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者》云上楼

13、之子无裳10

　　双亲是维持邹齐诚行动的唯一动力，没了支撑，宛如行尸走肉，每日坐在家门口，看日升日落。

　　有的人会看好戏一般来回走动假装路过，施舍地丢出半个吃过的白馒头，没想过那木头人一样的大少爷会有反应，只是单纯想羞辱一番而已。

　　饱满雪白的馒头在灰蒙蒙的地面滚过一圈又一圈后沾满灰尘，最后停在邹齐诚的鞋边。

　　没人想到，邹齐诚竟然毫无芥蒂，直接拿起，拍也不拍一下，整个塞进嘴里，瘦削的脸颊撑圆，艰难咀嚼。

　　那样子，就像他年幼时施舍馒头给小白，白乎乎的小狗叼起来，吃的满足。

　　路人先是惊讶，而后看戏一般发出哄笑，此后天天有人特地经过邹宅，丢白馒头，就为看曾经光鲜的大少爷吃脏馒头，然后嘲笑。

　　邹齐诚掀起眼皮，露出无神的双目，想要找到熟悉的身影，连他自家也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

　　面前是围观看戏喧闹的人群，生后是死气沉沉摆放着两具僵硬尸体的邹宅。

　　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了呢？飞速崛起，流星一般出现在安城，又短短几年湮灭。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呢？似乎步步都错了，又似乎哪里都没错。

　　人群之外，宽阔车道的对面，是这几天，日日与他相面而邹齐诚却无知觉的渊笙，身边蹲着那个裹着大袄的异族少年。

　　“阿渊啊，这次都快二十年了，太久了点吧。”百无聊赖地托腮蹲着，盯着那被嘲讽却不为所动的原邹家大少爷。

　　“不耐烦了直说便是，又不是第一回等上几十年。”渊笙拢起散在地上的发尾，今日日光不错，连他近乎无色的头发都暖呼呼的。

　　“可是，这次好无聊哦，人类颠来倒去也就这些把戏，重头戏什么时候才来啊。”小绝隔一会儿就换一只手托腮，动作再频繁些都能把脑袋当球抛了。

　　渊笙也等的有些无聊，他对情情爱爱什么的根本提不起兴趣，甚至会觉得困顿，好在事情快要收尾了。

　　其实前几日，说从未与那白浮山有过交际是假话，早年前他们是有过接触的而且时间还不短，但不想过早插手，改变她既定的轨迹，才会说不曾。

　　至于为什么当乞丐，因为方便，做什么都不会引人注意，没人关心你去哪做什么，不容易惹麻烦。

　　“小绝，让你盯着那白浮山动向，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名叫小绝的少年撅撅嘴：“还能怎么，她来这了，所以我也回来了呗。”心里嘀咕，那臭狐狸有什么好看着的，竟然叫他亲自去跟，明明以前阿渊从不使唤他的。

　　渊笙见这孩子一脸被支使的不愉快，伸手压了压他的毛毡帽，哄道：“嗯，我们小绝做的真棒，再有两三日我们就能走了，离开后，让你决定下一个目的地怎么样。”

　　被安抚的小绝像只被顺毛的猫儿眯起眼，小声哼唧：“行吧，那就照阿渊说的再等三日吧。”

　　说曹操曹操到，白浮山正悄悄爬上邹宅对面的房顶，扒着房顶往对面瞄。

　　小绝精神一振，揪着他的袍子示意他回头，小声道：“她来了，她来了，好戏是不是要开始了啊！”目光在白浮山和邹齐诚之间来回扫。

　　闻言，渊笙转动眼珠，捕捉到身后屋顶上的人形轮廓，一撮粉白的光芒在心脏部位跃动，显示主人纠结不安的心情。

　　是时候了，自己种下的缘，怎么可能说丢就丢，说走就走，应当亲手了结才是。

　　足足半个时辰，围观的人群才陆陆续续散开。房顶的白浮山一动不动，指甲硌着瓦片，吱吱响，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直至天空被夜幕笼盖，才下定决心般抠断一截瓦片。

　　后腿一蹬，从房顶翻身而下。

　　附着月光，脚尖一前一后交叉触地，双手抱臂，下颚高扬，悄无声息出现在失了魂一般的邹齐诚面前。

　　屋檐阴影下青年好似缺乏安全感，抱膝而坐，把自己高长的身体缩成一团，清瘦的脸颊颧骨突出，干涩无光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直愣愣地看向前方，下意识喊出：“白浮山。”

　　少女轻哼一声，她不是来叙旧的，是来做彻底了断的，不需要多余的话。

　　不加理会，自顾自地弯腰下伏，舒展身体，直至指尖触地。

　　月光下的少女身形缩小，黑发消失换上一身绒白。邹齐诚还是呆愣愣的，但骤缩的瞳孔，告诉白浮山，他确实看到了。

　　小狐狸蓬松的尾巴轻扬，迈着优雅的步子靠近，爪子碰了碰他的手背，当做安抚，示意让他给点反应。

　　邹齐诚感觉到手背温热柔软的触感，有些疑惑，这是在做梦吗，一会儿是白浮山，一会儿是小白的，迟疑地喊道：“小白？”

　　想抬手搔面前小白狗的下巴，却瞥见脏污的手指，僵硬了一瞬，想缩回衣袖里，掩饰自己的狼狈，可面前的小白狗先他一步作出反应，后退半步，朝着他龇牙。

　　没等他失望小白陌生的态度，就觉得呼吸一窒，阴冷的触感贴在脖颈处，用手去摸什么都没有，渐渐地感觉到了缺氧，张大嘴巴想努力呼吸，指甲抠挠脖子想去解除束缚，都只是徒劳。

　　除去邹齐诚，在场的渊笙，小绝，白浮山都能清楚地看到，一个灰色轮廓从邹宅冒出，显现出人形，飘至邹齐诚身后，灰白粗短的手指掐着脖子，从他身后探出狰狞丑陋的面孔。

　　一旁的小绝给渊笙转述情况：“那邹少爷危险了，被厉鬼掐喉，没了呼吸，就是绝了阳气进身体啊，想附生，夺舍，要他性命都是抬手间的时啊。那厉鬼露脸了，诶哟，太丑了，脸像是被板子压过的，猥琐的不得了。”

　　“这般明目张胆，怕是吸食了邹家的气运，实力大涨啊，这要是把邹家最后一个人，邹少爷也吃了，指不定厉害成什么样子，以小狐狸现在的状态怕是对付不了，真的还不插手吗。”谁出来的话好像很危急的样子，但小绝的表情一点儿也不急反而有点亢奋。

　　渊笙看不到表情，听到这话，拍拍蠢蠢欲动的小孩，示意他安分：“这事谁也帮不了，一切都是命数，是小白必经的路，切勿为她截了路，这条走了大半的路断了，要重新走一条路，谁知道新的路上是什么。这回逃过一劫，等着她的更惨烈的下一次劫难。”

　　小绝撇撇嘴，哼，他怎么不知道阿渊什么时候认识的臭狐狸，还这么护着，替她考虑，为了她这劫难，一等就是快二十年。

　　那边，白浮山见厉鬼出现在她面前，还毫不忌讳她，直接出手，绷紧背部，发出恐吓的低吼。

　　那厉鬼怪笑：“我还正要谢谢你个小狐狸，丢了那么一份大礼给我，嘿嘿嘿。”五指继续用力，掐的邹齐诚脖子都有些变形。

　　狐狸脑袋伏地更低了，蓄势待发，道：“你个鬼道，吸食气运也就罢了，还不知道节制，害了人性命，你现在若不放了他，休怪我不客气了！”

　　今日来救人，不是因为对邹齐诚还有留恋。之前是原型时，当个邹家吃客，还不觉得。

　　前些天尝试融入人类生活时，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何自己同族总是说人妖殊途。

　　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事，人类却顾彼忌此，谨小慎微，明明可以一下子就解决的事，人类要兜兜绕绕一大圈，到最后结果还不尽人意。

　　束手束脚不是妖族的处事风格，进便是进，退便是退，人妖一起总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所以她果断选择离开。

　　是愧疚之心促使她再次来到邹家，如若没有她的干预，邹家虽清贫但也无灾无难，哪会像现在，因灵狐保佑拥有异常的气运而遭鬼怪觊觎，又因为她撒手不管，导致现在家破人亡的局面，若此事不了，无异于修行正途上的一根毒刺，是该她来负责。

　　哪怕邹家的庇佑耗费了她大半的修为，而这些修为又都被眼前的厉鬼吞噬，根本难以敌过。但是，即便是死，也该她来做个了解。

　　邹齐诚的脸色开始泛紫，抓抠的手指变成无力摩挲着脖颈，渐渐垂下。

　　那厉鬼无视警告，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白浮山身形暴涨，看起来比眼前的邹齐诚还大上一圈，当机立断，朝厉鬼扑去，利爪注入灵力，挥向那张丑陋的面孔。

　　厉鬼被迫松手，向后躲闪，邹齐诚瘫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没等白浮山将人夺走，就被厉鬼化成灰雾的笼罩。灰色的细小颗粒附着在毛皮上，抖也抖不掉，肆无忌惮地吸食着泄露的灵力。

　　白浮山气急，这还吃上瘾了，没将她当成对手，而是增强实力的灵丹妙药。

　　张嘴撕咬，挥爪，想驱散灰雾，没想到对方变本加厉，没一会儿就感觉身体发虚，快要维持不住巨大是的身形。

　　怒吼一声，变回小巧的体型，踏着门口的承重柱，蹿上房顶，厉鬼凶悍但不及她灵敏无法追上来，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见那团灰雾重新凝实成人，抓向昏厥的邹齐诚。

　　小狐狸嗷呜大叫，这狡猾的厉鬼见抓不住她，竟然拿没有反抗之力的凡人下手，赶忙从房顶跳下，挡在邹齐诚面前。

　　厉鬼“嗬嗬”笑出声，疾速伸手，扼住细小的脖颈，一个凡人哪比得上修行已久的灵狐，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这只天真的小狐狸。

　　一个不防被抓住的白浮山，想往身上覆盖灵力重新变大，但流转出去的灵力不等附着就被那只灰白的手掌吸去，急得大叫，四肢乱蹬。

　　一旁收敛气息的小绝急了，去拽渊笙的衣摆：“还不去帮忙吗，那狐狸要撑不住了！”他是不太喜欢这只狐狸，有现在的情况完全是她自作自受的结果，但不代表能眼睁地看她被杀掉。

　　最主要的是，再不出手，那厉鬼就得手跑了！

　　渊笙不见丝毫慌乱，声音平静：“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