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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萨拉菲尔 ...

  •   魔神的声音低沉如古钟:“你终于来了,湮灭之女,我早已预料到了你的光临。”
      它甫一开口,那些怒视她的村民们便安静下来,像是一群反刍被噎到的牛。

      “是啊,我来了。”萨拉菲尔扯了扯嘴角,“那你有预料到自己会在今天去世吗?”
      “你眼前所见,不过是我映射在这片大地上的影子。”魔神回答,“我正感到奇怪……原来如此,你已遇见提灯之女,被更璀璨的星星遮蔽了眼睛,难怪没有回应它的召唤。”

      萨拉菲尔感到了一丝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只是本能地选择了让对方不快的回答:“是吗?可惜我没有被任何东西遮蔽眼睛,也不在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无论这是事实还是你的鬼话。”

      “你太傲慢了,湮灭之女,你的光辉仅止于瑞博恩,在宇宙的子宫中,有千万颗星星,每一颗星星上都有如你这般的人。”魔神叹息一声,“若是以往,我本该向你展示真正的智慧,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该由我代劳。”

      话音刚落,萨拉菲尔就感觉左脚倏地一沉。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有一股剧痛从脚心钻了进来——她低下头,一截树根破土而出,扎进了她的脚掌。
      “不过,必要的惩罚并不能少。”魔神幽幽道,“你应当知道,宇宙的子宫中还有比瑞博恩更伟大的星星,而世上还有比你更强大的力量。”

      “萨拉菲尔阁下!”

      刚把披风盖到奥瑞娅可身上的桑丘飞快地冲到她身边——她居然还记得那个小姑娘的名字,这让萨拉菲尔自己都有点惊讶——骑士用单手剑砍断了树根,但那断掉的半截顽强地钻入了她的皮肉,像是一条灵活的蛇,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血洞。
      骑士的表情霎时难看了起来:“阁下,那截树枝……”

      它钻进去了,我当然知道,不要总是重复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
      萨拉菲尔本想这么开口的,可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没能挤出声音。

      起初还是一阵皮肉被穿透的痛楚,可须臾就消减了,进而变成了某种又湿又冷的不适,那节树根正在从她的血肉里汲取养分,她能感觉到它在身体里生长,仿佛刚刚钻进来的不是树根,而是一段柔软的肉芽,在血管里舒展开缱绻的细丝。

      很快,湿冷的不适又褪为一股暖意,攀过她的小腹,胸脯,缠住了脖颈,胃里暖融融的,充斥着奶油与肉桂的香气,她怔怔地抬起头,天上的星星离她越来越远,厚实的土地离她越来越近。

      “阁下!”
      骑士似乎想过来搀扶她,然而那些村民们纷纷围聚过来,骑士不得不空出手,用长枪驱赶他们——尽管他刻意避开了致命处,可喷溅在身上的血还是越来越多,有几滴沿着枪柄流进了她的左眼,世界被染成了一片鲜红。

      “我没事……”萨拉菲尔从喉咙里抠出这句话,她明明开口了,却几乎没有唇齿碰撞的感觉。
      事实上,她的口腔已经有一半失去了知觉,刚刚倒地的时候,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磕到了碎石子,因此口腔里满是铁锈的腥气,她舔了舔颊侧的软肉,舌尖能隐约感觉到创口的形状,却没有传来疼痛。

      萨拉菲尔眨了眨眼睛,倦意如海潮般涌了过来。
      恍惚中,体内的树枝已经蔓延到了脸上,没有疼痛,只有皮肤被撕扯的紧绷感,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腹回馈的质感凹凸不平,像是虬结突起的青筋。

      暖意在升温,树枝化作灯芯在她体内熊熊燃烧,火焰将血液烧得滚烫,几近沸腾,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蒸发成红色的雾气。
      萨拉菲尔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她感觉不到自己,除了颠倒旋转的世界,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力,有某种东西在她胸口鼓动,和在埃努斯庄园时的感觉很像,但转瞬就被火焰吞噬,化作灰烬。

      她晃晃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的土地柔软得像是棉花,很快她就再度顺应着大地的引力重归它的怀抱。
      这一次,她好像磕到了更坚硬的东西,即使是已经麻木了的左额,也有丝丝缕缕的凉意渗进皮肤。

      是什么?她强忍着头晕,让眼睛对准焦距。
      是那块石片——长得像一个巨大的贝壳,托着女孩的身体,原本她以为石片里侧的暗红色是刻意涂上去的颜料,实际触摸到了才知道是干涸了的血。

      石片灰色的一面粗糙不平,看上去不太像是人工打磨出来的,摸起来更像是那种天然岩石的表面……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弹着鲁特琴的石巨魔。
      当她闭上眼睛时,手中的触感似乎把她带回了许多年前……真是讽刺,那些她曾相信会永远存在的,最终却失去了,那些她曾以为早就抛下的,依然深深驻扎在脑海。

      “萨拉菲尔阁下!”骑士焦虑的声音在耳边飘荡,“请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马上我就能……”
      骑士在呼唤她,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像是浸了水的油画,可油画又褪去了颜色,变成了苍白的线条,片刻过后,连线条也愈发模糊,墨水晕了开来,贪婪地蚕食她的视野。

      “巨魔……诗人……”她喃喃道,“不对,他也要去……水桥镇……”
      那些肉芽伸展得更开了,这次它们缠住了她的眼球,左眼里映着鲜红世界,大地变成了模糊的血肉,人们也仿佛被这热意融化了一样,慢慢失去了自己的形状,退化成了蠕动的肉块。

      “阁下……”一团肉块在靠近她,然而在右眼里,那是拿着长/枪的骑士,“您的眼睛……”
      他的声音在左边的耳朵里忽轻忽响,忽快忽慢,像是被揉搓的纸团。
      “变成了红色……不是因为血……眼瞳……”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您的左眼……树中央……眼睛……”

      在左右两边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她感觉愈发晕眩,有点控制不住舌头了:“巨魔诗人……他去水桥镇……会经过这里……”
      “阿塔!”一个声音挣扎着回答了她——不是骑士,但那是谁呢?“那是阿塔的石甲……他在地窖里,救救他……拜托了,索菲亚,救救他,他快死了……”

      谁是索菲亚……她迷迷糊糊地想道,回答她的一定是条傻狗,他还愚蠢地说巨魔诗人快死了……

      「小雀斑呢?现在还会把肉汤煮成焦黑色吗?」
      「她死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断指头。」

      ……………………

      不…不……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绵密的刺痛感在胸口蔓延。

      她在坠星城待了一年,学会了那些贵族们拿餐叉的方式,知道该怎么轻嗅美酒的芬芳,看得懂舞会上的那些小把戏,她的背脊适应了柔软的羽毛床,双手习惯了做细致的实验……回忆中的黑岩城,似乎已经是一段焦黄色的旧梦了。

      在与矮诗人重逢的刹那,她感觉到了时光带来的生疏,对方其实与她记忆中的样子已经不那么一样了,某种酸涩的情绪浮上心头——然而他一开口,她又感觉到了那种联系在被重新接合,并品尝到了欣喜的滋味。
      尽管对她而言,这种滋味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了,可它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它哪儿都不会去。

      “哈哈……真是见鬼……”她沉沉地喘着气,笨拙地用手在脸上摸索着,尽管那是她自己的脸,“你以为我是在哪里长大的?哈……你果然也和那些蠢羊们没有区别……”
      说罢,她的指甲深深地抠入了眼睑。

      最开始,没有任何痛感,但随着她的手指往外施力,那些肉芽也被扯了出来,感官也开始逐渐恢复——可与她曾爱却失去的那些相比,这点疼痛根本不重要,命运已经从她身上夺走了太多重要的东西,她不愿——也决不允许它傲慢地认为可以很轻易从她这里夺走更多。

      萨拉菲尔将破碎的眼球扔在地上,伴随着那些死去的肉芽一起踩在脚底。
      “去见深渊吧,狗杂种。”她吐了一口血沫,朝圣橡树的眼睛咧开了嘴,“卢厄·斯瑞什—奥因卡什——!”

      火焰的主宰者就这样被火焰吞没了——然而并没有什么浴火重生,它只是在大火中扭曲、解体、坍塌,像是一块燃烧着的巨大木柴,又像是一具被烈火舔舐的尸体。

      “天哪……”桑丘好像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阁下,您的眼睛……”
      “它没了,我知道,因为是我抠的,不要总是重复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刚刚那个回答我的人是谁?地窖在哪里?巨魔诗人在哪里?”

      “是我。”一名黑皮肤的青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居然真的有一对狗耳朵),看到她的脸时,对方短暂地迟疑了,但最终还是答道,“我带你过去。”

      地窖距离这里并不远,但萨拉菲尔还是被桑丘抱过去的,好在被抱着的人不只她一个——对了,现在她想起来这条傻狗是谁了,夜魇的奔狼……白天的时候他的皮肤看起来还是橄榄色,到了晚上完全糊成了一块炭,黑黢黢的,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地窖的储藏室里全是灰尘,除了潮湿的霉味,还有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萨拉菲尔被这味道呛得差点喘不上气,脑子里除了埋怨之外没有别的想法。

      然而当见到房间里的场景时,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尽管她以为自己会足够冷静,而且早已见过比这残忍千百倍的场景,可触碰石巨魔的身体的时候,她的手还是在发抖。
      还有呼吸……她不自觉地哽咽了一声,心中从未如此庆幸过。

      “巨魔诗人,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她说,“听得到就回答我,只是咳嗽一声也行……”
      她慢慢将魔力输入巨魔歌手体内,由于魔力已经临近枯竭,每啜泣一声,内脏似乎都在抽搐和萎缩。

      没有了体表石甲的魔法抗性,魔力的过渡其实比以往更加流畅,可她还是不住地颤抖,不住地流下眼泪,泪水滴在手背上,比火焰还要烫。
      乌诺啊,他的呼吸还是那么虚弱……

      “巨魔诗人……呼吸啊……”她忍不住哀求,“回答我啊……求你了……”
      她小心翼翼地绞干了最后一点魔力,可还是没能等到那声回答。

      挽救一个生命总是比扼杀更加困难。

      她慢慢地、慢慢地倒伏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摧枯拉朽地压在身上,压弯了背脊。
      小雀斑死了,在两年前的某个夜晚,悄无声息,哪怕她还活着,她们或许也不会再见面……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记忆中某些美好的部分已经随着她的死亡泯灭了
      她感到了痛苦,就像辜负了什么人的期许——然而除了那个梦,她没有和任何人作过约定,她只是辜负了自己,以为不会再让命运轻易夺走什么,可悲伤还是在继续。

      “阿塔……是不是在做梦啊……”寂静中,一个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怎么会又少了一只眼睛呢……这样就不能叫断指头,要叫……小独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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