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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
      我是道具师张宁。
      我和洛尘是大学同学。他是个天才。同学4年,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他,只是点头之交,我对他的心态从一开始嫉妒“从来迟到翘课挂科的家伙凭什么得到老师的器重?”,到“他的天分和努力成正比”的臣服。一个秋日的午后,我边走边想老师布置的作业,模棱两可的要求让我完全不得章法,远远的,我看见洛尘躺在草地上,举起右手看着什么,哼,还真是悠闲,我怒气冲冲的走过去,准备好好讽刺他一下。
      脚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让他回过头来,“哦?”
      不是“啊?”,也不是“嗨”,他只用这个单音节向我打了招呼,既不惊讶也不热情,可我的怒气莫名的消了一半。他回过头继续看着手里的东西,一片树叶,很普通的树叶,他毫无保留的笑了,很开心,很满足。
      我忽略被他的笑晃得一瞬的失神。傻笑什么?没病吧。“你在看什么?”我问了句废话。
      “你知道么?我真幸运,每天,每分钟都有很多树叶落下,落到不同的地方,可这片,”他扬扬手,“偏偏落到我的脸上,来证明它是不同的。”
      得,真有病了。“哪不同了?火星上来得?”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话里的讽刺,自顾自的说着,“它确实不一样。看它的边缘,同样是变黄,它偏偏选择只在边缘,颜色分布的恰到好处,边还微微卷着,多美。”
      确实是特殊了点,但是有必要这么酸么?我撇撇嘴。
      “噗——啊哈哈哈!”洛尘突然爆笑,我吓了一跳。“这么又白又酸的话你还能接下去真是太单纯了,本来以为你会给我一拳!”
      我现在确实想给他一拳。
      终于笑够的洛尘直起身来,“其实,我刚刚确实是在看树叶,不过看的是它边缘的阳光,明明没有生气的叶片,周围镀了层鲜活的阳光,让这叶子也鲜亮起来,连水分尽失的脉络都剔透无比,竟比单纯的绿叶更有生气。你说,美得是叶子还是阳光?明明分开单独看都平淡无奇,被人忽略,在一起却又那么合适,互相又不喧宾夺主,这就是种美的平衡。”
      这,这不就是老师这次留的作业么?
      我蹲坐在原地思考他出其不意的发言。
      “喂,你,叫什么来着?”洛尘走出几米后回过头,似乎不太好意思。
      我抬起头,看到强烈的逆光下,他修长的身形被阳光剪辑成一个侧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他周身耀眼的阳光格外清晰,模糊了他的轮廓。
      “张宁。”我眯起眼,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洛尘永远有着独到的见解和思路。那天之后,每次见面,他依旧只是点下头,知道我们是同学,我一度怀疑他是否记得我的名字。可我却开始关住起他来。我发现,这家伙不喜欢上课是因为他觉得有比老师的话更重要的东西,他总是随身带着相机和摄像机,废旧的垃圾桶,毛发斑驳的流浪猫,畸形的幼苗……任何怪诞的东西,他都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交出让人不得不服的作品,当然迟交是常事,他说,“我不交半成品。”他偶尔在课上睡觉,是因为前一夜等待夜空从点点星光到最绚烂一刻的过程,或者,水汽欲退未退的窗外的安静黎明。
      他一直在努力,只是没有让别人知道。别人只眼红他的成就,却忽略了他的付出。我为自己曾经的想法而羞愧。
      毕业后,洛尘突然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干,我受宠若惊,毫不犹豫的跟他走了。
      他发现我擅长场景美工和道具设计。我一直和他搭档,看着他的能力渐渐被认可,我由衷的为他高兴,他就是他,我喜欢他与众不同的才气下未曾变过的本质,也许不够纯洁,却很纯粹干净。

      洛尘最近在拍一个新片。
      他不例外的因为那些华丽的血腥美而兴奋。只有当他兴奋时,他略朦胧的眼才会一下亮起来,他自己说,“我平时不过是梦游,直觉告诉我该醒了。”奇怪的理论,用在洛尘身上却很合适。
      小说我看了,那些场面很难拍出,但我相信洛尘,灼灼的双眼表明了他的信心和决心。
      光是场面布置就让我忙的晕头转向,但我很快乐,只要是为了洛尘。我发现现在我的视线总是尽可能的追随着他的身影,似乎有点不妙了。我只好更加努力的工作,忘掉这件事,每每他对我的成果赞叹不已时,也不忘拍拍我的肩,“张宁,尽力,但别玩命。”我似乎真的在玩命。
      开拍到现在洛尘一直很亢奋。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居风扬,你真的让我看到了夜刑。”
      居风扬就会闲闲的回到,“承蒙夸奖,不胜荣幸。”语气是冷淡的,可他炽热的眼神,让我觉得碍眼无比。我总是告诉自己,洛尘的兴奋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因为居风扬的一个细微动作而表情丰富,也没有因为他的一丝神态变化而显出无比的专注。可我明白,他已无法冷静的只作为旁观者看居风扬的表演了,他的目光追逐着那个人的一切,某种成分远远大于导演的义务。
      很不妙。

      我曾和洛尘闲聊过小时候的事。我说,“我曾有一阵疯狂的喜欢蝴蝶,不停的抓,把它们的翅膀展平,捋好触角,用大头针固定在精致的玻璃盒里。整整一面墙,真美。”
      他摇摇头,“张宁,”他说,“美不能这么留住。太自私了。”
      可是洛尘,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这么做。
      (3)
      我是钢琴师沈飞。
      居风扬和我从小就认识。他的父亲是个芭蕾舞演员,母亲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居风扬完美的继承了两人的优势,父亲的高挑英俊,母亲得天独厚的乐感,他有着幸福的家庭。而我,父亲是个只会打骂老婆的酒鬼,每晚他骂骂咧咧的回到家,我那美丽可怜的母亲只能把我护在身下,边默默流泪边承受父亲的毒打。我的母亲有着懦弱而柔软的心。她明明可以选择离开,却偏偏不走,还要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收拾父亲吐出一地的脏物,为他擦洗身子,家里的一切开支都要靠她一个人。岁月和辛劳让她的容颜渐渐苍老,她却并不在意,仍旧努力的撑起这个家。
      家里很穷,妈妈却坚持让我学习钢琴。我真的很难理解。那狭小空白的家里,一架钢琴真是件奢侈的讽刺。
      “小飞,”妈妈无限爱怜的抚摸着那架钢琴,“你的爸爸,是我见过的最有天分的钢琴家。当年,巨大的舞台上,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只有他和钢琴。我从没见过那么温柔的表情,他的世界只有钢琴,他指间的音乐让我听到了天堂的赞美诗。”
      母亲就这么爱上了父亲,哪怕身后一众热情的追求者,她毅然搬进了父亲并不宽敞的房子。她爱父亲,可父亲,似乎爱钢琴多一些。从父亲成名,到因为意外伤了手,再不能弹琴,她的心从没变过。我可怜执着的母亲。
      再不能弹琴无疑要了父亲的命。他整整呆坐了一周,水米未进,最后母亲肿着通红的双眼把不成人形的父亲拖到医院。父亲没死,却活得好像行尸走肉,他开始变得狂躁,白天酗酒,晚上拿母亲撒气。他不止一次要砸了陪伴他多年的钢琴,母亲甚至跪下求他,无论家里窘迫到什么地步,她都没放弃过它。她是想以此祭奠她逝去的爱情,还是想用这个证明父亲曾经的辉煌?
      然而我没法拒绝母亲的恳求,努力的练琴,为了她,为了她想把父亲的梦想延续的想法。尽管老师不住的夸赞我的勤奋,我依旧悲哀的发现,我远没有父亲的天分,我成不了他。
      我在钢琴班见到的居风扬。
      我完好的把《小狗圆舞曲》弹了下来,没有一个错音,四周的小孩子都傻了。然而一个突兀的声音却说,“你不喜欢弹琴,你只是习惯了它。”
      居风扬就这么出现了。
      他戳到了我的痛处,我不能让我的母亲知道我并不喜欢弹琴,尽管是事实。我把他压在身下,狠狠的揍他。
      然而体力的差距,最后倒霉的是我。
      鼻青脸肿也不是完全没好处,那些一直嘲笑我与母亲一样的长相活像女孩的男孩子们再没敢欺负我,然后我莫名其妙的和居风扬成了好友。我们一直到大学都是同学。
      “沈飞,那时你可真猛。”他偶尔会提起当年的事,笑得很开心。
      那之后他没再出现在钢琴班。我问他,他只说,不想学了。他有时会来我家玩,他会一遍遍摸着那架父亲留下的钢琴,虔诚的按响几个键,我笑他,“你要是用一半的心情对你的那些女友,她们就甘愿为你死了。”他低笑,“不值。”
      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没断过,现在为了好玩进入娱乐圈,自然绯闻不断。他说,“ 爱嚼舌头的人早晚有咬舌头的一天,管我屁事。”他确实只是玩,没认真过。
      男人长得过于漂亮真是悲哀。小时候被人嘲笑,长大又被人纠缠。居风扬一次次帮我教训那些有龌龊想法的衣冠禽兽,“你真应该去整容……不过也没关系,有我呢。”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怎样,我只知道,我习惯他了,离不开了。
      我需要多挣些钱,我的母亲吃了太多苦。
      于是我找到了一家酒吧“Lover’s eyesight”,报酬很高,我白天在学校当音乐老师,晚上在这里弹琴,周末去给人单独辅导。居风扬介绍的这里,他有时会过来,这里不杂,但他还是不放心。“我对哥们当然比女人上心。”这样也好。
      许久没人纠缠我了,然而那天晚上,有人送了我一大束玫瑰。居风扬正好在,又有人要倒霉了。
      后来我才知道,送我玫瑰的人竟是那个有名的导演洛尘,而且他想找居风扬演戏,而居风扬,居然答应了。我隐隐的感到不安。

      我从没想过不羁的居风扬会允许自己以演员的身份出现在镜头前,洛尘还真是有办法。居风扬甚至不会去拍自己歌曲的MV,虽然他能马上把女主角的演员搞到手。
      他不让我去看他的表演,他说,“怪不好意思的。”
      我只知道洛尘对他非常满意。
      这天,洛尘突然找到我,他说,“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下一场居风扬的戏需要他弹钢琴,要非常有感觉的那种,音乐我们也许可以代替,但是……能不能请你稍微指导他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弹琴?”
      “额……因为他玩摇滚的,当然其实音乐是相通的,其实我也很烦恼,可是如果换掉的话就失去了美感,而那个场景真的很好,不能删的,替身可以弹好琴,却没有夜刑的气势……你们是朋友,我不能和他说,他,很骄傲的……”
      “我帮他的话他不也知道你说了?”
      “……是啊……这么简单的事,我都处理不好了……”
      我苦笑,那是因为你有所顾虑了,你不止是站在导演的位置去考虑。
      “你不用担心,不会失望的。”

      我的父亲在我高二那年,因为醉酒失足掉进了人工湖里,死了。我倒并不难过,他从没给过我父爱,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无从知晓。只是我那可怜的母亲,几乎疯了。我不想回忆知道噩耗后她的反应,她像变了个人,很陌生,坚强的母亲不见了,她忘记了还有个同样需要爱的儿子。我没法不管她,也许其中怜悯的成分多一些,我们是相依为命了。
      父亲的葬礼结束了,B没有走,他来到我家。我们并排坐到钢琴凳上,我疲惫极了,靠在他肩上,很长时间,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这样坐着。然后,他轻轻揭开琴盖,缓缓的,轻柔的,弹起了一首曲子。
      这是我从没听过的,不像任何作曲家的作品,却那样的温柔美妙。我从来不知道B的钢琴居然弹得这么好,真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只有我们,和音乐。
      然而居风扬还是停下了。他并不看我,轻声说道,“这是我自己写的曲子,每次弹起来,都好像真的恋爱了一样……很怪吧,我这么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他转过头,有了丝笑意,“……只是每次弹完后,我的心里都很舒服,就像……”
      他没有说下去,盯着门口。
      我向门口看去。
      我那可怜的母亲不知第几次的昏厥本应该在床上休息,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少钧,少钧……”她面色苍白,嘴唇抖动着,无神的双眼瞪得吓人。
      少钧是我父亲的名字。
      后来我们终于把母亲安抚的睡着了。
      “对不起。”
      “没事的,不关你事。”
      然而他从此真没再在我面前弹过琴。

      虽然知道他肯定没问题,出于责任我还是在那天来到片场,其实也是想看看,居风扬的表演。
      他身手还真敏捷。再加上后期制作,他演的夜刑足以成为神话了。
      这一场戏,夜刑把目标的嘴封住后,用细细的钢琴线缠满了他的全身,线的末端连在十枚戒指上,夜刑要带着这十枚戒指一边弹琴一边完成这次的任务。
      有够华丽的葬礼,不过死者“绝对”不会这么想,那绝对比凌迟还痛苦。居然可以把骨肉生生被割裂的场景与钢琴联系起来,那作者一定是个浪漫的疯子。
      居风扬摘下染血的手套,戴上戒指,对镜头一笑。现在,他是夜刑。
      夜刑穿着精致的燕尾服,缓步走到钢琴前。坐好后,庄重的揭开琴盖。我想,专业的钢琴演奏也就是这样的状态了。此刻他脸上的杀气全然退去,好像他不是要杀人,而是要进行一场无与伦比的演奏。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轻灵的音乐从他指间泻出,他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专注和温柔。这首曲子虽然我只听过一遍,却记忆犹新。那是他几年前在我家里弹得那首。
      为了他尚未出现的爱写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语言,他们只是在那里听着。
      我看着居风扬,他埋首于自己的世界。而洛尘,虽然在镜头的这一边,他却好像和居风扬离得很近,在一个别人进不去的地方。
      居风扬在我的世界渐行渐远了,我甚至没法挽留他,他从来没有属于过我,他给了我关心和友情,却不能给我我唯一渴望的东西。
      我的胸膛空旷的让我失去了一切感官的能力,只剩下无比尖锐的刺痛。我终于明白居风扬对我的意义了。
      曲子的尾音萦绕在居风扬的小指,穿过摄影棚,穿过镜头,那一头连着的人,不是我。
      他优雅的站起身,对着镜头的方向说道,“你真幸运,能听到我的曲子。”
      我想知道他此刻的身份,是对死者说临终赠言的夜刑,还是用乐曲向洛尘表白的居风扬。
      他笑得自信,有种孩子的狡猾。
      呆愣住的洛尘回过神来。
      “卡。”

      居风扬走到洛尘面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洛尘一脸尴尬的笑着。
      我逃回了自己的家。
      我想我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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