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仪天下》舒匀

9、第九章 收妖

　　傍晚的余晖洒在深红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透过镶着琉璃瓦的高墙，里面是一棵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树上，倦鸟早已归巢，和风吹过，偶尔发出一两声轻轻的鸣叫。
　　这个时辰，正是万物俱疲的时候。
　　龙小武坐在方家大宅的正厅里，手捧清茶，一边享受地细品，一边在心里慢慢自得。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想来，世事还真是难料，昨儿个还在后院被人当成小偷棍棒相加的人，今儿竟被当成了上宾招待。方大少爷，看在你如此牺牲小我的份上，昨晚那帐，咱就不跟你计较了。
　　坐在主位上的方家豪，沉着脸，一双小眼死命地瞪着对面那得意洋洋的年轻人，嘴巴上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像是恨不得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龙师父，你最好能将老夫这府上所谓的脏东西给我清理安静了，否则，入屋行窃，骗财伤人，随便一样罪名恐怕都不是你这等人物可以担当得起的。”他哼了哼鼻子，只要这小子入了狱，他就有办法整得他生不如死。不过——想想自己儿子现在正被缠得扎扎实实的那只右脚，他心里又还是不免有些七上八下。昭儿说这姓龙的小子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他惊慌寻找追赶之下才跌伤了脚，是真的吗？
　　龙小武翘起二郎腿，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的桌上，嘻嘻一笑，“陈老爷说话真不客气，在下要是没有三分把握，又怎敢毛遂自荐？”
　　方家豪冷哼一声，“那是最好。”顿了顿又问道，“不是说韩师父会与你一同前来么？怎么不见他人？”腹中又暗自加多一句：如若不然，老夫也不会轻易应承于你。
　　龙小武“嗯嗯”两声敷衍了下，心里却没太大把握，来方府之前听说韩珺仪真与那胡逸风去郊外游湖了，他还吓了一跳。看来这个韩珺仪又是一个不按理出牌的人，要是估错了，那人真不来的话，自己倒要好好想想今晚该怎么收场了。
　　正想着，方子昭也在家仆的搀扶下一跛一跛地出来了，一见到龙小武，立刻指着他朝方家豪大声叫唤，“爹！这家伙不知使了什么旁门左道的邪术把我害成这样，你还真请他来收妖？”
　　方家豪面子上过不去，不耐烦地瞪眼喝道，“你给我闭嘴！”
　　这时候，前院门口传来通报有访客到的声音，方子昭和龙小武几乎同时侧了耳朵去听。方家豪赶紧站起身，向正大步跑过来的那名家仆问道，“可是韩师父来了？”
　　“是的，老爷，跟那廉记肉铺姓宋的伙计一起来的。”家仆赶紧答。
　　“快请进来！”方家豪眼睛一亮，笑容立马在嘴角拉开，一旁见到的龙小武忍不住皱起鼻子嗤了一声，要不是看到方子昭在一边，他肯定一个大白眼砸过去了。

　　韩珺仪的脚步刚踏进正厅，方家豪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龙小武在心里不爽地嘀咕道，“用得着这样吗？人家又看不见！”想到自己来这儿时，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这糟老头子才大摇大摆地黑着一张脸出来见他，差别待遇也太大了。
　　韩珺仪跟方家豪客气寒喧一番，便说道，“方员外，其实在下今晚冒昧上门打扰，是因为听说有位修道的师父要来府上做法收妖，在下只是好奇，过来凑个热闹而已，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韩师父说哪里话，您可是平时想请都请不来的人啊，今儿个肯主动登门到寒舍来，老夫应该感到荣幸才是。”说着，又看看仍一幅玩世不恭样斜坐在椅子上的龙小武一眼，大声地咳了两声，“既然韩师父也已经到了，那——龙师父，这时辰，怕是差不多了吧？”
　　龙小武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方子昭，对方正勾着食指撑在下巴上，微微点了点头。他便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桌上，伸个懒腰站起身来，拍拍腰上的酒葫芦，“哎——，老实说，我早就已经等得手氧氧了，我这小葫芦也都快按捺不住了！”说罢，便抬起脚，大摇大摆往方家花园走去了。
　　一行人都跟了出去，方家豪走在龙小武的后面，韩珺仪点着竹杖走在旁边，宋一廉不住叮嘱他要小心点，方子昭由家仆搀着也随行其后，嘴里不停地哎哟哎哟直唤疼，脚上却一步不落。
　　可是，奇怪的是，为什么不见颖之？方子昭有些疑惑，这丫头，平时不是挺喜欢看热闹的么？今天怎么这么乖？要说休息了吧，现在太阳刚下山，天色虽有些暗了，但也还不到掌灯时分，是不是太早了？
　　错过了看好戏的机会，那丫头到时候怕又要吵着说他这做兄长的不够意思，有好玩的事情也不早点叫上她了。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这么大的事，那丫头也没理由不知道，算了。想到这里，他便一边赶紧催促着搀着自己仆人，一边跳着脚急急追上去了。

　　方家花园的气派程度果然不是盖的，园里亭台楼阁毗邻而立，到处是奇花异草，花园里最为惹眼的是那座小型石拱桥，桥栏上每个扶手柱上都雕了一只小狮子，桥身上也刻了细致的花纹，看得出来这桥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虽已是暮日时分，但仍可看到桥下的鲤鱼池里水清鱼跃，鲤鱼池对岸有片很大的竹林，风吹竹影动，花香沁人脾。方家豪吩咐下人在园里到处挂上了灯笼，晕黄的灯光透过灯纸铺在花草及屋榭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配着众人心里那或不安或兴奋或期待的各种心情，那景象，竟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美感。
　　此情此景，不但龙小武和宋一廉这外人看了啧啧赞叹，就连方子昭，也第一次觉得自家的花园原来修得还是挺和谐漂亮的。
　　韩珺仪的眼睛自然是看不见的，但光是闻闻花香，听听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他也觉得满心愉悦，晶亮的眸子闪烁着如水般的盈盈光芒。
　　鲤鱼池这边有块空草地，这草地，就是方家两位少爷小姐儿时嬉戏玩乐的地方。此时，在主人的吩咐下，临时搭了个祭坛。
　　龙小武看向方子昭，对方朝他微点了下头，示意他就按商量好的办，只须如平日一般作法即可，至于其它事情，就无需他操心了。
　　龙小武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已完全来临，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暗黑的云层所吞没。这个时候，不但是人，对于妖来说，也是最为松懈倦怠的时候，直到第一颗星子冉冉从东方升起，他便从腰间拉出一只小铜铃，几步跳至祭坛前，大喝一声：时间到！闲杂人等都闪开！
　　所有人刹时都避得远远的，紧张地盯着正站在烟雾缭绕的祭坛前手持铜铃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的龙小武。只见他一手持铜铃叮叮当当地摇，嘴里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另一手紧握成拳，只伸出食指和中指紧紧并拢，向着鲤鱼池划了几个圈，接着大叫一声：嘿！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已经多了道灵符。他将中指伸到嘴边咬破，殷红的鲜血染上灵符，顿时红光大现，他闭上眼睛再念上几句咒语，然后将那符直咻咻射进了池水里。
　　“轰”的一声巨响，那灵符在水面上炸开，水花和符灰如雨般一起洒落进了水里。几只小青蛙长腿一蹬赶紧跳上岸，几条小鲤鱼在水面上噼哩听啪啦跳跃了几下也重新扎进了水里。
　　不一会儿，烟雾散去，水面重新归于平静，只余一些半灰半黄的纸屑还在水面上飘荡，一柱香烧了快一半，四周却一点妖迹都没有，方家豪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真的行吗？
　　而这时，鲤鱼池的池水突然开始翻滚起来，清澈的池水顿时变得浑浊不堪。龙小武满头是汗，眼中闪过一丝万幸的笑意。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像模像样的摆祭坛收妖，以前都是唬弄人，随便做做样子就算了，但今天再怎么摆样子，也得瞒过那只精明的老狐狸和那个眼瞎心不瞎的韩三卦。龙小武有点想不通，难道方子昭让韩珺仪来，就只是为了让那老狐狸放心么？这出戏已经唱到这里，接下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而这一边，方子昭看着在那儿装得一板一眼的龙小武，心思拧成一股绳，已经到了这份上，他为什么还不拔剑？在自己的计划里，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了，接下来，只要那个“东西”一冒出来，自己就把从玄清观里求来的散妖水撒过去，只要那“东西”粘上一点点，那自己就算大功告成了。
　　龙小武看向方子昭，见对方正紧蹙眉头，一幅神情凝重的样子，才忽然警觉到事情大概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章，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呢？该用的道具已经用过了，那家伙还不出手的话，自己就演不下去了。再看向韩珺仪，那人正紧抿双唇，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大拇指还在那瓶颈上不停地来回抚摸，他想干什么？
　　龙小武还在走神，却见鲤鱼池的池水已经浑得越来越厉害，水池中央还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旋涡，站在远处的人们无不屏住呼吸张大了嘴，有胆小的丫环干脆已经找地方躲了起来。方子昭见状赶紧冲了过去，这时，那旋涡中忽然飞出一红一黑两道光芒，朝着龙小武的头顶盘旋而来，方子昭朝被这景像惊得说不出来话的龙小武大吼一声，“你还不快拔剑？你在干什么？快！那道黑影，朝它劈过去！”
　　龙小武“哦哦”两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手伸向了背后的剑，手刚握上剑柄，正要拔，却又迟疑地停了下来。“快啊！”方子昭急不可耐地冲过去，恨不得能代替他那只手。
　　龙小武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眼见着那道黑影越来越近，这才一咬牙将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驳驳地锈末儿落进脖子里，氧氧的，不舒服极了。众人全都一下睁大了眼，那——那还能称作是剑吗？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拔剑，也怪不得方子昭叫他拔剑时他会犹豫了。那剑到底是在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不知已经有多久没用过了，锈迹斑斑不说，居然——还是一把断剑。这么严肃紧张的气氛下，宋一廉看着一时有些仓皇的龙小武，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龙小武顾不得众人的诧异和笑话，赶紧将摆在香案上的鸡血往剑上抹，正要往那黑影劈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黑影渐渐幻化成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点像狐狸又有点像鳖，长着三只脚，全身黑糊糊的，它正张大嘴，朝龙小武扑过来，那嘴里生长一条长长的横肉，似□□般，上面似乎含着些明晃晃的细沙。龙小武从没见过这么恐怖丑陋的东西，不由“哇呀”一声叫出来，扔下剑转身就跑。
　　其它人也吓得纷纷四散奔逃开来，尤其是方家豪，在一帮家仆的掩护下抱头快速地冲向里屋，那臃肿的身子似乎从未那么灵活过。只有方子昭和韩珺仪，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宋一廉生怕韩珺仪被殃及，使劲拉他却拉不动，不由急急叫到，“珺仪，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韩珺仪没出声，紧抿着双唇，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的。他微微侧头，左耳轻轻动了动，像是在感应什么声音。
　　龙小武跳到方子昭身边，扯扯他的衣袖，大叫道，“喂，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太丑了吧？”说着，一回头，看到那团黑呼呼的家伙又跟了上来，不由又是一声大叫：“啊——追过来了！”
　　方子昭也没料到会出这样的意外状况，眼见天上那道红色的影子也正慢慢幻成真形，这黑东西又死追着龙小武和自己过来了，便急急推开正拉着自己的那人，想也不想就干脆将手里已经快要握出汗来的青绿色小瓶子朝那东西扔了过去，一股飘着腥辣味的黄水从瓶子里洒了出来。与此同时，那东西嘴里含着的沙子也如利箭似地直射而出，分成两股朝龙小武和方子昭的脖子飞过来，龙小武暗叫一声完蛋了，正闭上眼睛准备受死，却听得耳边呼地传来一阵风声，接着又是几声吱吱怪叫，待再睁眼，那黑东西亦真亦幻的形体却狼狈地在空中盘旋了几下，很快便穿过院墙飞出去，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很吃力。。。我真快成神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