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绯山

11、第八回（一）

　　花月楼热闹非凡，楼内雕梁画栋，六层高楼间或传出丝竹乐声错落纷繁，似真珠落玉盘。内院九转回廊，衣鬓魅影穿梭其间，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莫雪落的问话丝毫不差落在小厮耳边，那小厮忙不迭地抱怨，“小雀仙可是咱们楼的大红人，好多人排着队等着听她一曲霓裳曲，姑娘您今日可来晚了，要不您们听听红袖姑娘的昆腔《月宫吟》？”
　　“不要，我就想听小雀仙。她现在在哪里？我可以自己过去找。”
　　小厮忙着应付这么多来人，十个里有五个点名要见小雀仙的，可小雀仙只有一个，今晚有贵客要见，哪里轮得到这些俗人。见莫雪落还执意要寻人，小厮语气颇为不快，“今天有贵客登门，小雀仙被点名要去。您瞧见那边的赵公子没？赵公子出手阔绰不眨眼，砸万两银子都没请动。”
　　莫雪落有点生气，这是哪个贵客这么烦人，什么宝贝都要独占一份不让别人看，她心念一动，脱口而出，“是那个什么太子吗？不是都有太子妃了，怎么还来抢我们老百姓的花魁！”
　　公孙伯观连忙上前一步捂住莫雪落的嘴，郑瑜儿在一旁叫起来，“我的莫祖宗欸，这话你可别说，让人听见还得了？！呸呸呸，她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没？” 郑瑜儿嘱咐众人。
　　贺公子闻言轻挑眉峰，嘴角擒着一丝微笑，竟有种混不吝的范儿，“有什么说不得的，我看莫姑娘说的对，太子还能管天管地管到咱们说什么吗？”
　　莫雪落这边终于把公孙伯观的手扒拉开，她白了伯观一眼，应和贺公子的言论，“就是就是，凭什么说不得，是别人一提到他就被被处死的魔鬼老妖怪吗？”
　　哈哈哈！贺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手叫好，二人在此话题上的观点迅速达成一致。

　　莫雪落让众人寻个安静些的隔间等她，既然小厮不带她去见，那么她就主动去找小雀仙。
　　贺公子听后也要一同去寻找，莫雪落没有反对，示意他跟在身后。
　　二人一路下楼，旋转楼梯共百阶，岭南一带成百上千年的木材被砍断切削，再用朱砂漆好后打磨成供来人踩踏的凭借，有些台阶中央处能看到轻微凹陷。一楼中央是一块用浑然天成的翡翠种做成的圆台，端的是穷奢至极，有身着轻纱幔织的舞女翩翩跃然于台上，开始今晚的歌舞表演。四方锦帐中流出莺歌浅笑，小厮往来端茶送水，还有切好的果盘，轻车熟路步伐轻快，有很多客人见得多了自然记住了他们的饮食习惯，还有小馆在一旁侍奉，好不惬意。
　　“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王侯将相见惯了战场风霜，霸业之难，最后都醉倒在温柔乡。” 贺公子一路看过来，有感而发。
　　莫雪落来过几次，急着见人，内心没什么想要抒发的想法，绕过锦绣从的浮华景象，又前行百步，来到一处角落，脚踏出去便到了内院。

　　人声远在身后，耳畔鸟啼蝉鸣，一扇门竟是隔出来两个世界。
　　内院里似有若无的水雾弥漫在空气间，有水滴凝结在池塘荷叶上，顺着叶尖低落下来，打在水面，发出清脆声响，要是这滴落声规律些也许能够充作时辰计。周围海棠开的极灿烂，白色胜雪，粉色似处子之姿，紫红色绰约犹存。在海棠花深处，隐约有管弦声缥缈传来。
　　莫雪落二人绕过香粉丛走到近前，只见面前有几间小筑，青瓦木门，返璞归真，学的是先贤陶翁归田园去兮，倒也学来了几分形似。
　　莫雪落停下片刻，问贺公子，“你闻到什么味道没？” 但对方摇摇头，反问她发现了什么。

　　“小雀仙就在这里。” 莫雪落语气肯定，见贺公子还是一头雾水，笑着解释，“因为我闻到了她常用的香粉气息。”
　　贺公子今日连连见到奇妙的人与奇妙的事，忙问她，“你怎么能确定那香气是从小雀仙姑娘身上传来的呢？也许其他人也喜爱这种香粉呢？”
　　“因为那香粉是我研制的呀！” 莫雪落很自豪地回答，“天下独一份！”
　　说完，莫雪落心里默默称赞她爹爹好几遍。多亏平日里莫老头不厌其烦地唠叨她，总算让她学会些家传技巧，不至于用时方恨少。正是得了这个缘故，她能从诸多混杂香气中闻到她所研制香粉的独特气息。

　　既然已经确定人就在此处，莫雪落心气捋顺了不少，心情比刚才更喜悦，便开始向贺公子介绍眼前这些海棠花，她谈到当初就是因为这海棠花开的太美，引得她驻足很久，这才遇到小雀仙，待两人交谈后发现都对江湖向往已久，遂成了好朋友。因为少女形态不方便出入花月楼，她便乔装打扮成少年模样混进来，与小雀仙聊聊最近江湖上发生的新鲜事。
　　贺公子觉得莫雪落对江湖狂热至此不免过于小孩心性，有点好笑，“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不在其中，所以觉得那很有趣，要是真去闯荡一番，也许没过几天便觉得无聊呢？”
　　毕竟还是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女，莫雪落依旧一派天真，任凭贺公子在她耳旁怎么说江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吃的差穿的寒酸，一言不合打打杀杀，来来回回就那么回事，她依旧岿然不动，最后实在被贺公子低声吹气地烦躁，柳眉一竖，“怎么就无聊了？每天都会新鲜又快活！”
　　见贺公子依旧不赞同甚至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的模样，这让莫雪落想起话本里或是说书人口中故作高深莫测的路人甲，这个意外的联想反而让她本来被捋顺的心气变得不痛快，越是在贺公子那一副看小孩子打闹的神情注视下她越觉得心里烦躁。
　　莫雪落不想喝贺公子继续谈论江湖无聊的话题，眼珠一转，她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俯身过来听她讲个大秘密。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 嘴上这么说，贺公子身体倒是很诚实地低下来靠近莫雪落。
　　“你知道有个地方叫做十二楼吗？”
　　莫雪落料定贺公子没有听到过，所以见到对面那人的反应和她想象的如出一辙后，大喘气地开始解释，“传闻那里是天下武学的殿堂，只要学会其中的一门武功就可以号令一方！”
　　莫雪落当初得到这个消息着实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她花了大价钱从江湖百晓生手里买来的。而能够从百晓生手里买消息这件事，是小雀仙和她讲的。

　　小雀仙比她年龄大一些，打小就出来讨生活，不容易，走南闯北见的人多了知道的事情也跟着多了，奇闻志异最令她感兴趣。
　　老人言心诚则灵，讲得大概就是只要有心，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这么个意思。正应了这句老话，一次偶然间小雀仙和同伴去逛城隍庙，得知百晓生的存在。百晓生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她也搞不清楚，反正百晓生上到皇室密闻下到乡野俗事什么都知道，不论是人是鬼只要给钱什么交易都做。小雀仙后来辛苦赚来的钱就这么流进百晓生的口袋里，后来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换揣着同一份心思的莫雪落。莫雪落没钱，但莫家有，莫家就这么一个女儿，那就相当于这钱都是莫雪落的，所以她豪迈地掏出万两白银买到了十二楼的消息。

　　莫雪落见贺公子神情游移，就等着自己再加把火他就相信了，于是继续说道：“听说那里还有神鬼难当的兵器呢！听说过鬼剑不？那把剑原本就是藏在十二楼里的，回来被人带了出来。”
　　她语气循循善诱：“你想呀，就流出来的这么一把剑就能搅动武林风云，十二楼里肯定不止一把好剑，要是有机缘寻到一把适合自己的，岂不快哉！”
　　莫雪落说这些的事情，神情向往，眼神放光，可随即她又想起一件事，再次开口时，语气无限落寞，这大好的海棠夏色也缓解不开这忧愁。

　　“可是他们都说十二楼不存在了，很多年前变成了灰烬，武功秘籍，天下神兵全没了。”
　　贺公子听到莫雪落的话，更是奇怪，“既然是传说中的武学殿堂，那寻常人必然难以进入，且听你所言还有不外传的绝世武功，又怎会忽然间化为乌有？” 其实他话外之意还是劝莫雪落不要太过执着，什么十二楼什么绝学那就是无良贩子诓骗这些无知少女而编造出来的谎话。
　　莫雪落默默地叹气，“我也没有想明白啊……也许人外有人，不是说海外也有一个叫做蓬莱仙岛的地方，没准就是从那里过来的高人将十二楼夷为平地呢！”，贺公子闻言后在一旁轻摇画扇，沉默不语。

　　两人继续向前走，幽香缕缕萦绕在周围，莫雪落在原地伫立片刻后惊喜地说，“真的是小雀仙！” 向前跑去，边跑边回头招呼贺公子一起去。
　　沿着花园小径转了多道弯，再走百余步后，迎面遇见几人。
　　打头的是一位粗布麻衣的小厮，手里提着雕花纸灯笼，后面缀着一位小侍女，年纪不大，走起路来挺直腰杆微倨傲地仰着头。而走在中间的是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斜梳发髻，点缀着绛紫丝绒花，旁边插着一支工艺精巧的银质雨燕簪，鹅蛋脸，，未笑便已是眼带秋波。

　　莫雪落已经来到那女孩身边，笑嘻嘻地招呼道，“你可让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