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Chapter 27 ...
-
当晚。
北宁一中高中部语文组办公室。
老吕在放学后并没着急回家，被几个学生缠住讲怎么改作文，最开始是随便讲讲但是越讲越投入，所以等他送走了最后一个学生时忽然发现校园已寂静，整个办公室里也只剩下他一个老师了。
他伸了个懒腰，仍没着手收拾东西，而是拿起水杯再去水房接了趟热水，回来把办公桌角落上的一沓卷子挪到了正中间，入座拿起一杆红笔，开始批卷子。
老吕专心工作时一向不问窗外事，可今天晚上却感觉秋日的温度额外有些冷，窗口吹来的风阴嗖嗖的。他咳了一声，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就在他站起转身的一瞬间，他冒着热气的茶杯忽然泛起一阵无声的涟漪——
有什么不明显的黑色东西，被从上方丢下来掷入了茶水。飞快融入茶叶之中，看不出来了。
老吕浑然不觉，关了窗户回来坐下继续判卷子，算了个分数，翻开下一张。
纸页被翻开，却见两张卷子之间夹了一把纸折的小刀！老吕拿起纸刃忽然往头顶上方一掷！
他头顶上方，那像蜘蛛一样倒着趴在天花板上的东西吼叫一声，速度惊人地躲开了！那东西化作一滚黑雾，往窗户方向蹿过去，试图逃跑。
但关上的窗户却在黑雾触碰的时候震出一道金光！竟是在刚刚被贴上了符，显然是这邪祟触碰不得的东西。黑雾痛苦地震硕一下，再向门口方向飞速卷了出去。
老吕的神色此时带了点疏懒，没理那团在办公室里上蹿下跳的黑雾，垂头把红笔笔帽盖上，把办公桌桌面整理整齐。
只见那黑雾刚往门口逃，现在又一步步倒退了回来。
——顾曜一站在门口，背着手。
很快，顾曜一身后的楼道里还涌现出了另一个的脚步声。王子付紧跟着堵在了出口外面，高喊：“里面的不管什么东西！束手就擒吧！”
黑雾在狭窄的办公室里一步步后退。他落在地上的雾体渐渐凝聚成人类的一双脚，赤足。身上缠绕的黑雾就像血一样一滴滴往地上淌，脱落，逐渐露出一副极其干瘦的躯体。
“哈喽。”
“老吕”和这位黑雾招了下手——她早就不是老吕的外形了，此刻祛了幻化回归了本来面目。
鹿奈招完手顺路摸上了自己后脖颈，五指一紧，从后颈肌肤上慢慢撕扯下了一块几乎和人皮一样的东西，展示：“这位朋友，你不会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在被什么人利用了吧？”
她说话的同时，看到那团黑雾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真实的人形已经露出来，竟然是个最多只有十五岁的少年。
他脸上完全一点肉也没有，瘦削苍白。一双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被黑色的液体填满了，眼泪似的不断往外流，挂在凹陷的面颊上。
以及，黑色的雾气还正从他身体里不断往外冒，有点干冰那意思，但似乎对他来说又是个不住的消耗。这副魂体简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形销骨立。
鹿奈从没见过这样的鬼，直觉感觉上也不是鬼。恨意太强了，还在不断地消耗着魂力，几乎已经只是个残影了。
顾曜一上下扫了一眼：“鬼皿。”
王子付站在门口，虽然很想进来，但也实在不敢跟祖师爷说“能让开么”，只好在门口垫着脚尖看：“没错！是鬼皿！知道鬼傀儡么？那是以体质特殊的活人为寄生，凝结百鬼之力。鬼皿和鬼傀儡原理类似，区别就是以死人魂魄为寄生。但因为是阴魂，没有活人阳气中和，祭成后虽然有了非凡力量，但也只有七日寿命。七日后，魂飞魄散。”
鹿奈面前这少年已然形销骨立，身上的黑雾就像寿命倒计时的沙漏似地往外淌，看上去似乎今日就是第七日。
鬼皿少年以那填满黑色液体的眼眶环顾了周围，抱着和鹿奈同归于尽的架势，狰狞又沙哑：“肖复！！去死！！！”
说着他扑了过来。
鹿奈至今不但不是没和鬼打过架，甚至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会有防备。但看着那样仇恨的一张脸扑过来，看到那种刻骨的恨意，她心中前所未有地一时生寒。
灵符在空气中成形，闪电般飞来将少年定住了身。
顾曜一打出这道灵符，对鹿奈说：“转运符不除，你在他眼中就是他的仇人。”
“你看这个！”鹿奈试图和鬼皿讲道理，举着刚刚从自己脖子后扒下来的东西。
确实就是人皮，乍一眼看上去她简直像是就把自己后脖颈上的皮撕下来了，但其实也是诅咒之符。施法者吊着阴命女人不死，切割其后颈皮肤制符，过程中加以他人活血、发丝炼制，口念双方生辰八字。术成后将其在贴目标后脖颈上——不仅不会生成任何触感，几秒后就会完全融入人体，和目标原本肌肤没有任何区别。何况那是一处任何人都不会仔细观察的位置。
“这是我们今天后来在老吕后颈里查出来的转运符，听着好听，其实是一种恶毒的邪术，这东西强行交换了两人的命格，会让寻仇的恶鬼认错复仇的对象。”
鹿奈说着，一把幽蓝色的火把转运符烧成了灰：“所以你下冥虫要杀的这九个人……其实你全都找错了！他们都是无辜的老师，根本没人认识你！”
转运符被烧毁，鬼皿少年那猛烈的恨意好像一下子扑了个空。他驻足在原地，不断离开自己的黑雾就像流逝的生命力。那张流淌着黑色泪水的脸，看上去有些迷惘。
鹿奈上前一步：“谁把你做成鬼皿的？你自愿的么？变成这样就是为了复仇？可你的仇家看上去早有防备，你被人给耍了。你杀了无辜的一个人，甚至险些又杀了八个。你清楚吗？”
她苦口婆心，说的话却完全没能进入对方心里去。鬼皿只是迷惘地站在那里，任凭自己慢慢消散。
顾曜一不再沉默：“谁给你的冥虫茧。”
无论怎么看，这少年生前也就是个还在读书的不经世事的初中生。邪术、冥虫，都是和他的世界全不沾边的东西——必另有来源。
那个问题好像唤醒了少年某些已经难以留住的记忆。他挂满了黑色泪水的脸慢慢转向顾曜一的方向：“竺夏……”
“……我要为她……报仇……”
他还是等于几乎什么都没交代，不止是脑子混乱，身体也一团乱麻，看上去渐渐要随黑雾散去，消散在风里了。
鹿奈立刻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右手手心捂着自己的右眼，左手伸来，盖住了面前少年的右眼。
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瞬间涌入眼前。
他叫林昊。
竺夏是和他同龄的女孩的名字。
然后的画面就有点奇怪了，忽然出现了好多学生。在一个院子里。大家穿着就像古装片里的古人似的峨冠博带，对几个中年男人三跪九叩，场面有点莫名的滑稽。
再下一个画面，竺夏就穿着这身奇怪的汉服，倒在洗衣房里。她手里是一瓶打开的洗衣液，全空了。口里吐的全是泡泡，和血。
她死了。
林昊的记忆随着被做成鬼皿而变得模糊，除了这几个最近发生的毕生难忘的画面外其他的都看不清了。
唯独最后一个最清晰的记忆画面里，仍然是竺夏。
已经死去的竺夏不知怎么的又活了，她在一片灿烂梦幻的星空下，微笑地看着他。
她抬手，给了已经成为鬼皿的少年一把冥虫茧。
月下，女孩天真白软的笑脸泛着说不出的可怖。
“鹿奈！”
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往日清冽的声音里竟然加重了一丝情绪。可她实在想再抓到点什么线索，实在不能让无辜的人白死，而继续停留在林昊的记忆里。
但很快，鹿奈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拦腰一抱，那力道很急，像是要把她从什么手里抢夺回来。她失去平衡向后一仰，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
现实里的林昊已经化为最后一缕残烟，魂飞魄散了。鹿奈才发现自己因为太想把他多留一会儿，而险些将自己的生命透过掌心支付过去——她的左手手掌被贪婪的黑雾染了一抹黑。
虽然被顾曜一及时割断了，但她的生命力确实一直以来就像冬日荒原中央的火堆一样看得人胆战心惊。
鹿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两眼一黑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就后背贴上了人家胸口，刚感到顾曜一那双坚实手臂向上一抬，就见旁边王子付贴心地拉过来一把椅子：“来，坐。”
……无法拒绝的好意。
鹿奈心情可谓复杂地把自己挪到椅子里，把气喘匀了，把刚刚看到的画面和顾曜一王子付说了。
王子付的反应和鹿奈一样费解：“啥？竺夏是和林昊同龄的普通女学生，然后竺夏死了，然后林昊死了，再然后竺夏给了林昊一把冥虫茧？这是啥玩意逻辑？”
鹿奈揉着额头：“我也没想明白。但我看到的确实是这样。顺序应该也没错。”
“记忆并不代表就是客观事实。”王子付琢磨道，“很多时候人是会自己欺骗自己的。”
“可是……”鹿奈也没想通，但是就是感觉那不像是虚假编造的东西，但逻辑上又不可能，“确实说不通，但是……”
“说得通。”顾曜一忽然开口。
鹿奈和王子付意外地抬起头来，看他脸色平静无欲一如既往，好像刚才那股猛烈的力道跟他一点关系没有。
顾曜一：“最后一面，林昊看到的是竺夏，但也不是竺夏。”
顾曜一在他们不解的神色里继续解释：“他看到的只是自己心中最想见到的人。”
鹿奈和王子付一对视，震惊间同时开口：“镜妖！！”
林昊当时看到的不是竺夏！而是那位根本没有脸也没有五官的妖怪！是他在林昊的视觉中浮现出了竺夏的脸。
一切瞬间就豁然开朗了！
“我搬到B301的第一天就看到那个镜妖抓了小淼炼鬼傀儡。”鹿奈只觉自己瞬间被点醒，“他很可能就是用同样的方法，把林昊炼制成了鬼皿，后来给了他那些冥虫！所以在林昊眼中，他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竺夏！”
“有理。”王子付沉声思考了片刻，站起身，“这孩子被镜妖利用了。”
鹿奈也跟着他站起来：“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的事就和你没关系了。”王子付已是离去的态势，他细小的眼神此时沉了下来，没有开玩笑的闲心了，“司缇和马亮本来就在怀疑你和镜妖有关系，你再掺和就说不清了。”
“谁管他们怎么想。”鹿奈问心无愧，“马亮又是谁。”
“我那队长啊，你一开始不见过吗，就那个脸像月亮那个……咳，别告诉他我这么说过。”王子付一脚已经跨出了办公室大门，“你担心自己学校的老师所以一直帮助调查到现在。我理解。就没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接下来的事我要向上报告，你没有再插手的道理了。”王子付说着，回头最后看了眼鹿奈不放心的表情，眯了眯所剩无几的小眼睛，“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你不知道么？”
鹿奈靠着门框站着，挑眉：“你不是好人？”
“我不是。”王组长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回身走了，“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社畜。”
鹿奈叉腰看着他油盐不进，就这么走了，有点没辙。
王子付显然不是说着玩的。如果她再插手，他真的会上报。
可是魂飞魄散的林昊，死在洗衣机前的竺夏……今天发生的各种画面都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他们那么年轻，他们还不到十七岁。她能做到就看了这么一眼然后不问真相的撒手不管？问心无愧地回家写作业去了？
顾曜一看鹿奈叉腰站在原地咬着唇，不想放手，又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
他看了片刻，开口：“那个名字也出现在名单里。”
鹿奈回神：“什么？”
“肖复。”顾曜一在鹿奈慢慢瞪大的眼神注视下沉声道出她根本没察觉的事情，“林昊刚刚喊出的那个名字。”
“出现在了上周六的教师会议名单里。是特邀演讲嘉宾。”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Chapter 27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