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尘埃》若水飘

47、家里家外

　　奶奶是20年代出生的人，估计也是本世纪活着的为数不多的做过童养媳的女人。迫于家庭的压力，年满十岁的奶奶被卖到相对经济状况好点的人家，守着一个小男孩成长，等男孩长到十五岁圆房。生了四个孩子，最小的孩子长不到十岁的时候，爷爷都离开了人世。

　　一个女人拉扯四个孩子千辛万苦，不幸的是小儿子在十二岁那年下水洗澡溺水而死，奶奶也为此大病了一场。

　　那一年，杜晓雯的父亲应征入伍，后来遇到了一个要饭的男人。男人帮奶奶干活，挣钱，逐渐成了家里的一员。

　　奶奶已经四十多岁了，再也没有生育，那个男人尽心尽力帮奶奶把孩子拉扯成人。在杜晓雯上初中那年，被检查出胃癌晚期，不到半年的工夫就离开了人世。

　　杜晓雯看着奶奶，突然觉得奶奶也是个很苦命的女人。

　　虽然她曾经封建专制一度反对杜晓雯上学读书，曾经对杜晓雯的母亲冷言恶语，曾经竭力反对杜晓雯自作主张不知天高地厚选择自己的婚事，但是今天，当她突然看到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围坐在暖烘烘的热炕上，笑着和孙女婿说话，并和一岁的重孙儿逗乐的时候，杜晓雯觉得奶奶，只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是个受过苦，受过累，在生活面前不服输的敬重的老人。

　　毕竟她老人家风风雨雨走过了八十六个春秋，八十六年，杜晓雯在心里感叹。唏嘘不已。

　　妈妈在厨房里忙乎着，杜晓雯进去想帮忙做点什么。母亲推搡着让她出去看电视，嘴里说：“你都嫁出去的女子了，以后回娘家就是客人，不要老往厨房跑。”

　　杜晓雯生气的拿着菜刀挥舞的很卖力，“妈妈，您这是什么话啊，把我说个跟跟个外人一样，我嫁出去了还不是照样是您闺女吗，嫁出去怎么了，您被外婆嫁出门，回娘家不照样要做一大家子人的饭，忙前忙后的吗！真是。”

　　杜晓雯看见妈妈在一旁笑着，“外婆家的情况不是不一样吗，你舅妈属于娇小姐，对家务活没我熟练，再说了我们姊妹们多，大多都是拖家带口回娘家，一道回到外婆家，让你舅妈，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妈啊，你又不是太阳，走到哪都要普照万物，再说了，太阳晚上还要下山呢，我给您说，没您帮忙，舅妈照样忙乎的来，说不定您帮忙人家还觉得您碍手碍脚呢。”

　　杜晓雯看见妈妈在一旁无奈的笑，“我说不过你，小时候我说不过您，现在大了，我更对你无话可说了，你啊就是嘴上的劲头足。”

　　“看您说的，我这手里的工夫也不赖啊，您忘了我初中都开始炒菜做饭会蒸馒头了。”

　　杜晓雯说着叹一口气，突然想起那个自己的部门主任来。

　　“妈妈您不知道，我现在遇到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对手，您都不知道我能被他气的吐血，跟他说话跟他交流的那个难受劲，我都形容不出来。我给你举个例子啊，比如我写了一篇稿子，他通不过，我说你觉得那需要修改，他就说，不是这个样子的，反正就是需要改，我说你心里要的什么样的，你给我一个标准，我好参照啊，人家就来一句，我心里要有标准要你干吗。一句话把我给噎死了。好像我要写的就是标准范文。还有他最爱摆架子，每次都说以后你写完稿子之后，仔细看看，看是不是应该发给领导，领导的时间很宝贵的。可是过一会又说，那篇稿子可以发了，不用修改了。还有更经典的，他把我的稿子给改了，报社的主编校对出语句不通的很多，还有错别字，然后他生气的把修改过的稿子发给我。我看着满篇的叉叉，破浪线羞愧的当场想自杀，妈妈您可是不知道。结果我读着读着，发现不对劲，找出自己的电子档一对照，发现压根不是我写的。原来那些错的部分统统是他修改过的。这样的人，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杜晓雯说得吐沫横飞。弟弟杜佐涵站在一旁听了许久，接话茬。

　　“姐，你怎么性格一点都没变啊，还是那么激进，固执，偏激，死心眼，领导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要说三七二十八 ，你何必非要跟他强调三七二十一。你犯得着跟他磨嘴皮子，这样的人无非就是小人得志的那号，仗着手中的一点小权利就想尽情的行使一下对人指手画脚的权利，你就配合他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官大一级压死人，俗话说的话，不要跟小人记仇，不要给领导难堪。”

　　杜晓雯却说：“溜须拍马的事情我做不来，也不屑做，我做好自己的工作，拿自己应该得的薪水，我干嘛还要看他的脸色。”

　　杜佐涵道：“你吃亏就吃在一根筋，给领导赔个笑脸，服软这是下属应该具备的，拿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气魄来。”

　　杜晓雯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不为斗米而折腰，要让我把自尊尊严捏烂了揉碎了踩在脚底下，我做不出来。人活脸，树活皮，馒头还蒸一口气呢？”

　　杜佐涵说：“在你没有足够的成就和地位之前，不要动辄谈起你的自尊，这话好像是盖茨说的。”

　　杜晓雯说道：“这话虽然是比尔盖茨说过，我也不把它奉为真理，一个没有自尊和尊严的人枉为人，简直就不配做人。人可以活的很卑微，但是轻贱自己的人，是可耻的。名人怎么了，名人嘴里含的不是金子，不也是吃五谷杂粮，他们的良言被奉为真理，只是因为有名誉地位的光环，所以让很多人丢了大脑趋之若鹜。”

　　杜佐涵无奈的摇摇头：“老姐，你强大的小宇宙熠熠生辉，本人十分佩服，最后奉劝你一句，你辞职吧。”

　　“辞职。”这两个字眼很合杜晓雯的心境。

　　杜晓雯悬在心中一直想找的答案终于落地。迫切的想知道弟弟对自己心境的解析。

　　“你在一个公司，图什么。学习能力，上升空间，人际拓展，还有就是薪水。你口中得知你的领导压根没你学习的任何余地，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在没本事的人能做领导也有他的过人之处，但是你不认同，即使他头上长出花来，你也觉得花下面是牛粪。而且就那样的人压制着你也不会提供给你什么的空间，他把你前进的路还会堵死，至于人际拓展，跑腿苦力你在行，而且他第一个能想到你；薪水方面，绝大多数私人老板给员工涨薪水就是割自己的肉呢。”

　　说完，杜佐涵接过母亲装菜的托盘走出去了。

　　八点多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杜作涵忽然说，“姐，我刚才想了想你给我说的你们主任，我感觉这个人，心里素质极其不好，跟你是一个档次的。他是一个男人，还是你领导，跟一个女流之辈在那唧唧歪歪半天，充分暴露了他做人处事的水平太次。还有你，既然想请假就事先编个好理由。还不方便说，尊重隐私，你真逗。”

　　杜晓雯说，“你以为我像你啊，从小到大，撒谎跟喝水一样轻松自在。人家说了撒一个谎言，就要用千万个谎言来圆这个谎言，你说这其中又要生出多少个谎言来，再说，就为考试我要必要撒谎吗？”

　　“那没必要，你就告诉他，你去考试不就完了。”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公务员考试本来就是买彩票的事情，买彩票图一乐，中了更乐，但是考试毕竟跟买彩票不一样，有本质区别。如果说自己要考试，主任肯定又会说，你成天心思不放在工作上拿着公司发的薪水竟敢做别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们这个主任，对公司的同事挨个挑毛病，看谁都不顺眼，逮着谁，数落谁，天生的鬼见愁。”

　　杜作涵拿着猪蹄一边啃一边说：“档次太低，格局不大。还，还尽是骨头。”弟媳妇韩亚给杜晓雯加了一块肉说，“姐，今天大过年的，别想不高兴的事情了，再说你也把你们主任气的够呛，毕竟你是下属，官大一级压死人，该服软就要服软，背过身去，你还是按照自己的做，他也拿你没法。”

　　杜晓雯嘟囔着，说：“阴奉阳违，我可做不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杜佐涵说：指鹿为马，鹿还是鹿，马还是马，缓兵之计，你跟格局不大的人纠缠瞎耗精力，不仅没档次，也没水准。”

　　杜晓雯说：“谁像你啊，在单位经常对领导瞒上欺下的，在机关单位里混吃混喝，每个人的心都要磨砺出几个甚至几十个窟窿出来不可，比蜂窝煤的洞洞多，还黑。”

　　奶奶说话了，“从小你俩见面就吵架，就没有消停过，家里人在怎么吵架，还是一家人，可是在外面就不一样了，说话要当心点，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要掂量一下。防不着那句话说错了，就被人抓了把柄，落下口舌，对别人和自己都不好。”

　　奶奶的一席话让杜晓雯沉默了。杜晓雯看见父亲咳嗽一下，说：“话到嘴边留三分，凡事不能随着性子，奶奶的话很有道理。杜晓雯，有的时候尊重事实没有错误，但是一个劲的抓着认死理，未免就偏激了。这点杜佐涵比你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