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沙宝石[西幻]》福袋党

35、萨拉菲尔

　　外头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萨拉菲尔就醒了。

　　又是平安的一夜——若她没猜错，黑血妖精死亡之后，会在格雷格的黑血审判庭复活，再渡海来到奥罗拉继续刺杀。
　　撇去待在坠星城里的那段日子，黑血妖精从格雷格到这里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而随着他们与格雷格的距离越来越近，黑血妖精找上她的间隔应该也会越来越短。

　　萨拉菲尔醒了，骑士自然也醒了。
　　“早上好，萨拉菲尔阁下。”他声音压得极轻，“是要出发了吗？”
　　见她颔首，骑士便了然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去收拾行囊……然而并不成功，即使脚步放得再轻，骨甲在落地时依然会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女士高跟靴的声音。

　　萨拉菲尔瞥了一眼矮诗人，对方正平躺在草垛上，双手交握盖住肚脐，脸上盖着那顶小牛皮做的宽檐帽，白鹭羽毛正随着他的呼吸，平稳而缓慢地上下起伏……如果不是他嘴角那抹奇异的微笑，确实会让人以为他仍在酣睡。

　　她踢了一脚矮诗人身下的干草垛：“醒了还不快起来？”
　　“噗哈哈哈——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的话。”矮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揭下脸上的宽檐帽，“本来我还想顾及一下某个臭丫头的夜逃癖呢，可惜对方不愿领情。”
　　“谁有夜逃癖？”萨拉菲尔把两个钱袋重重地砸到他肚子上，直到听见那声痛呼，她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红钱袋是你的，灰钱袋是给绵羊们的……如果他们不领情，就告诉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值那么多钱，而是因为我值那么多钱。”
　　讲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忽地回想起了另一件令人恼火的事：“还有该死地给那群小羊换一双新鞋子，如果他们一定要露出脚趾，至少要对称一些，而不是他妈地一边露大脚趾，一边露中趾和小趾。”
　　“当然，当然……”矮诗人敷衍地回答，“既然给完钱了，那就快走吧，不送。”
　　说罢，他又躺回草垛，把帽檐盖在脸上，呼吸又平缓下来，似是陷入了梦乡。
　　然而，当她推门离开时，一句轻飘飘的告别在身后响起。

　　“再见了，断指头。”隔着帽子，矮诗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可别随便死在哪儿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你也是。”

　　不是再见，矮诗人，是永别……她心中叹息着，你该说“永别了，断指头”。

　　走出水桥镇后，远方连绵的山峦已经出现了一线曙光，回头还能看到村落里一片灰黑色的屋顶，泥土路上布满了交错的车辙，昭示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人的气息还是越来越淡，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间歇的鸟雀声和树叶婆娑摇曳发出的摩擦声。

　　“萨拉菲尔阁下。”
　　“怎么了？”
　　“非常抱歉，是我惊醒了迪亚纳多先生。”桑丘懊恼地说道，“早知道会这样，我昨晚就应该在外面休息。”

　　“和你没关系。”虽然骑士走路时的动静确实很大，“你以为黑岩城是什么地方？尤其是矿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有二十四小时都在叮叮哐哐，这点声音根本不可能吵醒他……那家伙根本没睡着，只是在等我推门离开，好留给我那句话。”

　　“所以迪亚纳多先生是刻意在等待与您告别的时候？”桑丘似乎有些迷茫，“为什么要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呢？”
　　“……不然呢？你以为告别该是什么样的方式？”
　　桑丘思索了片刻：“我离开家时，父亲、母亲和兄姐们都站在门口为我送别，我们一一拥抱彼此，向对方表达自己的祝福……”

　　矮诗人站在门口给她送别，还有拥抱和祝福……这个场景光是想一想都让她不寒而栗。
　　“真肉麻。”萨拉菲尔说，“我们一般只会说‘快滚’和‘要死也熬到回黑岩城之后再死’。”
　　桑丘咕哝道：“这也太冷漠了……”
　　哼，软弱的草食动物，总是喜欢伤春感秋。

　　约摸两个小时候过后，道路开始变得复杂而泥泞，到处都能看到人们行径时踩出来的小道，一些不太被用到的路面杂草丛生，还有一些本该有绿茵覆盖的部分，因为泥土松软而被车轮压得凹陷下去，遂又被凝固的水泥坑所覆盖，已经不太方便辨识了。
　　勉强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在一个岔道口停了下来。

　　萨拉菲尔咂了咂舌：“我们石头剪子布吧。”
　　桑丘的表情有些迟疑：“这样做决定会不会草率了一点？”

　　“有什么办法，我们谁都没走过这条路。”萨拉菲尔说，“我以前是顺着大道出发，经过莓果镇、酒女镇、杜松子酒庄和一个临水的锯木厂，你呢？”
　　骑士羞愧地低下了头：“……除了莓果镇之外都和您一样。”
　　“很好。”她说，“我赢了就走左边，你赢了就走右边。”

　　萨拉菲尔出布，桑丘出剪刀——是桑丘赢了。
　　虽然有点不爽，但她是一个愿赌服输的人……呵，只不过是一次锤剪布……可恶，都怪骑士手上覆盖着骨甲，通常她只要观察对方出招前有哪些肌肉紧绷就能赢的……

　　走进右边的岔道后，道路两旁的树林越来越茂密，路面也变得清晰了不少。
　　说来也奇怪，人们习惯把路面清理得宽阔一些，除了方便车马通过，也因为这样看起来更干净——然而土地越是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越是容易被狂风和雨水侵蚀，道路就会越斑驳，水坑难以被土地消化，最后形成泥泞的泥塘。

　　“萨拉菲尔阁下。”桑丘问道，“树上的那些白色标志是代表着什么特殊含义吗？”
　　萨拉菲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路边的橡树有不少被人用白色涂料画了一个圆圈。

　　“那个是命名日的仪式。”萨拉菲尔解释道，“有些地方的人会在给婴儿命名时，把婴儿的毛发或者脐带嵌进树皮里，意味着这个孩子从此将受到树木的保护，为了提醒其他人这棵树已经有了庇护的对象，会在上面留一个圆圈符号。”
　　“东部的普人种竟然还有这种习俗？”桑丘喃喃道，“亏我走过了那么多地方，竟从不知道还有这么重要的仪式……”

　　“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一般只有在某个村落的居民特别崇拜一种树木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萨拉菲尔补充道，“常见的有白桦树、冬青树和雪松，月桂树多半是给女孩用的，还有些地方会特意挑选带有不详意味的紫杉树，认为将婴儿的气息留在树上，那些邪恶的事物就会被紫杉树引走……哈。”
　　“阁下？”
　　“没什么。”她扯了扯嘴角，“只是好像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儿了。”

　　太阳越过头顶，朝西方徐徐落下，两侧的山壁越来越近，视野也越来越窄，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那种压迫感，白雾浓稠得像是气态的牛乳，吸附在皮肤上，萨拉菲尔甚至有点分不清皮肤上的湿意是源自汗水，还是过分潮湿的空气。
　　“萨拉菲尔阁下。”桑丘提醒道，“前面好像有一个村子。”
　　“我知道。”

　　一路上没有看到路标，他们就这么直直地走到了大门口，雾气在这附近散去了一些，但整个村落看起来还是迷迷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
　　萨拉菲尔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了村落中央那颗枯萎了的巨大橡树上。在树干周围，还有一圈用圆木搭成的井字形篝火堆。

　　“第一次看见圣橡树吗？”
　　她扭过头——同他们打招呼的是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着一条灰色的防火围腰，身材高而壮，脖子以上的皮肤被蒸得发红，双手黑黢黢的……多半是个铁匠。

　　“我从没见过你们，你们是从外头来的吗？”他语气温和地问道。
　　“我们只是刚好路过这里。”桑丘礼貌地问道，“请问，如果要去沃原城的话，我们应该怎么走？”

　　“沃原城？那可有些距离了。”青年回答，“方向的话，从村子的正门口出去，笔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大道了，不过一路上没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野外过夜，感谢您的帮助。”

　　“如果你们没地方过夜，又不怕狗的话，可以在我家凑合一晚。”青年友善地提议道，“虽然有些简陋，但家里的食物够三个人吃了。贝蒂虽然看起来凶，但只要熟悉了你的气味，基本上就不会叫。”
　　“您客气了，我们不用……”
　　“好啊。”萨拉菲尔打断了他，“为什么不呢？”

　　桑丘愣了愣：“阁下？”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桑丘，反正只是一个晚上。”她说，“请您带路吧。”
　　桑丘更加瞠目结舌了——不过他也察觉到了她在态度上的突然转变，虽然不明所以，仍是配合地回道：“感谢您的收留，先生。”

　　“别那么客气，叫我海斯就行。”他说，“不过你们来得刚好，今夜就是我们的神圣净化仪式，马塔索利祭司将带领全村的人连续祷告七天七夜，祈求神明复活圣橡树。”
　　“是吗？”她不动声色地回答，“那可真让人期待。”

　　果不其然，海斯将他们领到了铁匠铺。
　　“上面是我锻造铁器的地方，地窖下面才是我休息的房间。”海斯说，“只有一张床，让女士睡吧，我这里有几个皮草做的睡袋，是之前几个猎户给我的，还没来得及拆掉鞣成皮革。”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犬吠。
　　“应该是贝蒂饿了。”海斯抱歉地说道，“我得先去给贝蒂喂些吃的，餐桌上的东西你们都可以拿。”
　　待他离开后，萨拉菲尔顺着楼梯走进地窖，桑丘也紧跟着走了下来。

　　“阁下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吗？”
　　萨拉菲尔双手抱肘，反问道：“你觉得呢？”
　　“……是。我想这里应该就是橡树镇，也就是修伊先生提过的梅毒镇。”
　　她哼笑一声：“你想的没错。”

　　“非常抱歉，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桑丘叹了口气，“不过，真正的橡树镇似乎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毕竟海斯先生表现得非常友善……”
　　“是啊，等他们晚上点燃篝火，然后把哪个活人丢进火堆里焚烧时，肯定也会表现得那么友善。”萨拉菲尔说，“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就凭这些绵羊脖子上那个连屁股都不如的脑袋，肯定又是被哪个魔神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