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花红莲》月**掬

15、血弦（一）

　　这朵菊花为何留得如此长久
　　来显示自己震颤的羽绒
　　现在已是知更鸟哀鸣的时刻
　　当花儿已经葬入了坟冢

　　——哈代《最后一朵菊花》

　　一

　　坐在晃晃悠悠的驴车上，我几乎要郁闷到了极点，心里已经在开始后悔当初在校园里自己怎么会有了一个看起来很风光的想法，主动申请到边远山区来支教，以此做为我四年师大学习生活的实习作业。
　　我要去的那个小村落，深藏在重重的山峦之间。我要去的那个小学校，是一所刚刚建成的希望小学。
　　据说在这所小学还没有建成之前，那里的孩子进行着在我们看来很奇特的“分门别类”的授课方式，分好年级，然后今天去老张家，明天去老李家，炕头上写字，窗沿下读书，几乎和小鸡小鸭的成长没什么两样。
　　曾经，我深深地同情着他们，那个时候我正提着麦当劳卖回来的汉堡穿行在光亮的大理石板的街道上。可是现在，我同情自己要多一点。
　　从不知道，这一条通往小山村的路，如此的难走。
　　记得安妮宝贝的《莲花》中有一段描写，好像是说她在走通向墨脱的那条路的时候，每天睡下都不相信自己第二天还会醒来。现在我的感觉竟有一丝与她相同，回望驴车一步一步踩过的崎岖山路，来时的痕迹几个转瞬就被淹没，我觉得自己象陷入了一个瓶口纤细得难以呼吸的酒瓮中，有种永远都不可能再出去了的错觉。
　　打开手机，发现讯号已消失。
　　两侧的重重山峦，美好的如同隐在晕染过的水彩画中，却有着死一般的沉静和未开化的原始的气息。
　　黄昏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我要生活两个月之久的那个小小的村落，和一直在村口等着欢迎我的小学民办老师和十多个目光懵懂的学生。
　　“欢迎你，月光老师。”这位五十多岁的程老师一脸刀刻般的笑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了，可还是挤出一个笑容给他：“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个路会这样难走，让大家久等了。”
　　转头再对那些孩子笑笑，孩子们傻傻地望着我，好像在看外星人，随后象是被训练好了一般，集体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月光老师好。”
　　那份我只有在书中和电视里才会体会到的淳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就在这十多个学生中，有一个孩子却一动也不动，瞪视着我。他的眼神让我从心里往外打了一个寒颤，那是一种明澈如水，寒冷如冰的眼神。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只见他十一二岁的模样，白晰的皮肤，虽然是个男孩子，可是容貌比女孩还要漂亮，一点儿不像是山里的孩子，表情中透着一股灵俐聪颖的高傲，那长像甚至可以形容为有些妖艳。
　　后来我问了程老师才知道，他叫春亭，刚上小学三年级，是班里最聪明的学生。

　　晚上，我睡在程老师为我腾出来的教师宿舍，他睡到教室里，和学生们在一起。因为是山区的小学，孩子们的家都比较远，上学要翻过好几座山梁，所以家长都给孩子都备好了粮食，一周接送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我觉得那一晚上的风很紧，吹得房间冷得象一个冰窖。月光也透着骨地寒冷，再不是我曾指花欣赏的那一番朦胧的模样。我用棉被把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连头带脚全深陷在那充斥着一股破败的捂味中。
　　木板床生硬，每动一下都引发“咯咯吱吱”的一番响动，静的夜，向四周漫延开去，即使明明知道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声响，可还是觉得床头床尾立了两个人，在合力地推那床，下一秒就会有更加嚣张的动作。所以我一动也不敢动，全身的肌肉都因为要保持同一个动作而紧紧地甭着，不一会儿已是满身大汗。
　　真是痛苦，居然自己在和自己在叫劲儿，这是什么人过的日子啊。心里的委曲不停地汇聚，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哽咽着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仿佛用内心的力量打倒了夜的黑，于是房间不再那么冰冷，风也不再那么紧了。我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眠。
　　突然，好似窗棂“啪”地响了一声，我正半梦半醒，分不清那是否是自己心弦甭得太紧产生的错觉。就在几秒钟后，一双铁箍一般的手臂一下子把我裹在棉被里的身体锁住了，力量的强大好似那是野兽凶狠的一扑。我的神志立刻被惊得清醒了过来，可是身子被裹在棉被里动弹不得，那感觉就象被人装在一个布口袋里，身体蜷缩着，出入无门。一股绝望的感觉强烈得尤如一场灭顶之灾袭击着我，全身都无法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是谁，他要干什么？
　　我惊恐地尖叫，可是那声音被压抑在棉被里，发出的声响只有隐隐的一缕。
　　很快，一个沉重的身体隔着棉被向我压了下来，引得床板发出惊心的震动的声音。那个巨大的身体，整个地把我禁锢住了。我拼命地挣扎着，却象一只被捕鼠夹夹住的老鼠，一切都很徒劳。
　　惊惧和无能为力的哀伤充满了我的脑海和心灵，眼前已是白花花的一片。不行，不能晕倒，那样的话就真的完了。
　　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拉动盖在我头上的棉被，我心里又一个机灵，然后我听到了我颤抖的声音，我开始求那个人：“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棉被被拉下，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正清冷，我眼前一炫，随即看到一张背对着月光的脸正在我脸的上方，粗重的呼吸强烈地吹向我的面门。
　　看不清长像，可是夜色下，我可以看到一双闪烁着的狼一般的眼睛，奇怪的是，我居然在那双眼睛中也看到了恐惧。
　　嘴唇蠕动，我听到一个含含糊糊的声音：“你，你回来了？你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居然也是颤抖着的。
　　呆了一下，我终于回神，然后发出了凄历的一声惨叫。
　　身前的那团影子应声一动，随后，我听到一声门响，门大开，一个人影蹿了进来，高高地举起一把铁锹，拍在那团影子上，我身前那人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从床上跳了下去，飞也似地从打开的窗子里跑掉了。
　　我再也撑不住了，眼前白滞一片，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