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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年去年来,殊欢逸赏;不足光阴,先怀怅怏 ...

  •   离别之夜,却是寻常,与往日无异,他只是在书房里多逗留了一阵。临行前,他乌黑眸珠瞬也不瞬,直盯望她。她亦是目光灼灼的凝神轻望,似是在等。

      那从容,那姿貌,直叫三千粉黛尽失颜色,顾盼流光,目容潋滟。爱情造就了无瑕剔透的她,他却不舍得碰了。终是收回目光,阖目一顿,只留了侧脸的英俊线条,背过身去是凉薄一声叹息,“既留不住你,便走吧。”

      心凉惊梦,似梦非梦。

      他实在是有太多事要忙,幼子早殇,周后病危,他走不开。对她,他只能压着,那袭薄雾里的青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雅。比起他的周后更是一种景致。他们一直相知相惜。他碰不起,也觉自己不该碰。

      翌日早,朝贡的队伍迎朝阳离了金陵城,无人相送,除了几队北上的大雁。

      马车颠沛,她亦随车驾起起伏伏。身边除了日常衣物外,只放着他携自己水袖所作的那幅撮襟书。那页悬泉纸是她偷出来的,上头依稀还沾染着他袖矜里一脉龙涎香。

      对他,她的确是放不下。尽管她选择用距离来稀释爱意,仍旧是,放不下。

      马蹄清越,咔嗒咔嗒的踏碎河滩石子,过了两国边境立着的界桩。北宋疆域远大于南唐,靠北,春寒料峭,自然也少了隽秀灵韵,多的,只是粗犷。

      进宫觐见北宋皇帝,看同行的人都是花枝招展,她浅浅一踟躇,换上的仍旧是那套初见他时穿的一袭丝质青衣。站在人群艳绚中,那石青色分外突兀,加之天予丽质。赵匡胤只扫视一圈,就发现了她。

      被点名唤出来,她不跪,只是浅浅做个万福。满堂皆惊。她却轻笑,既是做自己,不妨做得彻底些。

      一旁的典事官被吓得满额冷汗,忙着打圆场,颤巍巍的跪地解释,头磕得山响。赵匡胤听过她身世,大笑着说非同寻常,吩咐好生教习。

      她朱唇边笑意一点,躬身一句“多谢”,略略一顿,合步退下。

      当夜,旨意下来,竟是分了她一整间宫殿,恩典她自行命名,周边奴才也伺候得异常周到。她不得不微微惊异,许是拿她当嫔妃了。记得当年,李煜的后宫总管笑盈盈望着自己,道,“不消两年,姑娘必升成主子。”可不是么?嗤笑,的确是主子,是敌国的主子。直笑得心口微痛,方罢了。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的,沐浴熏香后,在衣袂里藏了柄镂雕刻花金刃宝蓝匕首,等着被临幸。

      只要他敢,她就敢。为了他的南唐,除去北宋大患,同归于尽而已,她不怕死。

      更衣时,女官发现衣袂下隐隐露出的那一角宝蓝镶金,利刃的寒光,心下大惊,不着痕迹地借故退出去。还来不及系履,便仓惶跑出莲歌殿。顾不得惊驾大罪,直跪在湛凉白玉砖甬道上,生生拦下圣驾,禀明一切。

      赵匡胤听罢,本是含笑,眸色却瞬时沉下来,起了杀心。一旁的大太监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好,忙捋过拂尘,跪地轻言几句。语调拿捏得甚好,除他两人外,再无人能听到。随行之人无不噤若寒蝉,只因看到赵匡胤面上的恼羞成怒,片刻又消于无形。

      “也罢,暂饶过她这遭。”

      三声静鞭响过,仍旧起驾。只是这回御辇朝东,而莲歌殿,在西。

      多少时日过去,又是一回月圆,却连见那姓赵的一面都不曾。她一切皆是自如,唯独朱门不可出。一日早膳,在那宫女呈上薏仁粥时,拾起调羹,终于耐不住,幽幽问道:“你们皇帝呢?”

      只这一句,就让侍奉的丫头兴奋不已,伺候罢膳食,乐呵呵的跑去复命。

      当时,赵匡胤正斜坐在哆罗尼软榻上,夹玩那封南唐送来的信笺,上面满是恭维之词,怀柔义广,必假清光,远凭帝力,上抚旧邦……

      微微一笑,李煜何时竟是如此的,低声下气。只因他丧子亡妻?或因他扣下了他的幼弟,李从善?亦或是,为如今正禁在自己宫里的,青衣。

      目光划过,眸色极是清睿,他冷落她,大抵有整个春天了,变相的幽闭,不知能否磨平她那份傲气。

      从上回她的私藏匕首,至今日不着痕迹的问候,已是数年。再关些时日吧,落寞最是能磨尽人的所有锋芒。

      回禀罢,他拂袖抽身离去。长袖扫带下轻飘飘一页泥金粉笺,无声打落在红毡毯上,是李煜手书,淡极始知花更艳。淡极?赵匡胤冷笑,他要她的,不是淡,而是臣服。

      思及此,他唇角勾勒得笑意极是冷。于是一道旨意下去,便是更彻底的剥夺了她的自由,裁了她身边的丫鬟,撤了她宫中悉数书籍,收了整套笔墨纸砚。包括她藏于枕下的,撮襟书。

      殿外密匝匝守着宫廷内卫,整个莲歌殿里,雪洞似的,所剩无物。她身边除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名唤桃叶,再无他人。墙外飞燕不得入,墙内虫螟不得出。

      莫名的旨意,将她与外界瓜葛彻底分割开,旨意降下那天,万念俱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龟缩于方丈之内,那一面面朱漆高墙,囚禁的不仅仅是她的人,连同她的锋芒,一并打压了。一日日过去,哭至喑哑,思至憔悴,姓赵的也毫无心软之意。

      他,和她的他,显然是不同的,所以前者胜,而后者败,即使她不信成王败寇。那日国脉攸关的仗,南唐仍旧是败了。

      花开花落,宠辱不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她慧根深厚,无需旁人点,慢慢的,自己便悟透了。仿若恍然间,了悟所有后宫嫔妃的苦楚无奈,当时自己所愤恨的言不由衷,如今竟是眼睁睁的看自己要重蹈覆辙,却也无力回寰了。

      她深知每日有心腹将她一天所说所作,皆分毫不漏的转述给他们皇帝听。于是,便敛起锋芒,小心揣摩着赵匡胤的意思,说着他想听的话,做着他想看的事。总得活下去,才有重见日。

      这招,显然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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