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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番外篇八:风雪不归人(中) ...

  •   两日后

      城门外,陆安衍整装待发。而陆府没有人来送行。

      “你他娘的,你什么破身子,居然瞒着我去西境!”荣铭骂骂咧咧地打马前来,他一拉身后的包袱,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安衍无奈地看了一眼荣铭,苦笑道:“你别闹!”

      “我闹什么?我当年也是在西境混了那么多年,对西境也熟得很,况且我还是军医……”

      “可你现在是侯爷,荣侯爷!”陆安衍肃然地道。荣铭早就接任了荣侯府,以及荣侯府的势力。所以,他不能离京。荣家历代为帝王所用,一旦接任荣侯府,则掌权人不得离京,这是铁令,违者,斩立决。

      “去他娘的!”荣铭气恼地将背后的包袱甩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帮我照顾着点陆府老小。”陆安衍拍了拍荣铭的肩膀,笑着道:“我会回来的。”

      “少爷,这是少夫人给您的。”李越从后方接过一个匣子,然后递给了陆安衍。

      陆安衍接过匣子,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让人看到他的神情。匣子是绣着整整齐齐的荷包,从荷包口可以看到里面是塞满的平安符。

      “我该走了。”陆安衍沉声对着荣铭道。他不欲让人送行,因此知道他今日离京的人并不多。

      “记得,你还有阿媛,还有满满,别像以前一样,傻乎乎的为别人拼命……”荣铭不断嘱咐着,他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

      “嗯。”陆安衍沉沉应了一声,就上马出发。

      “你们俩看好他,知不知道啊……”荣铭看着随着陆安衍一同出发的肖圆圆和何小花,大声地喊道。

      何小花对着他挥了挥手,两人就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高高的城墙上,李明恪迎风而立,他看着陆安衍他们,不再回头,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春去秋逝,又是一年冬。

      窗外大雪纷飞,姜德音躺在床上,她已经睡了很久了,脑子里懵懵懂懂的,她的夫君去了西境战场,有多久了,一年还是两年?她有些记不清了,她知道自己病了,年少时身受重创,后来劳心劳力,到了现在,身子大概是受不住了。

      半年前她就开始病了,虽然一直在吃药,但始终没有痊愈,现在却是连床都起不来了。可是她想着,她得等她的夫君凯旋的。如果她不在了,安衍回来该怎么办?

      忽然,在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一道人影从门外跨入,人影越走越近,也越发熟悉。

      姜德音看着床前的人,泪水从眼中涌了出来,风华绝代,清雅脱俗,这人可不就是她久等未归的夫君。

      “安衍哥哥...”姜德音吃力地坐起来,伸手想要拉住陆安衍,却徒然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眼前人的身子。

      忽然间,她有些恍然,很快,就低头擦了擦眼角,笑着看向面露忧色的陆安衍。

      “阿媛,”陆安衍的声音很温柔,这两个字在他的嘴里吐露出了缱绻的不舍,他顿了顿,轻轻地道:“对不起。”

      而后陆安衍伸手轻轻拂过姜德音的额发,如一阵清风,徐徐吹过,他的眼中带着不安和眷恋,终于弯腰轻轻揽住姜德音,叹息道:“往后,满满可怎么办...”

      一团荧光在眼前散开,姜德音伸手,却只揽住一团虚无的空气,眼前什么都没有,她掩面而泣,带着哭腔,声声泣血:“安衍哥哥...安衍...陆安衍...”

      此刻,她知道她的夫君不在了,那个会心疼她,不舍她,为了陪她苦苦挣扎这么多年的男人,再也回不来了...她哭的声音低低的,却哭得很绝望,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助而慌乱...

      良久,她吃力地撑起身子,起了身以后,忽然觉得身子轻快了一些,她来到梳妆台上,对镜理妆,蛾眉轻扫,香腮似雪,抿唇点红...

      镜中的女子赫然呈现出清丽的样貌,她换上一件银边百蝶裙,这是陆安衍走之前给她选的生辰礼物,病了这么些时日,衣服倒是显得宽松了些。

      “青黛,碧螺...”姜德音对着外间喊道。青黛和碧螺本来已经嫁出府了,因着她病了,两人又不放心地回来守着。

      “怎么了?夫人。”青黛和碧螺两人急匆匆地进屋,却看到坐在床边梳妆整齐的姜德音,一瞬间,两人都红了眼圈。

      “碧螺,帮我把满满喊来。”姜德音对着碧螺吩咐道。在碧螺出屋以后,她对青黛招了招手。

      青黛看着骤然精神的姜德音,话未出口,泪已落下。姜德音拉着青黛的手,低声嘱咐道:“青黛,往后,劳烦你们帮我多看顾着点满满,我和他爹爹对不住他,让他小小年纪就丧父丧母。”

      “夫人...你别这样说...”青黛哽咽着几乎说不全话,“将军还没回来呢,你不是说要等将军回来?”

      姜德音眼圈微红,她低着头,轻轻地道:“是啊,我答应过安衍的...”

      “夫人,将军快回来了,你的病很快也会好起来的,”青黛拉起姜德音的手,急促地道:“满满少爷还那么小,你还要看着他娶妻生子的...”

      姜德音摇了摇头,小声地道:“青黛,我等不到了...安衍,他也回不来了...”

      青黛一愣,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泪水簌簌落下,她抱着姜德音,道:“姑娘,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满满少爷怎么办…你怎么能狠心让他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

      “可我舍不得让安衍孤零零的啊,他那人疼了也不会说,冷了也不肯说,苦累都自己扛...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又怎么忍心...”姜德音喃喃地道,“青黛,你们帮我多看着点满满,多疼疼他...我和安衍啊,对不住他...”

      “姑娘...”青黛再也忍不住地抱着她心疼了一辈子的姑娘呜咽哭泣,她摇了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夫人,满满少爷来了。”碧螺抱着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满满,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

      青黛急忙整理了一下面容,站在一旁,满满懵懵懂懂地看着姜德音,小小声地开口:“娘...”

      姜德音温柔地笑了笑,接过满满,将他轻轻揽在怀里,她的身上带着浅淡的药香,满满伸手抱住姜德音,缩在姜德音的肩窝。

      “满满长大了,对不对?”姜德音笑着拍了拍满满的背。

      满满点了点头,道:“嗯,满满可以保护娘了。”

      “娘亲不用满满保护的,”姜德音的声音有点颤抖,“满满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

      “可是,爹爹说过,满满要保护娘亲。”

      “以后,满满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姜德音的双眼有些湿润,喉咙里涩涩的,她仔细端详着这张肖似安衍的面容,轻轻抚过,“满满以后一个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答应娘亲,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好吗?”

      满满伸出小手擦了擦姜德音脸上的泪:“好。娘,你别哭。”

      姜德音的眼泪瞬间泉涌而出,她紧紧抱住满满,哑着声音道:“满满,对不起...怎么办...娘的满满要怎么办啊...”

      “娘...”满满不知所措地任姜德音抱着,他还不知道今后他要面对的是怎样残酷的现实...

      青黛和碧螺捂着唇,在屋子的角落里哭的不能自已...她们的姑娘啊...

      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西境,烽火狼烟,八百里加急。当那一骑沾染着血水和烟尘的传信兵,从城门外不停歇地疾驰而入时,臂膀上标志着讣告的黑袖标,不知惊了多少人心。

      御书房里,李明恪坐在书案后,桌上是染血的八百里加急折子,里面只有短短两句话:西戎伏击,陆将军率军破阵,大获全胜。然,陆将军伤重而亡。

      李明恪盯着桌上的折子,那血,刺眼得很,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抖着手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是热的,可是喝下去,他只觉得冷...霍然,他将书案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书房内发出的响声,吓得门外的小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洪公公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看着书案后满面泪水的天子,此时哪有九五之尊的威严,他狼狈地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

      “陛下...”

      李明恪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洪公公,忽然开口说道:“我们从小玩到大,那时候,我并不得父皇所爱,所以总有一些奴才狗仗人势欺负我,我知道母妃在宫中不容易,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和母妃说…后来,是安衍护着我的,欺负我的,他帮我打了回去,就算是面对大皇子,甚至是当时盛宠在身的高阳,安衍都会帮我出头...”

      他的目光变得很柔和:“父皇对我,不是忽视,就是怒骂…那日子我觉得太没意思了…就自暴自弃…夜夜流连青楼楚馆,那时我的名声可谓是烂到了极点...母妃,都不想管我了。是安衍,把我从醉生梦死里拖出来,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警告了上京里所有的青楼楚馆,谁要是敢接我,他就拆了那家店...”

      “再后来,他绑着我去了谢将军家学武、求着王太傅收下我,管着我吃喝穿用...”李明恪颤抖着闭上眼睛,“明明我才是兄长,应该是我照顾他才对,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我...”

      “他没了...”

      李明恪的泪水落了下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他不该去西境的,养了这么多年,身子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可是边关告急,他来请旨...”李明恪似乎再也忍不住了,那苦苦压抑的痛苦爆发而出,他终于哽咽出声:“他死了!”

      “他说去西境战场,我为什么要同意...”李明恪缩在书案后,嘶哑着声音道:“往后,我再也见不到安衍了!”

      洪老公公看着悲痛不已的李明恪,任何的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今年的冬天,真冷...

      荣侯府

      赵曼曼在房中小心地替床上玉雪可人的小姑娘擦着额上的汗,小姑娘正是赵曼曼和荣铭的小女儿,大名荣沅芷,小名糖糖,不久前感染了风寒,现在还有些发烧,赵曼曼已经看顾了两日。

      忽然,房外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动静。赵曼曼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怎么了?”赵曼曼看着门外有些慌张的贴身丫鬟雪兰,不悦地道。

      雪兰红着双眼,低声回道:“夫人,陆府大少夫人没了。”

      赵曼曼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她哆嗦着身子,拽着雪兰的手,厉声道:“瞎说什么!我六七日前才去看过阿媛的,她明明还好好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夫人,是陆府刚刚传出来的消息……”

      “阿媛……”赵曼曼眼前一黑,身子便靠着雪兰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

      “快请大夫来……”

      “是……”

      而在荣府的书房里,荣铭呆呆地坐在书案后,他看着桌上传来的消息条子,那黑色的潦草的一行“陆将军亡故”,他的脑子里一阵空白。

      良久,才颤抖着手,将桌上的条子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蓦地呕出一口血。鲜血溅在条子上,染红了半边,他伸手木然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只觉得心口间空荡荡地难受……

      忽然,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敲门声随之而来,他没有理会。好一会儿,那敲门声戛然而止,而后是府内总管的声音。

      “侯爷,陆府大少夫人没了。”

      荣铭迟钝地抬起头,听着外面的总管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噩耗。他忽然抬手捂着眼,吃吃一笑,低声道:“你们夫妻俩,真是好狠的心!”

      腊月初八,陆安衍伤重亡于西境,其妻姜德音于同日病故。而这一天,正是他们唯一的嫡长子陆定暄的生辰。七日后,姜德音头七,陆安衍的棺椁归来。

      朱红的大门吱呀打开,门外挂着白布灯笼,满满沉默地站在门口,他不明白,他睡醒的时候,漂亮温柔的娘亲还能抱着他,和他说话,怎么再醒来的时候,娘亲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娘亲的灵柩停在大厅里,他守了七天,想了七天,终于明白他往后没有娘亲了...可是今天,他们告诉他,他的爹爹也没了。他站在这里是为了迎回他爹爹的棺椁...

      他很怕,可是没有人可以抱着他哄他了...祖母已经卧病在床,他抬头看了看站在前头的祖父,祖父老了很多,若不是二叔扶着他,他几乎要站不住了,三姑姑有孕在身,他们不敢让人出来。

      满满小小的身子在人群里站着,麻衣白帽,孤弱无助...

      此刻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地站在街道旁,一支队伍沉默地走了进来,严飞和李越站在前方,他们眼眶发青,一脸胡渣,消瘦的身躯散发着死寂的哀伤。身后是一架棺椁,再往后是长长的队伍,缓缓行进...

      城里安静得好似一座空城一般,忽然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哭声,这哭声就好像一个信号,嘤泣之声此起彼伏。

      满满茫然地看着长街上的人逐一跪下,听着哭声由远而近,最后响彻云霄。

      陆府门前的人看着队伍走进,看着李越和严飞一步步走过来,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他们伏在地上,朗声开口:“将军回府了。”

      话音一落,棺椁也轰然落地。陆老尚书的目光落在棺椁上,他的身子在抖着,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很,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昌明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安衍的棺椁就在眼前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个他亏欠良多的孩子,真的走了,不会再有当年的奇迹,婉婉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终究还是没有留住。

      “李叔叔,严叔叔,爹爹呢?”满满小心翼翼地走到地上跪着的两人面前,眼中带着渴望。

      李越直起身子,看着瘦弱的满满,那张和少爷肖似的脸,他红着眼圈,沙哑着声音道:“满满少爷,对不起...”他们要如何告诉这个孩子,他的父亲回来了,可却也再也回不来了...

      满满走过两个人,往那个大大的棺椁走去,他的爹爹在里面?他走到棺椁边,吃力地想要推开棺盖,他希望他们是骗他的。

      可是他憋红了脸却也推不开那棺盖,满满趴在棺椁旁,突然放声哭起来:“爹爹,你快回来...大家都说娘亲没了,满满好怕...爹爹,满满很听话的,以后都不会惹你们生气的...爹爹...娘亲...”

      稚嫩的孩子的哭声好像打破了什么,陆府门口站着的人,骤然落泪,低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和长街外的哭声连成一片......

      天上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起了小雪,满满趴在棺椁边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青黛急忙上前,抱着满满,道:“满满乖,满满不哭...”可是她自己的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下来,怎么能不哭呢...

      “青黛...姑姑...嗝...满满...呜...满满要娘亲...满满要爹爹...”满满在青黛的怀里抽噎着。

      陆安晨双眼红得吓人,他死死咬着牙关,将喉咙间的哽咽吞了回去,扶着陆老尚书走上前,陆老尚书伸手摸了摸满满的额头,而后扶着黝黑的棺椁,闭了闭眼,说道:“启棺回府。”

      陆府里的气氛阴沉冷硬,穿行往来的下人们,都是一身素白,府中的一切,好像都覆盖在这哀痛的白色之下。

      陆老尚书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日一夜,他定定看着李越之前递来的安衍的遗物,打开这个乌木匣子,里面各式各样的荷包,有些破损了,有些老旧了,但更触目惊心的是那染着猩红的荷包,里面的平安符被血浸透,他似乎还能嗅到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匣子的底部,是一块汉白玉,那上面刻着喜乐安康,右下角是一个暄字,只不过这个暄字还有一横没有刻上……

      他伸手摩挲着匣子里的物件,那块汉白玉上也染上了些许血渍,血渍渗透了进去,白玉微瑕…想着刚刚李越的回话,陆老尚书不禁老泪纵横:“我儿、受苦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番外篇八:风雪不归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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