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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过关 ...

  •   陈东明现在正坐在绿皮火车上。

      火车票又贵又难买。
      这个硬座票还是他拜托工友从认识的票贩子手里花高价搞到手的,火车硬座非常不舒服,两天时间里把陈东明的屁股硌得特别疼。他衣服兜里揣着大量现金,怕被人偷走,这两天里压根没敢合眼,现在就等着回到家里能蒙头睡一大觉。

      火车是在昨天夜间驶过的山海关。

      记得小时候,安城要修铁路搞运输,国家派来施工队,帮忙凿穿大山开隧道,大哥带着兄弟姐妹五人一起去爬山,天天眼巴巴看着那群工人师傅赤着膀子抡起大锤凿石头,用小推车运碎石块,山上的树绿了又枯黄复又绿的时候,工程终于完工。
      那天听说要正式通车,他们一大早就爬上山,要等火车经过时看看这车到底长啥样。
      迄今为止,他们见过最牛气的车还是电动小三轮,烧柴油,一点火就冒黑烟,开起来特特特地响,人坐在上面颠得慌。不知道火车烧的啥玩意?是能冒火还是喷火啊?不然为啥叫火车呢?

      从早上等到傍晚,几人午饭都没回去吃,就怕错过。
      终于,在天际剩下一缕霞光时,远方传来火车呜呜的汽笛声。脚底下隧道里有轰隆轰隆声响,伴随着的是传导到脚上的震动,东雪和东祺被吓得扑向大哥,东华强装镇定但她的手把旁边东明胳膊抠的生疼。
      先看到的是火车头,然后是一节一节的车身,这个火车不是平常大人说的绿色而是黑色的,后面那些车厢上没有封盖,低头仔细看就发现装的都是些黑乎乎的煤块。火车再次拉起呜呜的汽笛,穿过周围耸立的冒着灰白烟的大烟囱,疾驰着远去。

      再大一些的时候,兄妹五人又去后山看火车,这回大哥有意卖弄自己在课上学到的知识,他指着火车远去的方向说,咱们老家是在松嫩平原与东北平原交汇处。
      东祺打断他大哥的话问道“什么是松嫩平原什么又是东北平原?平原是啥意思?”
      大哥支吾了半天说,“平原就是平地没有山也没有沟,东北平原就东北的平原呗还能是啥,你咋整天这么多问题?”
      东祺吐了吐舌头没回声。
      大哥继续他的显摆,说从这里向南望,过了山海关就是进了关里,咱太爷爷不是经常说咱家是闯关东过来的,老家是关里那边的山西汾阳。老张大哥前阵子不是刚从那边打工回来,他说还是咱们关外这边好,你看咱们现在这些厂子天天开工多红火啊,国家不是说了嘛,咱们工人有力量,咱们得相应国家的号召。

      后来大哥也如愿以偿去车厂当了车间技术工,天天早上五点多起床,六点半到工位,忙前忙后就在那三尺空地转悠,到了晚上六点才下班。
      偶尔还得倒班轮换。每天回家一股铁锈味,深蓝色的工服穿在他大哥身上,衬得原本干净小男生像个老头。

      陈东明对这种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生活感到恐惧。
      他与大哥一样都是学习不行干活来劲活该给人家做牛做马的命,那年头在平房区,学习好没啥好羡慕的,铁饭碗才是最牛的,要不就是有门手艺,瓦匠、木工、修车等等。
      初二的时候陈东明死活读不下去书,吵着退学,□□就是往死里揍他他都不吭一声,像头倔驴,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陈东明三百六十行几乎都试了一遍。他去学修车,天天灰头土脸一身机油味儿。刚开始跟着老师傅干,不懂车,不懂那些配件,啥是发动机啥是水箱都分不清,后来下苦功夫学,总算能顺利修理故障。有一次趴在车底修底座,千斤顶歪了差点没把他整个人砸成两截。
      后来觉得没意思就去市里大饭店打工。那时候安城最高档的饭店叫香格里拉,一听这名字就上档次,他在后厨帮着掌勺大师傅切菜,见识到这酒店有多黑。一盘普通的大白菜换了个名叫珍珠翡翠就能卖出天价,偏偏本地有钱人就好装面子,打肿脸也要奔着好听的菜名点,一点一个雷。金银满座就是土豆泥,还不如他妈妈做的好吃;龙凤呈祥就是两个雕花大萝卜;浪里白条是酸菜;五子登科就是白菜、干豆腐丝、海带丝、香菜和粉丝拌在一起的凉菜。
      他还去洗浴中心当过搓澡工。那时候只有有钱人能去澡堂洗澡,平常人家哪有这条件,也没啥卫生观念,一个月都不洗一次,放到现在估计没人能理解,但那个时候,就顾着填饱肚子谁管身上干净埋汰呢。就那新婚小夫妻,因为忙着赚钱糊口,一个月都不一定能亲热一次。
      不过有钱人家不一样,会享受,会玩,不仅夫妻间亲热,还会找小妞玩花样。搓澡台旁边就是隔开的一个个小房间,来的人洗完后就叫来服务员点个特殊服务,从另一侧就有女人进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还在澡池里泡澡的人听到后冲那边喊话让动静小点,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听见,反正喊话的人被叫的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也去点个特殊服务。
      当时法定结婚年龄二十岁,但陈东明周围有很多十八九就结婚的,反正那时候管得松,睁一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那时陈东明十五岁,十五岁的他性·功能没有障碍,也会有反应,只能狼狈的躲到厕所自己解决,被身后那群中年人笑话。他在洗浴中心待了两个多月,到最后听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再后来安城掀起一股风,忙着盖楼,各地高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他就跟着远方大舅家的表哥学瓦匠。
      从最基础的和水泥学起,每天在工地上,拿着铲子在那活泥,一天下来两个膀子累的发酸。等水泥活的不错后,他就跟着学砌墙,要学吊白线,抻直角量水平或垂直用,用抹子抹水泥也有讲究,得薄厚均匀适中。他在建筑工地跟着混了大半年总算可以做的不错,那个工程结束后包工头还过来留他联系方式,说以后有活还想找他。陈东明当时没有BB机家里也没电话,就跟工头讲,联系他表哥就行。
      之后他又跟着一条街之隔的三大爷一起学木工。从最简单的锯木头开始,慢慢的会刨木、挫木等。刨木的时候有木花被刨下来,一圈圈的,他就收起来攒着,攒一麻袋后背回家留给母亲做饭烧火用。
      学木工期间,他一直等着那位包工头联系他,为此他时常跑去找表哥。后来有一天,他又去找表哥,大舅告诉他表哥跟着那包工头去南方干活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活可能被表哥截胡掉。
      所以他决定自己出来闯,又找了一个施工队跟着干,这次干活赚的钱他没全留给家里,自己先买了一个BB机。这一年他十八,先是在本地搞工程,后来一伙人也有默契,他就跟着大伙去外地,一路辗转,祖国大江南北几乎踏遍,南至福建,西至甘肃,东到上海,每到一个新地点,他都会例行公事向母亲报平安,偶尔有空,也和三妹联系,讲讲当地的风土民俗。

      时间一点点过去,来到1999年。这年他二十六岁,距离十八岁那年离开老家已过了八个春秋,他也从单薄麻杆一样的少年长成宽肩硬朗的青年。
      老家很多旧识的朋友早就成家立业,只剩他还在到处奔波。去年春节回家的时候在酒桌上喝酒,老朋友取笑他说,你们老陈家真是奇葩,从大哥到小弟都不结婚,一个个都是光棍,你们这做哥哥的也是作孽,带的两如花似玉的妹妹都单身。
      今年过年回家估计还会被取笑吧?

      望着火车外疾驰而过的雪景,他想着,“过了山海关,我就算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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