‘童子面’，粉白相间，花香独特，要不关燕婉最近能这么横行霸道？处处想要压别人一头，还不是有家里给撑腰。” 说罢，王之樘非常不服气地哼了一下，表示自己的不满。

　　“本元派也不必出格派差啊！‘莫王郑，闻公孙’，怎么着也有压箱底的宝贝吧？”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莫雪落走了进来，身旁站着小雀仙以及贺公子，不过不知贺公子的随从去了哪里，之前倒是形影不离的跟着他。

　　闻彩衣总算是盼到有人来解救她脱离这场讨论，花花草草这一大堆东西搞得她头脑发胀，连忙招呼莫雪落，让她帮大家引荐下，与这位颇有名气的歌姬小雀仙相识。
　　一番交谈，彼此之间言笑晏晏交谈甚欢。
　　在一旁侍奉的小厮觑着这些少年少女都是名门子弟，不缺金银，于是看准时机，狠狠地宰了她们一顿。
　　比如郑瑜儿点了一份“珍珠翡翠”，端上来一瞧，原来是寻常人家最常吃的白菜炖土豆子。郑瑜儿脸色挂不住，心里腹诽很多遍以后再也不来花月楼，美景美色都是骗人的，吃到肚子里的才是真的。
　　贺公子也遭到‘毒手’，点的“紫气东来”是一团紫薯泥，热气腾腾的紫薯泥被端上来后，小厮王婆卖瓜自夸道，“这是番邦传来的新品种，寻常酒家可吃不到。”
　　莫雪落毫不客气的指向那道“珍珠翡翠”，“那这个也是番邦来的洋货吗？” 谁知小厮脸皮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继续忽悠，“菜品名字好听，就是图一乐呵，再说了，到咱们这里的也不是为了吃啊”
　　这话里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了，莫雪落一行人脸上都颇为不自在，小厮打圆场，“咱们这里还是酒水更出名，比如我们楼的镇楼酒——‘不羡仙’，闻着酒的香气就能醉倒一片，更别说喝下这么一滴了” 说着还用手比划，大拇指食指这么一捏，意思就这么一点点就可以令人感觉赛神仙。
　　莫雪落还是太年轻，被激得上头，小雀仙没捂紧她的嘴巴，于是，追加了一坛‘不羡仙’，看得大家面面相觑。
　　王之樘非常懂得何时可以当个缩头乌龟，他也不怕别人笑话，说自家老子抓的严，酒气被闻到直到花神节后都甭想见到面，闻彩衣顺势也跟着退下来。最后只留下莫雪落、郑瑜儿和贺公子自告奋勇尝试下，公孙伯观说他就闻一闻，小雀仙微笑不语。大家一致认同她海纳百川真人不露相。

　　一坛‘不羡仙’，装在褐色瓷坛子里，大概六斤的量，刚掀开坛盖子，酒香便弥散席间，盖住了诸多曲水流觞。
　　真是好酒！虽然从未喝过酒，好歹见过闻过看到爹爹喝过，莫雪落心中已给出结论，一时间也就忘了自己还在被禁足的事情，跃跃欲试，示意小厮往手边的大碗里倒酒。
　　小雀仙及时制止这一行动，劝道，“先试一下再说，不要再让你爹爹为你担心了。”
　　莫雪落闻言看向她，点点头。

　　可是郑瑜儿这边上了头，就这么一会功夫，直接干下一碗，坐在她左手边的闻彩衣瞠目结舌，拽了拽小雀仙的衣袖，小雀仙在这群少年人中是年纪最大的，行事明显稳重许多，这时候成为了大家心中的依靠。
　　“姐姐，你看她，是不是不对劲？我刚刚问她夫子今天讲过什么，她说‘引气入体方可筑基成功’……她在说什么啊？”
　　这不明显喝高了吗，小雀仙面色不动可心里还是很惶恐，毕竟这些人中只有莫雪落是她熟悉的朋友，其余这些人一看也是娇生贵养的主，哪家都不是她一个乐女能得罪的。忙示意身后小侍女去请花月楼的管家出面。

　　席间一下子安静下来，贺公子懒洋洋地在卧榻上侧躺下，手里还拿着半盅‘不羡仙’，小雀仙这时候注意到他腰间所配的翡翠样式不像出自寻常工匠之手。
　　贺公子先问起，“你在看这个？” 说罢直接解下来递到小雀仙手里，“请便。” 非常坦荡自然。
　　小雀仙低头观摩一番，“这上面刻的纹路复杂古拙，似是西南川蜀一带少数地区的手法。此物件着实贵重，我听闻很少有此类事物不在市井出售，莫非公子曾去过那里有过机缘？” 话刚出口意识到后面问得略不合适，又忙道，“若有冒犯还望见谅，小女也是爱物心切一时失言了。”
　　“不错，我确实到过那边，一位有缘人赠予我的，因为喜爱，所以常戴在身边。之前莫小姐提起你曾夸赞说是见识广，果然不错，一眼就瞧出这是川蜀那边的手艺。”

　　小雀仙听到这话并未沾沾自喜，反而神色犹豫，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也可能是不知该不该开口。
　　贺公子很会察言观色，“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在下定会知无不言。”
　　听到这话后，她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谨慎异常，“不知公子可曾到访过千神寨？”
　　贺公子闻言一愣，笑道，“没去过，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姑娘的意思，千神寨那里有会雕刻这类玉佩的工匠？”
　　小雀仙急忙否认，“不是，贺公子误会了，我年纪小的时候曾跟随乐坊师父们四处游历，去过那里罢了。” 说罢欠身起来，“天色已经很晚，大家之前刚爬过山也很辛苦，不如早些归家吧，晚了府宅里的人又要担心了。”
　　这算是送客了。

　　莫雪落在门前犹自拉着小雀仙不放手，念叨着要带她去看看自己新找到的蝈蝈——那可是蝈蝈中的战神呢！还说要带她去尝尝城北李大爹家独有得十六个褶大肉包。
　　小雀仙和仆人一同把莫雪落搀扶进马车内，她对莫雪落说：“那咱们俩可说好了，你不来找我可不行哦。” 说罢放下车帘，示意车夫立即送人回家。

　　朦胧月色天，花月楼所在的整条街都在亮着花灯，那上面绘制梅兰竹菊四君子，最多的还属牡丹，流光溢彩的，像是把这块世界分割成五彩的不规则的块。莫雪落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不羡仙’太醉人，整个世界晕乎乎的沁着酒香，连带着整个花都城沉淀了数百年岁月。
　　小雀仙就立在门前向她微笑着挥手，嘴唇微动，看口型还在打趣她之前的话，说千万不要忘记哦。
　　莫雪落后来一直记得这个夜晚。
　　那是她与小雀仙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