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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路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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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晏岑第二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周围的景象依然是那片天空。
他静静躺在地上,看着灰白的天空被烙上烙铁,伤口结痂成闪动的橘色,最后完全变成辉煌的金色。
他就这么固执地睁着双眼,这双眼仿佛要从一片苍穹中钻出些什么来。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伴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撩过来。
一个矮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晏岑身旁。它身穿黑色小褂,袖口盘着略显俗气的大红色扣子,一圈圈灰褐色的花纹累赘的描在腰处。它梳着可笑的羊角辫,一只手拿着一本大大的黑色书卷,另一只拿着毛笔在勾画些什么。
它低头看了眼晏岑又看了眼书卷,“咳”了一声,开了口:“晏岑晏将军是吧?你的时辰到了。”
晏岑淡淡“嗯”了一声。
他从刚刚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这具躯体。
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干脆地起了身,表示自己悉听尊便。
“我是魅,”那个身影看着他痛快地起身,突然说道,“你可以留下一俩句遗言,我会听见。”
晏岑低头短促地笑了一声,重复道:“你会听见?”
“行啊。”晏岑颔首。
周遭一瞬间变得更加安静。
晏岑望着他。
一俩秒之后,魅顿了顿,小声说:”晏将军,我没……没听见。“
晏岑”嗤“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说。”
魅:“……”
晏岑低头平静地问:“怎么?还要我再装一次?”
魅恨恨的摸了摸脑袋:“算……了,走吧。”
晏岑道:“谨遵汝意。”
黄泉路茫茫,事事皆茫茫。
魅在前方絮絮叨叨个不停:“这是你的路引,可要拿好了。没了这个就过不了鬼门关,去不了阴曹地府投胎了。”
晏岑接过路引随意揣在袖子里,”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望着天边灿烂的火烧云,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没有黑白无常来引我。”
魅眉心一跳,装作严肃的回头:“怎么?嫌我不够格吗?我不够格来引一个凡人吗?”
晏岑把手背在身后,似是在回忆些什么,面色难得有些复杂地说道:“没有。我知道你很厉害。“
“只是家中小友曾与我说过关于白无常的奇闻异事,我深感惊诧,所以想见一见本尊。”
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想:“那你那个什么小友也是个怪人,我家大人流传下来的奇闻异事还真不算多,怎么就专逮着我家大人说事。”
但他只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很厉害?”
又换来了对方的一句嗤笑。
魅撇了撇嘴,他带路走得飞快,并不想让晏岑过多注意到周围的情景。
按理说魅只用把晏岑带去鬼门关就算完成任务了,但他还亦步亦趋地跟在晏岑身旁,像个不讨人喜欢的丫鬟。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沉默,是今夜的奈何桥。
更何况经过前面的对话,俩人谁也没想多搭理对方。
鬼门关前排着长队,熙熙攘攘的。把门小鬼穿得凶神恶煞,一把刀挥得咋咋呼呼。晏岑原本晃晃悠悠安安静静地排队,但他太闲了,又不是个闲着的主。他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嘲道:“大人您这刀挥得跟拧麻花一样,糊弄鬼呢?”
魅在前面头也不抬:“对啊,可不就糊弄你了吗?”
“……”
晏岑更不想搭理他了。
那守门小鬼瞥了他们一眼,目光中闪动着的,是晏岑最熟悉不过的嘲讽。
晏岑勾起嘴角,没有理他。
队伍虽长,排起来倒也快。
晏岑看见排在前方的魂魄一个个把手中的路引递上去,然后那守门小鬼摊开手掌,凭空窜出一团火来,把那路引烧尽了,化成了一道白烟。
那守门小鬼便点点头,在那魂魄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一道银色的符咒便出现了,它微微闪动了一下,便隐了下去。
晏岑把玩着手里的路引,把它在空中抛来抛去,看得魅印堂发黑。
魅忍不住说:“你玩个屁啊,万一碎了怎么办?”
晏岑随即将它抛得更高,漫不经心地说:“你脑袋不掉,它便不会碎。”
“嚯。”魅摇了摇头,“老子当年就是掉了头死的。”
晏岑垂头看了他一眼,把路引收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问:“谁砍的?”
“我自己。”
晏岑笑了一声,”死了居然还能复原吗?“
“其实也不是,“魅想了一会,”是我家大人帮我复原的。”
“你家大人?”
“无常大人啊。”魅刚刚说完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怎么又绕到了这茬?
晏岑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魅郁闷地说:“你就对他这么感兴趣?你们很熟吗?”
晏岑心说熟了还问你干什么?
但他吊儿郎当地说:“熟啊,我们那地的无常小像就是我画了挂庙里的。”
魅:“……”
话聊到这又算没了。
“你说,”晏岑看着排在他前面的魂魄兢兢业业地递上路引,没有波澜地开口,“这到底算什么?例行检查?”
“算是地府给众生的第二次机会吧。”魅挑了个比较有人情味的回答。
他还记得当时无常大人踌躇了很久,才给了他这个任务。《人间录》在手中很有重量,但翻开每个人的生平,也只有寥寥几句而已。
出生,成年,成婚,死亡。
甚至有些人四个词只及俩个,一半也不顺遂。
大人怕他完成不好,甚至指着那人的记录一字一句念给他听。
他然后念到一半,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泄气般把册子往魅手里随意一扔,挥挥袖子说:“算了,快去吧。别来烦我。”
魅:您才念了几个字啊总不至于是念累了吧???
他盯着上面朱红色的“晏岑”发了会呆。
“没必要给我编这种瞎话,”前面的晏岑颠了颠路引,随意道:“地府没有这么好心。”
前方的魂魄进了门,晏岑往前走,递上了自己的路引。
那火很快吞噬了路引,可是并没有白烟出现!
晏岑皱起了眉毛。那守门小鬼像是看见什么好玩的稀罕物,扬起了眉毛:“请回吧。”
“回哪?”晏岑事不关己地望向魅。
魅突然挤过来,大声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白烟?”
那小鬼舔了舔嘴唇:“这点,他自己不是更清楚吗?”
“巧了,”晏岑抱起胳膊,“我还真不清楚。”
小鬼不怀好意地对魅说:“魅大人,您带错魂魄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魅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晏岑,正好对上晏岑晦暗不明的目光。他不知怎的怔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我没有带错魂魄,快让我们进去。”
“哎呦,这我们可办不到。我们不放来路不去危险的魂魄进丰都。这您也是知道的啊。”
来路不清。
晏岑眯了眯眼,冷冷地说:“就是不能进是吧。”
小鬼直起身,说:“对,请回吧二位。丰都不欢迎你们。”
“进不去啊,”晏岑叹息着又念了一遍。
他看着守门小鬼小人得志的笑容,突然脚尖点地,一下跃到那小鬼面前,紧接着,“铮——”一声,三驱出鞘,雪亮的刀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干脆利落的弧线。
“进不去,便别怪我自己来闯了。”他径直地砍向前方,那守门小鬼慌了神,连忙用枪戟去挡。
晏岑就势右腿向守门小鬼扫去,激起地上落叶起伏。那小鬼怎么是他的对手?硬扛不成,他马上便大声喊道:“快来人!有人要闯丰都!”
周围有救兵赶来,但晏岑全然不闻。魅在下面大声喊:“祖宗!你是祖宗!快别打了!”
可晏岑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像极了黑夜里不知是谁在无助地哭喊和咒骂,他对此感到兴奋。
原来竟还有其他人跟他一样恶毒和可怜。
那小鬼节节败退,最后拿着手指指向晏岑,道:“你有什么冤屈尽管来报,不要在这里撒野!”
晏岑停在不远处,他双手背在后方,上身往前倾,居高临下地问:“那,给我进去吗?”
有一个小鬼气急败坏地喊:“你没有路引自是不让你进!没有的路引的定是穷凶恶极之人,你活着贱,死了也还要添乱吗?”
“这样啊,”晏岑轻轻说,”那我肯定是进不去了。”
那小鬼以为他折服在鬼门关的威严下,轻蔑地说:“就算你进去了,你也是一个连路引也没有的怪物。”
怪。物。
晏岑念了一遍,觉得陌生,好像根本就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于是他又念了一遍,这下他便觉得这个词配他真是太好了。
他望向那小鬼,半敛着眼说:“谢谢你提醒我。”然后突然向前,那小鬼躲闪不及便被他一脚踹飞在地上,晏岑毫不犹豫地用三驱刺向他的心口。
随即他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是那鬼魂魄破碎的声音!
他的尸体飞快地被平地而起的火烧成灰烬,最后长风一吹,便没有了踪迹。
四下里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晏岑。
疯了……疯了!
晏岑却有些愣愣地看着那火,他又看向三驱。三驱跳动着寒光,煞气非凡。他突然觉得畅快,是活得着二十多年都没有的畅快。
于是他大笑了起来,一个跃步,三驱的刀光砍伤了十几个冲上来的小鬼。
“你看,”他看着那些个倒在地上的守门小鬼,一脚跨过关门,大笑着说“我这不是,进来了吗?”
魅急急忙忙追上他。
这时,魅才懂得,一开始晏岑表现的嘲弄也好,沉默也好,都是层层水面上的浮萍,谁要想往这里吹点什么风,水面皱了,便会惊醒里面沉睡的巨兽。
魅庆幸自己没有做那个偷偷吹风的人。
他偷偷跟在晏岑后面,想扇前几个时辰在这位真大爷面前装祖宗的自己。
妈的,他觉得自己拽到后脚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晏岑:为什么不让无常渡我?
魅:他懒!他连读你记录都只读一半!(突然后脖颈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