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两只老狐狸 ...
-
穿过前厅，经过花园和几道回廊，便是方府的正厅了。
方府不愧是大户人家，且不说方才经过的花园里花红柳绿朱阁画楼如何气派，就仅仅这个大厅，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古董花樽，名人字画毫不稀缺，所有家俱也都是用上等红木制成，只可惜布置有欠妥当，《仕女嬉春图》竟然跟《赤壁怀古》挂在一起，竟然还是挂在正厅里，真正是华贵有余而雅致不足。
这么多年了，方府看起来果然还是跟暴发户似的。
踏进正厅，这是胡天的第一个想法。
方家豪的女儿方颖之正在指挥下人备茶，见父亲和哥哥已经带着客人进来，立刻轻声呼喝道，“手脚利索点！”
主人宾客各自落座，方颖之的茶水也奉了过来。
“大伯！”方颖之笑得极甜，弯下身子微微行了个万福。
第一次见到这个被父亲从好几个月之前就开始不断在她耳边唠叨的大伯，方颖之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她只看了他一眼，却已经被他浑身透出的那股官家的威仪给震慑到了，端着茶杯的手，不禁有着些微的颤抖。
胡天个子很高，虽已年过四十，却并不显老，高额长目，颔下微微留着些美须，眼里透着精光，穿着官服的样子看起来很是英伟，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一翩翩公子。
他接过清香四溢的茶杯，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位将来可能会成为他未来儿媳的外甥女。十几年了，当年走时，她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姑娘，比逸儿大不了多少，如今，女大十八变，小姑娘倒是出落得如花似玉了，身材高挑纤细，完全不似她父亲方家豪的矮胖臃肿，只是这个性脾气——会不会如他那市侩的父亲一样难缠呢？而且，真要履行承诺，让逸儿入赘方家么？
胡天的眉头不自觉地纠结起来，心思拧成一股绳。
方颖之一抬眼，见表叔正以那样一幅严肃的表情看着自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而那边，胡逸风也在不停打量这屋里的人。
方家豪，也就是自己的表叔，此刻正坐在主位上像看一件货品似的看着自己，个子矮肚子大，眼睛小脸盘大，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下巴有三个，妈哎，这要是他的儿女都遗传了他的基因，可怎么见人啊？
方子昭，那个站在方家豪旁边，面上始终挂着笑容，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的青年，应该就是自己的表哥了，长得不帅但很随和，看起来，应该还蛮好欺负。
至于那个给自己老爹奉茶的姑娘，应该就是父亲当年为了进京赶考的盘缠而无奈为自己许下的未来老婆，也就是表姐方颖之了。幸亏不像她老爹，长得倒是挺漂亮，就是个子太高了，嗯——不喜欢！他把头歪向身后的邵文荆，小声道，“可爱吗？我看不！”
邵文荆微微扬起唇，笑意在嘴角悄悄蔓延。
而方颖之则瞟了那翘着嘴角的胡逸风一眼，心里也无甚好感，从进门到现就一直一幅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自大样，长得瘦瘦高高跟竹竿似的，走路连蹦带跳，这么幼稚轻浮的人怎么配做我方颖之的未来相公?
胡逸风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自邵楚元手中取过先前早就准备好的礼物，走到林家豪面前，规规矩矩地双手承上，“表叔，听爹说您喜欢喝茶，这盒大红袍是小侄特地托朋友自闽北带回来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往表叔笑纳！”
方家豪笑呵呵地接过来，一边说着“好，好，贤侄太客气了！”一边看向身旁的胡天，脸上虽是喜笑颜开，心里却极是不满，“想你胡天如今也是做官的人了，送个礼物竟然这般寒酸，难道我方府还少了茶喝不成？我要的东西，可不是这么随便的！”
胡天见他眼神闪烁，自是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面上同样陪着笑，心里却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极品大红袍还怠慢你了吗？当年欠你的那些银子我早连本带利如数奉还了，且这些年虽没怎么见面，但你也变着法儿从我这儿榨了不少好东西了吧？知你最想要的是什么，当年你趁人之危，我迫于无奈才妥协于你，今次若不是你来信拿死去的二姨做借口，这趟碧水镇之行，我是万万不会来的！”
厅里的气氛又开始变得莫名诡异了，邵文荆邵楚元自是察觉到了，但只相互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这里自然是轮不到他们随便开口的。
倒是方子昭，他本是个受不了约束的人，见大家都不对劲，他便也浑身不自在，于是想法儿尽快开溜，“呵呵，呵呵，表叔表弟这一路颠簸，想必已经很累也很饿了，两位先喝茶吃些点心，我这就安排下人备午膳去。”说完，脚底抹油，很快拐进后院不见了。
僵硬的气氛并没有缓和半分，方颖之自是不可随意退下的，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父亲的刻意叮嘱，她都得在这里乖乖陪客，想到自己在这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要看人脸色，她就老大不高兴，抬眼看到胡天身边胡逸风那张拽拽的脸，她不由狠狠地抛了个又怨又怒的眼神。
一众人就这么你望着我我望你的互相打量，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闲聊和寒喧。方家豪想极力把话题引至儿女的婚事上，而胡天却总是四两拔千金，能避则避，其它人也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胡逸风和方颖之是两看两相厌，自然也是无话可说的。
想起来方府之前邵文荆对自己解释的那支签文，胡逸风心里的小鼓不由砰砰乱擂，事情该不会真这么巧吧？难道这次来碧水镇，果然会被女人惹麻烦么？这个颖之表姐，可不要真看上我了，看她那样一直对我挤眉弄眼，该不会是因为我没主动示好而不满了吧？
哎，真麻烦！
“逸儿可真是一表人才啊？今年可是十七了？”胡逸风正自顾发呆，冷不丁被一句问话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只见那方家豪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在期待自己的回答呢。
方家豪从胡天嘴里套了半天啥也套不到，心急之下干脆直接拿胡逸风下手，这下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直接把事挑明了，胡天老奸巨滑，你一愣头小子能奈我何？
“呃，是的，表叔！”胡逸风想也没想，直接就冲口而出。
“自古英雄出少年，逸儿你在云州那些事迹，表叔早有耳闻，年纪轻轻已有这等本事，将来前途不可估量啊！”
“哪里哪里，表叔太过奖了！小侄不过会耍些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若论本事，怕是还不及表哥一半呢！”胡逸风嘴上谦谨，心里却对这番话极是受用，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逸儿好生谦逊，哈哈！不错不错！”方家豪抚掌大笑，视线再次转向胡天，“表哥，既然逸儿和颖之都到了适婚年龄，你看是不是该把他们俩的婚事及早定了？我家颖之也算花容月貌，才德兼备，还未满十五就已几乎被媒人踏破门槛，念着当年与表哥您的一纸之约，无论哪家富贵的公子哥儿我都不敢轻易答应，逸儿这般出息，我家颖之这些年也算没白等。”
“把婚事及早定了？”胡逸风被这话猛地吓了一跳，不要吧？公子我正值青春年少，正是吃喝玩乐的时候，这么早被个女人绑住，不是要我命么？既然你女儿如此天上有地下无，又何必偏要嫁我？他把眼睛看向对面的方颖之，后者也是一脸紧张惊愕样。
“颖之是个好姑娘，逸儿少年心性，只会贪玩，如今一无家业二无功名，还不到能成家立室的时候，若这么早成了婚，只怕将来会让颖之吃不少苦头，还是，晚些再说吧！女儿家好年华也就这么几年，等久了唯恐会让逸儿给耽搁了，若是哪里有好人家，表弟不必介怀，颖之的终生幸福可是比什么都重要。”胡天似笑非笑，轻轻松松就把方家豪的话挡了回去，胡逸风和方颖之也难得没有分歧地同时猛点头。
方家豪心里一怒，只差没拍桌子站起来，碍于脸面，最终还是忍住了。好你个胡天，当年你落魄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如今做了官，就想翻脸不认帐了么？不就是个知府嘛，多大的官儿啊？一年才拿多少俸银啊！至于这么嚣张么？得罪了我方家豪，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我当然不会让舍得让自己女儿吃苦了，逸儿入赘到我们方家来，我方家自不会亏待他，他若有心经商，我必待他如亲生儿子般指点，将一半家业交与他打理，若他想入仕，那我陈某拿点银子出来给自个女婿打点打点，捐个官也不是行不通。这点，表哥您尽可放心！当年咱签下的合约上写得清清楚楚，逸儿年满十七即入我方家为婿，表哥在云州为官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儿女婚嫁这样的大事，更不会是随意说说的吧？”方家豪的语气十足的自信坚定，仿佛胡逸风这个上门女婿他已认定，你胡天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都由不得你。
“入赘？爹，我没听错吧？”乍然听到这个字眼，胡逸风有些急了。老爹只跟他说小时候在碧云镇给他定了门娃娃亲，可没说是入赘啊，想我堂堂七尺男人，玉树临风才识过人，怎可倒贴做人家上门女婿？
胡天脸色一下涨得发紫，方家豪这是在威胁他！
若是应承了，方家豪便视逸儿为已出，对自己礼让三分，若是不应承，他便要公然跟自己作对，拿当年那一纸契约来做为打击自己的把柄么？
我一堂堂知府，岂可如此受你钳制？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我胡天也不是纸糊的老虎！论家财我自是不及你，但论头脑，我比你一百个聪明，仅凭这一点，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看来，逸儿有好些事情还不知道吧？表哥若是不记得了，小弟可将当年事细细陈述一遍，一来让儿女们知道个究竟，这二来嘛——”
方家豪话未说完，门口一家仆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望着方家豪上气不接下气的惶恐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祠堂里用来祭祖的那些食物，不知被什么人全都给偷吃了！”
“什么？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是怎么办事的！昭儿——”方家豪气极败坏地指着那家仆吼出来，正要问问儿子怎么回事，一转头却发现人根本不在，便又回头对着那家仆怒目而视，“少爷呢？”
“没——没看到，奴才刚才也去找少爷了，可是没找着。”家仆战战兢兢，曲着身子头都不敢抬，老爷对下人极为苛刻，谁不小心做错了事，他是从来不会给半分情面的。
“饭桶！饭桶！祠堂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吗？我养你们都是干什么的？今儿要是误了时辰祭不了祖，我唯你们是问！”方家豪站起身猛拍桌子，胡子气得翘起来，“我过去看看，你——！去给我把少爷找过来！”
“是！”接到命令，那家仆便立刻转身，逃也似地跑出了厅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一屋子人除了方家豪，全都幸幸然松了口气，尤其是胡逸风。
祭不了祖，那也就是说，今天这婚事，一时是谈不下来了？想到这里，胡逸风不由感激起那个偷吃的家伙来，要是见到他，他一定再好好犒赏他一顿丰盛的午餐！
“表弟，这祭祖可是大事，万不可马虎随便，既然祠堂里出了事，表弟还是先过去看看，至于孩子们的婚事，还是以后再作商议，我们也不就再打搅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告辞！”胡天也站起身，对着方家豪抱一抱拳，做势欲走。
“对啊对啊！表叔，我们还是改日再谈吧！”胡逸风听言立即心领神会，也立刻起身做告辞状。
方家豪本就恼怒至极，听到两人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他本想趁今日祭祖说服胡天，及早将胡逸风纳入他方家门下带他进祠堂一同拜祭先人，那这事可就算是定下来了，谁知在这节骨眼儿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要是知道是谁搅了他的好事，他定不轻饶！而眼下胡天父子要走，他也不好强留，只好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陈管家，送客！
胡逸风跟着胡天踏出方府大门，大有重获新生之感，想想今早邵文荆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不由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脑中闪过一双清浅灵动的眸子，也许，他真应该去好好地拜访下那个漂亮的算命先生。
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向自己的父亲问问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一边，方家豪带着一众家仆匆匆赶至方家祠堂，几个家仆已经在往香案上重新添备果品肉食了。而祠堂外面的地上，正躺着一个修道人模样的年轻人，抱着个酒葫芦满身酒气地躺在地上，一幅睡意酣畅的样子，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对他又是脚踢又是怒骂，却就是不见他醒来。
“怎么回事？”方家豪走过去，皱眉问道。
“老爷，就是他偷吃了祭祖的食物，我们在香案后面找到他，但他估计酒喝得太多，打都打不醒！”刚才跑去向方家豪报信的那个家仆赶紧回话。
方家豪俯视着地上的人，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更是眯成一条线，“给我拿桶水来！”
“哗——”整整一满桶水，将躺在地上烂醉如泥的年轻人浇了个满身透。
龙小武仰起脖子，甩甩头发上的水，看到拿着棍子围在自己周围凶神恶煞瞪着自己的这帮人，茫然地翘起了唇角，正要撑着身子站起来，手上一滑摸到腰间垂下的那个酒葫芦，心神一凛，才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完蛋！明知自己酒量不好，饿了几天一下见到这么多吃的一时忘了形，这下，可要怎么收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两只老狐狸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