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们都想攻略我》時伍

33、Chapter 33

　　不知道是谁叫的救护车。顾曜一抱着没了鞋的鹿奈离开凉亭那片是非之地，还没来及仔细检查她的伤口都有哪些，医护人员就纷纷冲上来把她从他怀里夺走了。

　　鹿奈被他们大张旗鼓地放在担架上抬了出去，感觉自己看上去有点滑稽。

　　她后腰确实是被十字改锥大力捅了一下，是在还没到戳穿皮肤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临时做了变戏法似的幻术替换。但人总是要有点反应时间的，所以她的后腰还是被捅出了个明显的红点。不碰的时候倒也不疼。

　　脖颈的伤看上去吓人，其实是划破了外面一层皮，并没伤及血管，甚至已经开始部分凝血了。总之她虽然搞得一身狼藉但似乎都不很严重，看到围过来的医生恨不得把她粽子似的包起来，无奈地笑了笑。

　　她的伤实在不算什么，和那些学生心里受的伤比起来的话。

　　鹿奈身上值得大惊小怪的伤口一共也就这么几处，被很快处理完毕后医护人员就又集体离开了，去检查其他学生的状态。鹿奈左右没找到顾曜一的人影，没有鞋也不便行动，就坐在救护车后车厢的边上等，同时看到直到此刻电视台的直播车也来了，记者们带着话筒，摄像机，各种设备，一窝蜂似的涌入了书院。

　　当然也还有警察。鹿奈不方便站起，只能抻着脖子看到肖复和董梁柱等诸位老师被带着手铐，逆着人流走出来，被送入了警车。

　　短短一个中午，睿学书院的门槛几乎被踏平了。

　　鹿奈坐在这里，如此旁观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直到忽然，余光里看到个人影向自己大步走来。鹿奈回头，发现是王子付。

　　他应该是处理完了凉亭那边的事，边走边摸口袋，走到鹿奈身边时拿出了烟和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没想到吧，”鹿奈以为自己能把这事讲得挺轻松，却意外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这么真实的疲惫，“火了的那个人是你队长。”

　　王子付扭开脖子把雾吐出去：“没你我们也能查出来。”

　　“没我，”鹿奈掂量着手里的十字改锥，转笔似的转着玩，“今天中午，它捅的就是一个躲不开的人了。”

　　王子付：“所以是谁捅的你？”

　　鹿奈：“忘了。”

　　王子付：“……”

　　他看了眼鹿奈脖子上那层纱布，把还有一半的烟扔到地上踩灭：“我们在凉亭那两个学生兜里都找到了遗书。”

　　“虽然不知道这改锥之前是想用来杀谁，但显然他们也打算接下来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男孩会杀了女孩，然后自杀。”

　　“幸亏你没听我的。”王子付双手插在兜里，看着装着肖复的警车已经启动开走，“幸亏你插手了。”

　　鹿奈想起那女学生最后的眼神，张了张口，但又没说什么。

　　“我刚才听了几个学生在讲他们在这里的生活……”王子付看着学生们现在陆续被接出来，消瘦的脸上都挂着泪水，“不，不是生活，是地狱。”

　　“他们有的是从家里直接被抓走，有的被父母骗着出去玩，半途中被抓走。被抓来这个地方，要求签一些东西，如果不签就会永远关在小黑屋里……”

　　“可这所谓的学院根本没有教给学生什么实质的知识。老师们强调更多的竟然是学习态度，他们必须微笑的面对每一天。学生不被允许皱眉、唉声叹气、瞪老师等等……他们必须要笑。无论什么时候，尤其是有宣传来照相的时候……一定要笑得灿烂。”

　　“最灿烂的能吃一顿好饭吧。做不到的就是鞭打。你记得冥虫破茧而出时，那些背锅跳楼的老师们的情绪有多诡异么？每个人都在无声大笑。那应该就是林昊生前的这些受苦的记忆所导致的。”

　　“鞭打？”鹿奈简直难以置信，“他们真的用鞭子打学生？！”

　　王子付点头：“我听到有个学生说，所有学生都被要求每日晨跑。无论你什么身体状况，所有人必须要参加这种‘对身体健康有益’的跑步。每天会有老师拿一根鞭子，像赶牲口一样赶他们，被追上就会被鞭子抽。还有举报。他们倡导学生互相举报，举报他人自己可以减罚。有时候被举报的学生完全是被诬陷的，但也会遭到鞭刑。”

　　鹿奈听了，长久无言。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所以家长为什么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扔到这里就再也不管了？”鹿奈还是根本想不明白，“我明白学生打电话的时候会有老师在旁边盯着他们的表现，我今天见识了。但家长也都不来这里看望的么？”

　　“他们都被肖复洗了脑吧，”王子付叹了口气，“认为这是什么所谓的‘矫正教育’。有学生是因为早恋，有的因为落榜，有的因为逃学……总之是家长管不了的，就觉得送来这里就能被‘矫正’。家长会不定期收到学院老师的电话，那些话术都是统一培训的。让他们狠下心，短期内不能见面，还铺垫学生可能会为了逃学而编造自己被体罚的暗示。家长就会觉得学生在说谎，在夸大其实，觉得就算教育‘严厉’了一点，也总比呆在家里上网玩游戏强。何况一学年四万块，退学也不退款，他们觉得孩子不上完一整年，不值。再者，确实有学生从这里出去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母跪下了，再也不会不听话了。这不立竿见影么。”

　　鹿奈闭上了眼：“什么样的父母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种地方。”

　　“都是些无能懦弱又无知的父母，还有着对孩子近乎变态的掌控欲。他们自己做不到，就花钱请别人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乖宝宝。”王子付啐了一口，“太扭曲了。幸亏这地方今天终于被端了。我和我那几个记者朋友说了，往死里曝……所有事全都给他曝光！”

　　鹿奈点了点，已经累的都不想再说什么了。

　　直到此时，集中在门口的人群已经疏散了不少之后，她的视线终于找到了顾曜一，原来其实一直都在附近，司缇一直在缠着他不断地讲话。

　　鹿奈能看到顾曜一远处的侧影，从侧颜也能看出他眉头微蹙。

　　“你今天会来我没感觉很意外的。”鹿奈盯着那方向看，“但司缇不是什么大总管么？对所有任务这么亲力亲为？”

　　“不。”说到这里王子付也露出同样没想到的神色，“我都不知道司缇大人会来。她从不参与我们外勤小队的任务。今天我赶来学院的时候，其实看到她在门口带着一帮L11正和祖师爷打作一团……”

　　鹿奈一抬头：“什么L11？……怎么打起来了？？”

　　“银镜对麾下的驱灵师都有等级鉴定。马亮是L7，L11自然是人间强者了……那个场面可说惨烈……应该是祖师爷当时急着进去找你吧？”王子付揉了揉后脑，“但司缇大人那边也奉了廖总命令，好像是要把他尽快带回银镜。两边没沟通好就大打出手了。我当时还挺奇怪的，祖师爷不是那种情急时会靠动手解决一切的人啊。”

　　“是啊！”鹿奈和王子付是同款震惊，“他不是啊。”

　　“好在我那时候正好出现。”王子付说，“司缇大人才清楚原来书院和最近的教师无端跳楼事件有关系，就暂且没再纠缠祖师爷。唉，我感觉她也挺为难的。祖师爷在世时有多牛逼我们所有银镜驱灵师是都知道的，真的太崇拜了……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可是我们现在的老大又是廖总。两边若是冲突起来，我们也只能听廖总的。”

　　鹿奈的注意力已经顾不到书院那边了，一直在盯着顾曜一的方向看。看他聊着聊着，忽然转身走了，司缇追在他身后还一直在说。

　　顾曜一是往鹿奈的方向走来的，所以司缇也跟着他越走越近，看到了鹿奈正抻着脖子瞧，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不是什么坏事。你把我当什么了？瘟神吗？”

　　不是啊。是歌剧家。鹿奈心里回，但想了想还是没提，只是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来：“您这戒指，还请拿回去吧。刚才受了伤，蔫了，缓缓就好了。”

　　他们之前以为红钰认主，一心跟着顾曜一就不想再回司缇那里了。却没想到这一切像是司缇安排好的——她有办法能探知红钰的行踪轨迹，再让戒指跟着顾曜一，自然就掌握了鹿奈他们今日的行踪。

　　司缇的视线落在红钰身上。

　　戒指之前被马亮狠狠击中，看上去都已经奄奄一息了，现在听到鹿奈这话竟然垂死病中惊坐起，顺着她的食指一滚，然后就紧紧地套在了鹿奈食指上，并飞快缩小了半圈。

　　鹿奈：“……你们这是耍无赖吧？”

　　旁边的顾曜一忽然抬手，把她的手握来手里。

　　他整个人看上去一直清清冽冽，掌心却是暖的。鹿奈感觉自己的四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就见顾曜一食指轻轻一点，一拨。戒指就老老实实地被他取了下来。顾曜一将其还予司缇。

　　司缇看了红钰三秒，随即却垂下视线不抬手接：“红钰已不愿回我身边，看得出今日事后它也不愿再回应于我。若是祖师爷也不要它，并不信任，毁了即可。”

　　“真有你们的！”鹿奈明白顾曜一真能做到下一秒就把戒指毁了，于是飞快从他手里再把戒指抓回来。顾曜一忍心，但她不忍：“就算通风报信，它刚才毕竟也还帮我挡了一击。”

　　鹿奈看着掌心里已然变老实的红钰，想了想：“要不然，我回去给它好好锁起来。不让它再越狱就是了。”

　　“好。”顾曜一：“听你的。”

　　这个态度……让司缇视线猛地一抬，不敢相信这和刚刚那位锋锐无情的是同一个人，大总管大人相当无奈：“所以那笔钱怎么处理？祖师爷您真不能不要啊。”

　　鹿奈看到顾曜一神情若有所思，不由拽下他的衬衫：“什么钱？”

　　“祖师爷生前在二环里有套小四合院。”司缇不悦地看着这没礼貌的丫头动手动脚的，“当年是大弟子廖风继承的，后来传到这一带廖总手里，虽然廖总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去年年底政府通知拆迁，拆迁款已经发了。”

　　“那笔钱廖总并没动过。他说虽然我们现在大行业很不景气，但也实在没脸把毕竟本来属于祖师爷的财产充公。”她再看向顾曜一的时候简直光速换脸，真挚道，“现在，没想到您其实……所以说廖总想约您聊聊，问您现在这个情况，这笔钱应该怎么给到您……”

　　鹿奈挑了下眉。

　　一听就是个幌子。
　　他们刚才怎么可能就为这点事对顾曜一动手呢？无非是个借口。

　　要不然是这位廖总那边有什么问题急需托顾曜一摆平，要不然就是银镜仍对顾曜一是否本人的可信度存疑——后者可能性极大。

　　红钰戒指的反应显然不足以作为百分百的可靠证据。所以廖老板又让司缇带了那些L11的驱灵师，来试探顾曜一的底到底在哪儿。

　　但银镜所不知道的是，顾曜一之所以和其他鬼王不同，可以自由离开鹿宅，主要还是因为有阴阳婚契那根姻缘线的关联。换句话说，如果鹿邸的封印不除，无论他今后想去哪里，都必须有鹿奈陪在身边才行。

　　“近期无空。”顾曜一看着鹿奈这一身伤，“钱打到鹿奈卡上即可。”

　　司缇：“。”

　　王子付：“。”

　　鹿奈：“。”

　　……二环里……

　　……四合院……

　　……拆迁……？！！

　　鹿奈明明一直平平稳稳地坐着，却突然感觉自己差点从救护车边缘滑到地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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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学生醒来的时候对时间已经失去了判断。

　　她只是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睿学书院那个地狱里了。安静的病房光线昏暗，有盏夜灯亮着暖光，不知道是几点但周围几张病床上的人已经都睡熟了。

　　而那个白天里曾经见过一面的女高中生正坐在自己病床边，借着暗光，正在叠千纸鹤。

　　虽然对方像一个探视病人的姿态，但那位女孩自己看上去显然也不怎么样——面颊上贴着纱布，脖子上也包扎了一圈，比她这个躺在病床的人似乎严重多了。

　　床边上，那一摞叠纸裁得整整齐齐，有淡粉、淡黄，和淡蓝色。那双手又巧又快，千纸鹤已经落满了一个玻璃罐。

　　“会昏迷这么久才醒，真不是我打的那一下导致的。”鹿奈不抬头也发现那女学生已经醒了，借着灯光叠最后几只，压低声音不影响别的病人，“是你们长期营养不良，而且精神绷得实在太紧了。”

　　女学生慢慢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好像不明白鹿奈在干什么似的看着她。

　　鹿奈的手顿了下，抬头：“我明白你的心情。”

　　女学生只觉对方就是在说漂亮话，就是那种适用于全世界的鸡汤模板，不由一时间情绪崩塌了：“你不明白。”

　　她明白她这半年经历了什么吗？！怎么可能呢？！

　　鹿奈：“我明白。”

　　那双眼睛，平日里嘻嘻哈哈贫嘴讲笑话，现在突的沉下来，略去浮尘，只是一双受过伤的疲惫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女学生感觉自己失控的情绪好像被一下子压了下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在意我。”

　　鹿奈轻声说，垂头继续把手中的纸鹤折完：

　　“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身体也变得一团糟。我觉得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在前面等我，我就不想往前走了。地狱和天堂，反正差不多都一个样。”

　　“我那天本来是觉得，就算死了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但反正最后就没死成。”

　　“我认识了一些‘人’，后来，我的生活完全变了。”

　　她折完最后一只，放到玻璃罐子里，慢慢盖上了盖子：“所以现在，既然你被救了出来，既然你也没死成，我想说的是……你得先尽量在意自己。”

　　“把自己看得重要些，再重要些。要往前走。”

　　“往前走，才会有机会遇到在意自己的人。”

　　“如果你现在停下来，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明白吗。”

　　“让该过去的过去。”鹿奈把那一罐温暖颜色的千纸鹤慢慢推到女学生身边，“该来的才可能会来。”

　　女学生看着那罐子纸鹤，良久说不出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是满面泪痕。

　　她接过那罐千纸鹤，看着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玻璃罐子上。

　　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这个世界真的还值得她留恋吗？

　　谁也不能给她答案。

　　可是。她捧着温暖纸鹤罐子的手渐渐握紧，感觉自己像捧着微弱的火种在冬夜里前行。她也许可以，再试一试。

　　也许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