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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驱 ...

  •   【昨日清光露,今朝魂断花。
      料想春不渡,何须问沉沉?
      清光幽更幽,夜魅乱佳人。
      映花浓更浓,曳倚子虚升。】

      喘息声,战鼓声,鹰唳声。
      一声声破开胡城浑浊潮湿的空气,劈裂了昏暗阴沉的天空,碎成了点点斑斓的星辰,再坠落到了一片喧哗无序的土地上,与污浊不堪的血迹寿终正寝。
      此时战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俩方都是苟延残喘着的困兽,急于挣脱掉已然残破的枷锁,露出锋利的爪牙,等待着致命一击。
      给自己,或是对方。
      晏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三驱。三驱跳动着暗光,三尺宽背薄刃,昭其狠绝。副将宋云起曾经说:“这是一把好刀,就是名字起得不得当,显得跟个假慈悲的陶瓷片一样。”
      晏岑却不以为然,他吊儿郎当地擦刀,嗤笑道:“你懂什么?”

      前方葛昭清正率二三十人从前方逼近。

      “葛昭清啊,他是昭国最为骁勇的将帅,有踏血乘风之名,一战名震青史。”
      “可是啊,这人就不能太圆满。”
      “谁说不是呢。他后来手握八棱锏在平江宴上居然意图刺杀德沛帝,不成想刺中德沛帝的贴身内宦李慕。“
      “那小宦官血溅三尺,当场毙命。”
      “这倒是葛昭清最不稳的一次了。”
      说的人叹息了一声,“而德沛帝又是个十几岁个小娃娃,当场就被吓晕了过去,下方当时就乱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逃了呗。”
      晏岑当时在茶馆曾听过这一段。
      他攥紧了手,他知道当时的葛昭清在哪。

      葛昭清逃出了宴会,留下一个极其嚣张的背影。
      仿佛他是大捷归来的英雄,而不是什么行刺不成的乱臣贼子。
      当时的晏岑才七八岁,他拿着一串糖葫芦,沿着清平路正在打量着湖里的草虾。而葛昭清迎面走来,打量着他,突然间他笑了,一把上前打掉了晏岑的糖葫芦,红色的山楂掉落在地上,碎出了晶莹的小糖块,又被他一脚碾碎。
      葛昭清好心情的弯腰躬身拍了拍晏岑的头,眉眼却阴沉的好像地狱的恶鬼。
      他望着逐渐往这边赶来的禁军,好像十分随意的对谁说了一句:“来日再见吧,各位。”
      晏岑一瞬间不知道如何呼吸,他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糖葫芦,依照本能哭了起来,他透过泪花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狼鹰纹身,在葛昭清的手臂上。
      当时他尚且不知道这狼鹰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看见这狼鹰展开双翅,像草原上热烈燃烧的火焰冲天,而他的心中就此被卷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离离原上草,成为了他儿时的恶梦的源泉,永不枯竭。
      而当日逃跑的狼鹰如今展开双翅越过青天,重又降临到昏聩肮脏的胡城,就在眼前,叫嚣着宣战。

      晏岑绷好虎口,双手握紧了三驱。
      葛昭清见他神情,也不动作,反而是大笑出了声:“小娃娃,老子当年训练骑兵的时候,你还在哪个山头等着喂奶呢。”
      晏岑不听他言语,他知葛昭清善于强攻,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乱了分寸。于是他挥动三驱直接劈过来,葛昭清一仰身躲过。
      后方有箭矢偷袭,晏岑未抬头,往后一伸手擎住,继而就势钉在葛昭清的马上,马儿吃惊,一下子跳起来。
      可葛昭清动作奇快,趁着马身颠簸,立即就近拽住一个将士,那个将士还未惊诧地说完一句:“葛将军……”便被一招毙命,葛昭清顺势踩着他的尸体翻上他的马。
      是了,这便是踏血乘风。一场死战,却都沾不脏他的靴子,他游刃有余的比高高在上的旁观者还要风光。
      葛昭清笑得猖狂:“你们年轻人总是要为自己争一争不对等的东西,那我就只能给自己争一争对等的事了。”
      他挥动枪戟,枪头直抵晏岑的咽喉,晏岑仰头,三驱划过一道狠绝的弧线,随后毫不犹豫地对上矛尖,发出刺耳的冲击声,俩人手指皆一震,马儿借力后退了几步,马蹄深深陷在泥地里。
      晏岑腰腹吃痛,但即刻又向前挥去,刀背拧出狡猾的角度,枪戟被三驱逼到后方,葛昭清不得不伸出手去抵挡。
      正胶着着,下雨了。
      雨下得又密又急,刀带起的泥点全溅在脸上,晏岑一抹便在面颊上留下一道灰白。
      葛昭清不停,盛大的雨势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晏岑视线被阻,只凭声音。他一侧身,葛昭清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他一□□在云凌的马背上,云凌抬起前身,仰天长啸。
      晏岑暗道不好,果断翻身下马,云凌跌在地上,泥污全溅在晏岑的盔甲上。晏岑顾不上抹脸,满嘴都是咸腥的味道。
      他的左手拧着奇异的角度,而他的双腿颤动不停,提不起劲来,已然是断了。葛昭清拿起短匕穿过他的胸口,狠狠把晏岑钉在地上。
      晏岑要攥住手指,可是他不能。蜷缩的手指抓不住身下的草叶,他只能无力的看着手指在潮湿的土地上打转。
      草原上随即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声,震得晏岑耳朵发疼。
      远方传来刺耳的哨声,他抬头看见一群昭兵从胡城城门处飞奔到葛昭清面前,被葛昭清的的副将挡住。
      他看见其中一个士兵屁滚尿流地大声比划着:“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他看见葛昭清听见后嗤笑着往他这里瞥了一眼,随后极其随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胡城中也传来一阵欢呼声。
      他看见那个士兵随即被葛昭清一脚踹趴在地上,却还极其可笑地要讨好的要去拉他的袍子。

      雨下得越来越大,风起了。
      风裹挟着雨珠冲向城楼上的鼓面,发出“轰”的巨响,又激起一阵烟雾,就像狼烟又升起来了,余晖永不落幕。
      晏岑于那一瞬间爱极这种烟雾,又恨极它,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它。
      他知道自己已然输了。
      他从此将烙下病根,日日夜夜都会备受煎熬。

      残忍的声音沾着血破开混沌飘荡在他的耳畔。
      “晏岑走他老子的老路了。”
      “可不么,随心所欲的,你看下头兄弟没一个服他的。”
      “说到底,不就是撒泼上位有一套吗?”
      “咱原本还不会这样,就是因为他阴晴不定,当个将帅就上天了,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想骂就骂,想杀就杀。”
      “行了行了,就老张他们几个没脑子的为他卖命。”
      “可不么,幸亏我们一直躲在里面不听他号令,要不然早跟他们一样死了。”
      “遇上葛将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提着刀上来了,自己逞威风了,现在没辙自己死了,可不是活该!”
      “就是啊,活该。”
      “对,活该。”
      ……

      晏岑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一层一层的血漫过头顶,他深陷其中难以呼吸,却于此间的难耐中陡然感觉到了一丝诡谲的快感,他放弃了挣扎反而松了一口气。

      像是星灵一点,又或许是在人在将死之时总是会想起一些适合在艳阳天里叙一叙的小事,他突然想起儿时小友对他说过:“岑,山也,意志坚定者。”
      晏岑记得他说这句话时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又笑了一下,才继续接下去:“君子如山,吾观山,山色浓淡,远近皆宜。”
      可是啊,胡城没有山,儿时小友早也就没了踪影。苍茫天地里只有没完没了令人厌烦的欢呼嘈杂声和……自己陷在困境中恶毒至极不堪入耳的怨恨和不甘。自尊溃烂在泥土里,虫蚁循着诱惑乘势而上,密密麻麻地啃食着血肉,使它终于露出白骨来,而又化成烟雾消逝在潮湿恼人的空气中,此消彼长着的,名曰耻辱。
      他不得不低下头颅,跪求命运。他不断地念着,快点吧,快点死吧。
      快点窒息吧,求你了。
      再快一点。
      快点吧,烦死了。

      可是他又不愿就此闭上眼。
      他恨啊,他好恨。
      不曾得天厚,莫敢逆妄图。
      却终只换得,身陷土。

  • 作者有话要说:  三驱:古王者田猎之制。谓田猎时须让开一面,三面驱赶,以示好生之德。
    (大改了一次(狗头
    (晏岑更加吊儿郎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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