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花红莲》月**掬

16、血弦（二）

　　二

　　是睡在隔壁的程老师救了我。
　　想着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两个月，我不禁心头萌生了退意。只是，一想起学校送我们十个支边的学生那份敲锣打鼓的大发劲儿，我如果只呆了一天就回去，这个人可是丢大了，而且毕业后找工作可能也会成问题。可是如果不回去，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来。
　　煤油灯的光芒昏黄，我抱着被子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思前想后，进退两难。那十多个孩子也被惊醒了，围在我的身边，仰着脸儿看我，没有人讲话，那气氛在暗的夜竟然显得有些诡异。
　　程老师蹲在门口吸了一袋烟，过了许久才开口：“你是个青年的女老师，这村子里几十年都不曾来过一个，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我看，你要是不嫌弃还是和娃儿们一起睡吧，这十几个孩子是这个村子的命根子，那些混账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惊吓着他们。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村长，让他调两个力气大的娘儿过来和你一起住。月光老师，我可以拿我这条老命向你保证，今天这档子混账事，一定不会再发生。”
　　顿了顿，他又说：“你要是想走我也不留你，学校的章儿现在就可以给你盖。可是，哎，你是不知道，听说你能过来，这些孩子们就象过节一样高兴……”
　　他不言语了，在门槛上磕了磕烟袋锅，然后负着手走了出去。
　　我低下头再看一眼围坐在我身边上的孩子们，这时才读懂了他们的表情，他们原来是担心我离开。那表情让我的心蓦地一酸。
　　于是，我下定了决心，留下来。
　　那一晚，我终于在此起彼伏的轻细呼吸声中睡着了。
　　噩梦连连，每个梦中都有那张逆着月光的看不清晰的脸庞和狼一般的眼睛，可是，就算地在梦中，我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个人，他也在恐惧，在发抖。他应该不是为了做程老师口中那种混账事儿才来的。这个发现纠缠着我，让我象一只被缚在茧中的飞蛾，心头充满了无知的悲哀。
　　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一个晚上，是我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种“吱吱呀呀”的声音吵醒了，支起耳朵细听，竟听出那是小提琴发出的声音，演奏着一首简单的曲子《洪湖水浪打浪》，曲调谈不上悦耳动听，第一把位跳到第三把位上时也明显有把位不正的问题。
　　但是，令我惊异的是，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小村子里怎么会奏响起小提琴的乐曲呢？
　　套上外衣，我遁着声音拐到了校舍的后面，然后看到那个叫春亭的学生立在青青的草地上，正歪着脖子，表情庄严地拉一把小提琴。
　　这一幕离奇地令我震憾，从我一步步进入这个村落，到昨天夜晚发生的那个事情，这一切使我感到山村有一种厚厚的不开化的原始味道。可是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却象是一柄破开了坚冰的宝剑，把一种文化的气息硬生生地塞了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敏感了，我觉得这有些不对劲儿。
　　春亭看到我走过来，眼神一飘，冷冷地扫了我一眼，然后把小提琴从脖子上放了下来。向我行了个礼：“老师好。”
　　他非常的有礼，这和昨天那十多个学生集体而生硬的一躬有着明显的区别。
　　他，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给我感觉居然很象是我熟识的那一群人，吃着麦当劳，打着手机和电脑的那群人。
　　“你叫春亭是吗？你很厉害，会拉小提琴？”
　　他点了点头，把小提琴抱在怀里，那动作好像这把琴是他的生命和骄傲一般。
　　“琴是爸爸买给你的吗？”
　　“不是，是我妈妈的。”他冷冷地回答，脸上升起一种不耐。
　　“原来是你妈妈的。”我心中装满了问号，可是看到他那一脸的防备不方便再问下去。

　　程老师果然找来了两个村里的女孩子来陪我，她们看着我只会憨憨地笑，身体却是不错，一看就是常干农活的好把式。我的夜晚，应该是安全了。
　　我把从城里带来的通知交给程老师，那是一张邀请函，请他参加城里举办的希望工程表彰大会，之后还提到让他组织学生表演一个节目。
　　程老师很兴奋，立刻把十多个孩子叫到了一起，把邀请函大声地朗读了一遍。
　　太阳的光芒，在他的脸上，几乎可以开放一朵美丽的花儿。
　　“组织一个节目？出什么好呢？”他在孩子们的面前走来走去，喃喃地说。
　　孩子们盯着他，都是一脸的乞盼。他扭头又看我：“月光老师，你帮我出个主意吧。”我没想到他会问我，一怔，然后随口说：“春亭不是会拉小提琴吗？带春亭去吧。”
　　程老师望望春亭，点点头，“是啊，这倒是不用准备了。”可是很快他又大摇其头，“不好不好，我们这里是乡村希望小学，拉小提琴那算什么，还是让金柱去，金柱的歌儿唱得好，有咱们大山里的味儿。”
　　于是，那一天的下午，金柱一遍一遍地唱着山歌，为参加城里的大会准备着。我留意春亭，按理说，这个孩子应该很失望才对，可是他竟然表情漠然，依旧是那副很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奇怪地想着，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该有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注意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他与这座大山格格不入，他那妖艳的外表，节制而有礼的行为，淡淡的疏离感都太都市化了。
　　也许，这个孩子也和我一样，是刚刚来到这个山村吧。这样，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