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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凯恩 ...

  •   “凯恩先生……”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谁?

      “醒一醒,凯恩先生……”
      某种难以言喻的灼烧感在身体里蔓延——并非是因为发烧,并非源于他自身,那是一种火燎般的痛楚,仿佛整个人被浸入沸腾的热油,又仿佛身躯被烈火蚕食殆尽。
      声音的主人在用湿毛巾擦拭他的脸,他嚅动着嘴唇,想要回应对方,喉咙却只回馈给了他干涩和刺痛。

      “请醒一醒,凯恩先生……”她止不住地啜泣,“仪式要开始了,再不赶快的话,奥瑞娅可姐姐就……”
      “奥瑞……”他呢喃着,从这名字中汲取着力量,“奥瑞……她在哪儿……”
      “他们把她带走了,马塔索利祭司选中了她……”

      「哥哥……我跑不动了,我要被影子追上了……」

      凯恩挣扎着爬了起来,脑袋似乎成了他身上最重的部位,每动一下,他就感觉身体被撕碎了一次。
      狼群在暗影中飞快奔走着,却始终无法真正现身,只能发出困斗之兽的咆哮,在这个空间里,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压制着他,不光是祖谢尔为他加持的力量,连体内流动的魔法都比以往滞涩了许多。

      借着黯淡的火光,他看清了女孩的脸:“多萝西?”
      “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女孩几乎喜极而泣。
      “……你为什么要帮我?”疼痛在加剧,仿佛有人在用一柄火钳搅动他的内脏,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适应这种感觉,“艾达收留了你们,不是吗?”

      “您果然忘了。”多萝西低头擦干了眼泪,她的声音在颤抖,却充满了真诚,“我和弟妹们来自沙棘镇,在去哨站的路上,曾经得到过您的帮助……您还能记起来吗?我们有五个人,差点被萨吉拉的士兵捉去当奴隶,是您派狼群咬死了他们,虽然您没有现身,但我还记得您的声音。”

      其实凯恩已经记不太清了……即使多萝西说的都是实话,他也不觉得自己值得对方的报恩。
      凯恩·盖恩亨博从不是什么好人,他只是履行契约,作为祖谢尔的使者为世人带去死亡,他从未真正帮过什么人,罪恶消去后,真正令人们活下去的是他们自己的乐观与顽强。
      只是……至少,他过去的某些坚持不是没有理由的。

      “无论如何,谢谢你,多萝西。”凯恩扯了扯手上的锁链,看它的粗细,不像是关押犯人用的,更像是绞盘上用来托运货物的粗铁链,更笨重、也更结实……他心下一沉,“你刚刚说奥瑞被选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她?奥瑞现在究竟在哪里?你有铁链的钥匙吗?”

      他们在他身上画了某种符文,不是常见的欧甘字母,更像是某种幼稚又扭曲的涂鸦,或许这就是他的魔力会受到压制的原因。
      凯恩试图用手把它们搓掉,但直到皮肤破皮红肿,那些涂鸦都没有模糊半分。

      “我只有牢笼的钥匙,是我主动求艾达姐姐让我照顾您的。”多萝西怯生生地答道,“奥瑞娅可姐姐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艾达小姐说我还不够虔诚,所以在神圣仪式之前不能成为阿图克的教徒。我只看到他们迷晕了奥瑞娅可姐姐,然后把她送进了马塔索利祭司的屋里。”

      祭司……凯恩在心里默念着,每念一次都像是一个诅咒。

      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他想要站起来——立刻、马上——挣脱这锁链,挣脱这牢笼,赶到奥瑞娅可身边,然而他的胃袋一阵一阵地抽痛,每次呼吸都耗尽了他的力气,或许铁链的另一边真是绞盘,将他的内脏绞在了一起,鼻息间尽是锈铁、霉斑和灰烬的气味。

      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那道影子,沉沉地压在身上,几乎折断了他的背脊,他在那道影子面前跪下双膝,以为可以用尊严换来短暂的安宁。
      可那道影子最终走向了奥瑞娅可……当白裙子被鲜血染红的刹那,他知道一切平静的假象都破灭了,凯恩·盖恩亨博从没能成功拯救过什么,那些他自以为得到的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无法原谅自己,从此将灵魂卖给了恶魔,然后再一次跌入了自己的妄想中,以为这么做就能弥补些什么……可一切终究又回到了起点。

      “他们信仰了可怕的东西……”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房间的另一头响起,“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那是不好的东西……”
      凯恩怔了一下:“阿塔?”

      “那是错误的……不能这么做……”阿塔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想让那东西从奥瑞娅可小姐的肚子里诞生……不能这样,如果它降临,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还知道什么,阿塔?”凯恩拼尽全力,死死地抓住了牢笼的铁栅栏,“你知道奥瑞在哪儿吗?求求你,阿塔,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必须去救奥瑞!这究竟是什么力量?我怎么样才能挣脱这股力量?”

      “那是邪恶的神,焚烧与疯狂的神……他们把奥瑞娅可小姐带去给它的祭司,称呼她为‘白子’……”阿塔的回应越来越虚弱,嗓子哑得几乎只剩下气音,“那个祭司……检查了奥瑞娅可小姐,她的处/女膜已经破裂,‘白子’的身体……已经被污秽沾染,他们要把她……和那棵橡树一起烧掉,让他们在火焰中重生……”

      “怎么样才能挣脱这股力量?”凯恩焦急地问道,“是要把这些符文洗掉吗?用水可以吗?油呢?碱水呢?”
      “这不是画上去的……这是……力量的痕迹……”阿塔说话时间断的次数明显上升了,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不能让它降生……这个世界……恨它们……害怕它们……”

      他听到某种沉重、缓慢的隆隆声,像是一座山从土地里拔出了双脚,遮住了墙壁上的火光,地板颤动个不停,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被风压裹挟着向四周散去。
      紧接着是钢铁被弯曲、折断的声音,咔哒咔哒……听起来既痛苦,又让人充满希望。

      烛火跳动,山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忽而清晰又忽而模糊。凯恩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石巨魔用左手慢慢地向前匍匐,来到他面前,疲惫不堪——又竭尽全力地捏断了牢笼的栅栏,也捏碎那根铁链。
      “请去找她吧……”他倒在地上,沉重地喘息着,“快……快……”

      凯恩看着他拖在地上的右手——那些原本覆盖在体表的石甲,已经被剥离不见了,只剩下血淋淋的皮肉暴露在外,拖曳在地上形成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的血也是红色的,温热而潮湿,和所有鲜活的生命没什么不同。

      “阿塔,你的手……”
      “没事……阿塔没事……”石巨魔的声音轻得几乎快听不见了,他甚至能体会到对方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绞干肺里的最后一点空气,“阿塔也有过……重要的小女孩……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呢……”
      “阿塔……?”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伸手推了推阿塔的手掌,“你还好吗?阿塔,回答我……阿塔……”
      没有回答,只有若有若无,如游丝般虚弱的呼吸声。
      太好了,还没有死……凯恩内心五味杂陈,然而这种情况又能维系多久呢?

      “我会留下来照顾巨魔先生的。”多萝西说,“您快去找奥瑞娅可姐姐吧。”
      凯恩沉默了片刻:“……谢谢你,多萝西。”他握住阿塔的一只手指,大脑的胀痛似乎褪去了一些,喉头却有血腥味在扩散,“对不起,阿塔……还有谢谢。”

      他逃出了牢笼,逃出了地窖,额头渗出了汗水,却感觉不到血液在体内沸腾。
      是了,他早该意识到自己的血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冷透了,那段时光吸去了他所有的热,只剩下了一具尸骸,和袖子里的那把嗜人鲜血的匕首一样冰冷。

      那股力量仍在撕扯着他,他能听到骨头被扭动,肌肉被压迫的声音——谁会在乎呢?一部分的他已经死了,和那些无法被挽回的错误一起留在了过去,但或许——或许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如果他没办法真正帮助到什么人,至少不要辜负别人的帮助。

      村民们全部聚集在枯萎的圣橡树前,每个人手中都举着一支火炬,圣橡树周围用圆木搭建了一个井字型的篝火堆,缝隙里塞满了干柴、稻草和枯叶。
      玛塔索立祭司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那顶鲜艳的红色头冠已经融入了火光。

      “兄弟姐妹们,因阿图克大人的意愿,我们齐聚于此!”他振臂高呼道,“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们过去所受的痛苦都将在今夜结束,病痛、饥饿、贫穷、歧视——从此这些都将不复存在!阿图克大人有感于我们的虔诚,已经将白子带给了橡树镇。”
      他退后一步,让奥瑞娅可更好的展示在众人面前,她浑身未着寸缕,身上用红色的颜料画满了诡异的花纹,静静地躺在一块巨大石片上,石片的一面是普通的灰白色,另一面却是刺目的深红,犹如干涸的血液。

      越是靠近马塔索利,那种钻心蚀骨般的痛苦便增进一分……然而,当冰冷的刀刃经过掌心时,一切疼痛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凯恩·盖恩亨博体内只余下恶魔的使者,为他人带去死亡之吻。

      他从背后钳住了一个人的脖颈,刀尖扎进喉结,穿透颈骨,喷薄而出的鲜血在空中形成一片红雾,空气变得温热而潮湿,血色遮蔽了周围人的视野。
      最后一天,现在是二十六个,还有四个。

      凯恩将尸体往旁边一推,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后领,从背后一刀捅进心脏,穿透皮肉,割裂筋骨。
      二十七个,还有三个。

      一个强壮的青年冲了过来,似乎想伸手抢夺他的匕首,他顺势扎穿了他的掌心,青年大声哭嚎起来——太吵了,于是凯恩让他捂住自己的嘴,几声动物似的呜咽过后,青年垂下脑袋,再也没有了动静。
      二十八个,还有两个。

      第四个是女人,外表约摸十七、八岁,头上长着大片的疥疮,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慌与恐惧。
      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了,然而当他回过神时,女人已经停止了呼吸……比起大脑,或许还是身体更适合为他做出选择。
      二十九个,还有一个。

      此时他已经冲到了人群的最前端,眼前就是戴着赤红头冠的祭司。

      “如果你是来加入我们的大家庭。”马塔索利叹息一声,对刚才发生的一幕熟视无睹,“这么做似乎有些太过分了。”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凯恩冷笑一声,极力没让他看出自己的虚弱,“等我把你的喉咙也割开,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过分了。”

      “你以为我们是一群乌合之众——多么愚昧的想法啊,为了得到阿图克大人的垂怜,我们主动让疾病蚕食这身躯,用痛苦洗涤心灵,斩却所有后路,而现在正是见证神迹的时刻。”他面露慈悲之态,“你尚未见识过真正的力量,因此才会表现得像一个婴儿那样无知。”

      说罢,马塔索利高举双手,脸上的火焰图纹发出刺眼的光芒。
      一股热浪倏地升腾而起,向四面八方涌去,死去的圣橡树在热风中摇曳着,树干中央裂开的裂缝也绽放出耀眼的红光,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某种不知名的古老语言凭空响起,流经所有人的耳畔,一字一句都蕴藏了神秘的力量。犹如神明的低语,犹如国王的意旨,犹如父亲的教诲,许多人都承受不住这份重量,双膝一软,倒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然而凯恩听懂了圣橡树的话,他曾听过这种语言……从一位恶魔的嘴里。

      “原来如此,你侍奉着我的兄弟祖谢尔,可惜我与任何一位兄弟姐妹的关系都不好,除了君父大衮,谁也不能得到我的尊敬。”圣橡树低声道,“凯恩·盖恩亨博啊,我乃火焰的主宰者,焚烬的阿图克,若你现在低头,舍弃祖谢尔成为我的信徒,我可以饶你一命。”
      “……如果我低头,你会放过我妹妹吗?”凯恩虽然比其他人的情况好一些,但此时也已经双眼发黑。

      “我从未想要她的命,但我若要在瑞博恩自由行走,需要一具合适的身躯。”阿图克说道,“当然,还有更适合的母体,但她的子宫应当归属我等的君父,待奥瑞娅可诞下我的身躯,就能恢复自由。”
      “哈,听你的语气,好像这还是什么恩赐一样。”他吐掉了嘴里的血沫,“和你的信徒们一起滚到深渊去吧。”

      “愚者。”圣橡树道,“但我不会立刻杀了你,凯恩·盖恩亨博,若你死了,也不过是去我等的位面继续为祖谢尔服务。你将会先失去控制这具身躯的能力,如同棚头傀儡,直到你所在意的一切都消逝于火焰……当你意识到除了生命,自己早已一无所有之时,绝望的火苗自会将你的心燃烧殆尽。”

      下一秒,凯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来——他并没有失去意识,可是想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想起身,却驱使不了手脚。
      他完全感觉不到与身体的联系,仿佛这只不过是用来束缚自己意识的牢笼。

      见他倒下,马塔索利也放下了手,似乎并没有听到他与阿图克之间的对话,从容地继续着仪式。
      “火炬熄灭了。”他叹了口气,“谁身上带了火柴或者打火石?请过来帮我把火续上。”
      “你要火?好啊。”一个女人回答了他,“卢厄·斯瑞什—奥因卡什——!”

  • 作者有话要说:  ①阿图克代表的其实是一种极端宗教主义,它并不是刻意散播梅毒,只是制造出让人们陷入绝望的情况,让宗教成为人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以加强人们的信仰。传播梅毒本身是祭司选择的途径,对于阿图克而言,只要结果达到了,过程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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