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仪天下》舒匀

17、第十七章 短笛声声

　　不一会儿，方管家跑过来通知方子昭，说小姐已安排好一切，明天上午，方家豪的尸体必须下葬，问方子昭该怎么办。方子昭苦笑道，“下葬就下葬吧，让我先安静一会。”
　　众人面面相觑，而浑身脏兮兮的胡逸风又直嚷着身上又痛又氧，不舒服，于是邵文荆只好决定和胡逸风先暂回驿馆，待明日再来查办此案。方家豪身上能取的证据也都取了，也不能拦着人家把尸体一直放在灵堂。
　　韩珺仪和龙小武也决定先行告辞，方才燕儿欲言又止，怕是顾忌方颖之在身边，一会儿离开了方府，说不定她倒会寻去找他，道出昨日之事。方子昭要差人送韩珺仪回去，却被龙小武自告奋勇抢了先。众人见他行径怪异，不免怀疑他为何突然这么热心。
　　龙小武嘿嘿一笑，“反正是顺路嘛，而且方家现在很多事要处理，需要人手。”
　　最不甘心的是胡逸风，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形象太难以见人，他是决计不会让龙小武抢了这“好处”的。
　　“小槿姑娘，你把玉佩还是还给胡公子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没用的，蜮精没那么容易对付，要不然，方公子也无须想出那样的办法来收它了。”临出门之前，韩珺仪也没忘了叮嘱一直愣愣盯着他的小槿，他是眼睛看不见，可是他的感觉，却比常人要敏锐得多。
　　小槿乖乖的把玉佩还给了胡逸风，却换来对方一个白眼。
　　胡逸风忽然想起初到碧水镇时，韩珺仪给过自己一支签，说过自己这段时间会与一个名字里有“木”字的女子有纠缠，莫非，这个女子就是——
　　想到这里，胡逸风觉得更不舒服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休息。
　　待众人都走了，小槿跟方子昭说了些安慰的话，也掩上房门悄悄离去了。

　　方宅外的巷道里。韩珺仪和龙小武一前一后的走着。
　　和风习习，花香阵阵，偶尔耳边拂过几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现在正是晚春，未时过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下来，在地上投下稀稀薄薄斑驳的树影，两道颀长的身影在树影间忽隐忽现地跳跃，这景致这情形，竟是别样的和谐。
　　“你不要跟着我。”面对龙小武，韩珺仪似乎除了这句话，再也想不出别的了。
　　龙小武双臂抱胸跟在他后面，看着前面那人点着竹杖快步往前走急欲甩掉自己的样子，一点要分道扬镳的意思都没有，嘴巴里叼着根草，表情优哉游哉，“你这话已经说了三遍了，就不能换句别的？”
　　韩珺仪的脸几乎皱成一团，想了半天，才又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我识路！”
　　“噗——！”龙小武嘴里的草喷了出去，“可是我怕你走丢了，你眼睛又看不见，你知道你现在走哪来了吗？”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就是方府后面的清水巷？”韩珺仪说着，表情里还带着几分孩子般得意，“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碧水镇上有哪些街道，要怎么走，我全记在心里。”
　　龙小武四处张望了下，摸摸头，“清水巷？这里明明是狗儿巷嘛？难道是我搞错了？”
　　韩珺仪站住脚，支着下巴蹙眉头的样子很好看，“碧水镇哪来的狗儿巷？宋大哥没跟我说过碧水镇有这条巷子啊？”
　　“哎——碧水镇巷子那么多，他会带你走漏一条也不奇怪吧？”龙小武跳上一棵树，坐在枝桠间笑着观察韩珺仪的表情。
　　“是吗？”韩珺仪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开始感到有些无措。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现在走哪来了？狗儿巷？那应该在什么方位？离家有多远？尽管如此，但韩珺仪到底是韩珺仪，心里再是不安，脸上也不会显出半分来。
　　龙小武只好从树上跳下来，他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到无语，这么好骗，人家说什么都信，难怪宋一廉会叫他傻仔了。他给人算命还有查案时的那股精明劲都上哪去了？而且，看这人表面上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很要面子吧？心里很急吧？那为什么不开口请人帮忙？难道他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到天黑家人寻来为止么？
　　“行了，还是我送你吧！又不是女人，怕我把你卖了？”龙小武说着，不由分说拉过他，开始大步往前走。
　　其实龙小武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热心人，可是面对这个在别人面前很精明但在自己面前总是时不时会糗两下的韩珺仪，他实在没办法放心。况且，龙小武觉得自己现在越来察觉到这人的可爱之处了，而且感觉上与他相处起来，永远会让人觉得很舒服，不需要防备，不需要戒心。
　　韩珺仪有些不习惯，拉开他，脸红道，“你就告诉我怎么走就好了。”
　　龙小武耸耸肩，略感无奈，这个人还真是容易害羞，“那好吧，你走前面，我在后面提醒你。”
　　韩珺仪点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身后的龙小武看着他的背影略略呆了一会，这种感觉，好怪！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看着一个人的背影不愿意放开，那是因为很想一直跟这人在一起，之所以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是知道，这个人，不太可能只属于自己。
　　吓！龙小武被自己吓到了。这么娘娘腔的话，自己是在哪儿听来的？梦里？罢罢罢！龙小武摇摇头，还是不要去想了。不经意抬头，看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舞得正欢，他微笑着摘下一片，放到了唇边——槐树，快要开花了。
　　一阵悠扬好听的哨声从龙小武唇边溢出，整个世界突然都变得安静明亮起来。那哨声很清脆，音调是轻快的，嘹亮的，像是游过山林间的清风，纯粹，空灵，且充满了活力，可是仔细听来，却又发现其间似乎隐隐带着几分孤独和惆怅，哨声的尾音很长，于是人的思绪，也跟着飘向好远好远……
　　一曲吹罢，龙小武发现前面那人也正张着耳朵凝神细听，不由得意起来，“怎么样？好听吧？”
　　韩珺仪点了下头，“嗯。”
　　得到对方的赞许，龙小武更加兴奋起来，乐颠颠几步跑上前，“我还会吹笛子——”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看到对方那柔和的侧脸和他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阳光在他脸上游离，他的眼睛灿若星辰。那一瞬间，龙小武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那人的微笑给塞得满满的……，后半句话，就这样从喉咙里一字一顿地溢了出来，“你——要——不——要——听？”
　　韩珺仪仍是点头，“嗯。”
　　龙小武于是从腰间抽出那支短笛，熟敛地横于唇边，微微试了下音，便开始吹了起来。
　　他吹的还是刚才那支曲子，但与刚才用树叶吹出来的单音不同，笛声要显得更悠长也更动听一些，而且，也更具穿透力。龙小武看见韩珺仪听得很专注，他的睫毛总是会时不时的轻颤两下，龙小武于是想，其实这样一直吹下去也很好……
　　一曲终于吹完的时候，龙小武看见韩珺仪似乎满足地轻叹了下，于是笑问，“你没听过别人吹短笛吗？”
　　韩珺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过，但没你吹的好听。”
　　龙小武得意地手舞足蹈起来，“那当然，我以前住在山上的时候，天天吹——”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嘴里似是自语又似倾诉地喃喃道，“山上的日子很无聊，没有朋友，没有酒喝。除了天天吹树叶，吹短笛，偷偷练练剑，打打飞镖，也没什么可做的了，爹也不让我随便下山。对了，告诉你，其实我不喜欢喝酒，我喝酒只是觉得这样更像个得道的修道高人，也更像个男人。我一直觉得男人一定要很强大很厉害，才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说着，他看向韩珺仪，打趣地笑道，“你有没有想要保护的人？”
　　“我？”韩珺仪愣了一下，言语里有几分无奈，“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别人都觉得，我是个瞎子。”
　　龙小武这才惊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对啊，韩珺仪是个瞎子，在很多人眼里，他才应该是需要人保护的那一个吧？可是，每个男人恐怕都不会希望自己的是个弱者。他——，肯定也是一样。
　　“喜欢你的女人一定很多。”龙小武想要说点话让对方好过点，可是话一出口，又还是觉得别扭，“呃——我是想说，你除了眼睛看不见，其它地方都很厉害，其实——”
　　韩珺仪笑起来，“我懂你的意思。”
　　龙小武摊手，“看来我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其实，我很喜欢你的直爽，你不必介怀。”
　　“喜欢？”龙小武又激动了，他跳起来，对韩珺仪捉弄道，“喂，你用的是喜欢这个词呦，你这算是在向我表白吗？哈哈！可惜我喜欢的是女人不是男人呦！哈哈哈哈！”
　　韩珺仪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无奈道，“你果然还是闭嘴些好！”
　　龙小武确实是马上闭嘴了。不过——
　　不是因为韩珺仪的话，而是——，隔着有些茂密的槐树枝叶，他似乎隐隐看到越过几道高墙的另一边，方宅最高的那幢阁楼顶上，有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那里。虽然相隔很远，可他还是看到了那人眼底的森然和唇边一闪而过的寒光。龙小武的眉头迅速纠结起来，那人是谁？
　　韩珺仪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不由站住脚，对旁边的龙小武叫道，“龙师父——”
　　“咻——”
　　接下来，韩珺仪听到的不是龙小武的回应，而是一种利器直逼面门而来的那种迅速而冷冽的声音，带着一股阴冷而肃杀的气息，他下意识地侧身往旁边躲开了。接着——
　　“啊！”耳边传来龙小武的一声闷哼，接着，便是那人一阵猛烈的吸气声——“啊——疼死我了！那个该死的混蛋！”
　　龙小武左手握在手右手腕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银制的飞镖，镖口向内，虎口处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正直往外冒，龙小武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疼，不但额上有细汗冒出来，右手还在微微的颤抖。
　　“你受伤了？”韩珺仪的表情有些惊讶，亦有些过意不去的内疚。
　　龙小武苦笑道，“是啊，受伤了，真他奶奶的丢脸，不过，你没事就好。”
　　韩珺仪的眉头再次皱起来，龙小武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人很喜欢皱眉头，疑惑的时候；不情愿意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内疚的时候，或许，还有生气的时候……
　　“是飞镖吗？你为什么要用手去接？我躲得开的。”韩珺仪说着，扔掉手里的竹杖，从怀里掏出一方蓝色的绢帕，走到龙小武近前来，摸索着拉过他的手，把飞镖拿下来，然后用绢帕绕过他的掌心和虎口，一圈一圈细细地包起来，罢了，又弯下腰，摸到墙角，从地上扯了一根盘根草，把包好的地方缠了起来，还打了个死结。
　　龙小武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个男人握住手，不过——
　　韩珺仪的手可真漂亮！真是个女人看到也会自卑！
　　这人明显是没做过什么粗活的，手上皮肤很好，白皙细致得近乎透明，他的手指很长，且骨节分明，看起来比一般男人的手指要纤细些，但是丝毫不显得女气，指甲是淡粉色的，看得出来有经常修剪，圆润而且整齐……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射飞镖的人长什么样子？”韩珺仪帮他包完后，便开口问道，对于龙小武看着自己的手那傻愣愣的呆样全然不知。
　　“啊？噢！”龙小武清醒过来，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放开自己的手了，不由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抹了把脸，想掩去脸上的尴尬。他把韩珺仪手上的飞镖重新拿回来，翻来覆去打量一番后说道，“太远了，看不清楚，不过，这飞镖那人是用嘴射过来的，因为之前我看到他把飞镖含在嘴里。”
　　“是蜮精。”韩珺仪沉声道，“如果是用嘴的话，那就只有她了，只有她才能把镖从那远的地方射过来还能保持力度和命中率，你不该用手去接的。”
　　龙小武懊恼地抓抓头，对于自已受伤的这回事从未这么介怀过，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看到那镖飞过来，我用手去接也是本能反应，在山上住了那么多年，经常用镖打野兽，这点小把戏其实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我没想到她把镖从那么远的地方射过来还能保持这样大的力道，是我太掉以轻心了！”
　　韩珺仪的眉头又皱起来，唇角往上翘了翘，接着，慢吞吞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谢谢。”
　　龙小武看着他这别扭的样子觉得很好玩也很——，那种感觉太复杂也太奇怪，诡异到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形容，从未体验过的滋味让他的心头生出几份别样的感情来。他看着韩珺仪那张盯久了就会让人难以呼吸的脸，压抑着开始如擂鼓般猛烈的心跳，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不——不用谢！”
　　“蜮精为什么要暗算你？”龙小武决定尽快转移话题，不然继续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因心率太高导致心脏衰竭而死。

作者有话说

　　好累~~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